第29章
林時雨到攝影棚的時候,偌大一個棚裏只有趙彬一個人在調設備和燈光,平時給他化妝的小染也不在。
“其他人呢?”
趙彬放好幕布,答,“都拍外景去了。”
他走過來,笑着說,“我也會一點化妝,今天我幫你化?”
林時雨坐在化妝臺前由着他給自己擦幹淨臉化妝。趙彬給他簡單打好底妝,擰開一管唇彩,看着他的嘴唇,伸手輕輕擡起他的下巴轉到自己的方向,一邊狀似随意問道,“你的臉色好像不大好,生病了嗎?”
小染在給他化妝的時候常會輕輕擡着他的下巴轉換角度,幾次下來林時雨也習慣了這種的肢體接觸。因此趙彬捏住他下巴的時候,他沒有躲開,只答,“前兩天有點感冒。”
滋潤柔軟的唇彩按上嘴唇。林時雨微微垂着眸,沒有看到趙彬眼中隐約奇異的色彩。
林時雨換上一件明黃色的雨衣外套,直筒七分褲,長筒雨靴,站在燈前。他覺得有點冷。攝影棚的冷氣開得太足,林時雨被冷氣包得有些不舒服,剛想把外套拉鏈拉起來,就聽趙彬說,“換一套吧。”
他只得接過新衣服進試衣間換,換好後出來一照鏡子,怎麽看怎麽不對勁。
白襯衫,淺咖啡色背帶褲,問題是褲子很短,褲邊都到了膝蓋以上的位置。高筒襪,咖色小皮鞋。
手裏還抓着一條格子領帶,因為不會系。
林時雨感覺自己再背個牛皮雙肩包都能立刻去貴族小學以假亂真了。
林時雨:“.......這什麽衣服?”
“英倫學院風,很多小孩這麽穿。”趙彬放下相機走過來,替他拿過領帶,“我幫你系上。”
領帶繞過林時雨的脖子,趙彬站在林時雨面前慢慢給他打領帶,呼吸不知何時微微有些重。
林時雨感受到了。他奇怪看趙彬一眼,趙彬清清嗓子,替他整理好領帶,說,“冷氣好像有點低,我去調高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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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棚裏的溫度稍微升高,但林時雨還是覺得冷。趙彬讓他坐在高腳凳上拍,林時雨坐上去,光 裸在外的小腿皮膚覆上冷氣,他忍不住晃了晃腿,感覺鼻子有點癢。
快門聲飛快響了一陣,趙彬看了看林時雨,朝他走過來。
“襪子可以牽低一點。”
林時雨低頭看自己的腳,而趙彬已經走到他面前半跪下去,握住他的腳踝。
林時雨沒來得及反應,趙彬的手指帶着一股不小的力度抓着他的腳腕,将襪子邊緣往下褪。
緊接着這雙手忽然用力撫上林時雨的小腿。
“你的腿好白。”趙彬說着,沉重的呼吸撲在冰涼的小腿皮膚上,語氣帶着急促,鼻尖忽然湊得極近,碰上林時雨的腿。
下一刻趙彬悶哼一聲,被林時雨一腳踹中下巴,後仰摔出去。相機重重摔在地上,磕出劈裏啪啦的聲響。
林時雨從高腳凳上跳下來,驚怒不定看着捂住下巴的趙彬。小腿上殘留的被觸摸過的熱感令他渾身上下每一個細胞到毛發都叫嚣着惡心,那一腳完全出于本能,沒有經過任何思考。
“你想死嗎?!”林時雨怒意沖上頭頂,一腳踢飛身邊的高腳凳,凳子砸在趙斌肚子上,讓地上的人又痛叫一聲。
趙彬艱難從地上坐起來,他的下颚骨差點被林時雨給踹裂,牙齒磕破舌頭,嘴角溢出血來。他把摔在地上的相機拖回來,含糊着說,“我這臺相機一個兩萬.......”
林時雨腦子裏嗡鳴起伏,昏暗密閉的環境中仿佛每一寸角落裏都彌漫着令人作嘔的味道,冷氣粘 膩地攀附上他的皮膚,就像趙彬看向他時陰沉惡心的目光。
林時雨二話不說往攝影棚外走。趙彬頓時提高聲音,“你去找人也沒用,你沒有證據!是你打傷我,還摔壞了我的相機!”
回應他的是“砰”的一聲巨響,林時雨暴力踢開門,徑自離開攝影棚。
誰知他剛離開攝影棚,轉頭就看到小染站在牆邊,手抱着一只胳膊,擡頭看過來。目光中帶着茫然和瑟縮。
林時雨沒想到她會站在這裏,下意識在她面前停下腳步。
“你打他了嗎?”小染小聲問。
林時雨正在氣頭上,聽到這話還以為是一道質問,沒好氣回了一句:“打了又怎麽樣?”
他無心留在這個地方,扔下這句話便頭也不回往大門走。身後慢半拍響起腳步聲,林時雨煩躁至極,剛要轉身說什麽,卻見小染跑過來拉開玻璃大門,伸手把他往外面推了推。
“以後不要再來拍照了。”小染望着他,聲音依舊小小的,瘦白的手又把他往外推了點,“去別的地方賺錢,不要再來這裏了。”
室外秋陽的燥意撲面而來時,包裹全身凝滞的冷氣散去。林時雨離開影樓,在太陽的溫度裏漸漸回複理智。
小染說的話是什麽意思?林時雨沒有明白,他的腦子亂成一團,一會兒又想起趙彬的行為,同性戀?他滿心驚疑與不适,心想不對,是個性 騷擾的變态。他盯上自己多久了?每次從鏡頭後看着自己時到底藏着多少龌龊的心思?
林時雨越想越惡心,只想找個什麽棍子斧頭回頭把那個人摸過自己的手給廢掉才好。
影樓附近有一個商場大樓。樓底下一排商鋪,林時雨經過一家咖啡店的落地窗時,轉頭看到窗戶裏自己的樣子。
他一時被怒火沖上頭,才發現自己竟然就這樣穿着拍照的衣服跑了出來。
林時雨咬牙切齒對着窗戶扯領帶,他還得回去一趟拿回自己的衣服。
可是那個讓人犯惡心的地方......
“林時雨?”
一個熟悉好聽的聲音,帶着點不确定的語氣。林時雨循聲看過去,就見鐘起從咖啡店的拐角走出來,手裏還拿着手機,似乎正在打電話的樣子。見他轉頭過來,也愣了一下。
鐘起穿着一套休閑裝,身上斜背一個包,對電話裏說,“我突然有事,今天就不見了,你們玩......嗯,下次再約。”
他挂掉電話,看了眼林時雨臉上的妝,又看了看他的短褲,冒出疑問,“不冷嗎?”
林時雨在見到鐘起以後,紛亂惱火的心情神奇地平靜了不少,只是還不大耐煩地拽着自己領帶,說,“不冷。”
一陣秋風吹過,打了個噴嚏。
鐘起無言挑眉,側身示意他到拐角的背風處來,然後撥開他和領帶瞎糾纏的手,低頭替他解開。
“拍外景?”
“不是。”
“那你穿這一身是?”
林時雨緊皺着眉站在鐘起面前。他不想說有個男的摸了自己的腿,光是想想就感覺惡心。
“.......那個攝影師是個變态。”林時雨最終這麽說道,“然後我把他打了。”
鐘起拆開領帶,抽出來握在手裏,垂眸看着林時雨,重複一遍,“變态。”
“唔。”
沉默一陣,鐘起開口問,“你衣服呢。”
“還在影樓裏。”
“回去拿。”鐘起說,“走。”
林時雨就這樣被鐘起帶回了影樓。他推開門走進去,鐘起跟在他身後。
攝影棚的門鎖已經被林時雨踢壞了,門虛虛掩着。林時雨渾身都感到不舒服,但鐘起在他身後站着的感覺令他又稍微不至于那麽情緒焦躁。
林時雨拉開門走進去,空蕩蕩的攝影棚裏,趙彬就坐在工作臺邊捧着自己的相機低頭檢查着什麽,聞聲立刻緊張地擡頭看過來,看見林時雨的時候,他的表情變得十分僵硬。
林時雨看都不看他,快步走進換衣間。鐘起跟在他後面慢悠悠走進攝影棚,選擇坐在化妝臺的桌上,和趙彬面對面隔着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就這麽看着他。
普通的大學生模樣,很文靜的樣子,頭發有點長,穿着倒時尚,只是瘦,撐不起衣服。
趙彬警惕看着鐘起,他的嘴角還殘留着一點沒有完全擦幹淨的血跡,“我告訴你們,這件事情就算你們說出去也沒用,他打傷了我,還摔壞我的相機,我可以向他提出經濟索賠。”
鐘起原本在漫不經心掃視攝影棚,聞言看向趙彬,“哪件事?”
趙彬被他的目光看得一時說不出話。
林時雨很快換回衣服,背着包走出來。他依舊不看趙彬,只在經過鐘起的時候說了聲“走”,就頭也不回地往外走。鐘起從桌上下來,跟在他後面一同離開。
離開影樓後,林時雨想找個地方洗臉。鐘起一臉你是完全沒有常識嗎的表情,告訴他清水洗不幹淨妝。最後鐘起想出一個辦法,帶着林時雨進了隔壁商場一樓,找到一個美妝櫃臺,客客氣氣地問別人櫃臺姐姐可不可以幫忙卸個妝。
女孩見兩人都是學生,相貌又出衆,便十分幹脆地拿來卸妝巾幫林時雨擦幹淨臉。
“小帥哥皮膚這麽好,反而不适合這種偏厚的粉底。”櫃臺姐姐笑着對林時雨說,“我們最近上新一款質地非常輕薄的粉底液,要不要試一下呀?”
林時雨扔下一句“不用”,跑了。
回家的路上,林時雨一邊走路一邊低頭拿手機算賬。鐘起走在他旁邊,指間松松挂着一瓶礦泉水,低頭看了眼林時雨的手機。
林時雨算賬算得有點心煩。本來再拍一個多月的照他就可以攢到差不多的錢買一條項鏈,但是現在拍攝中斷,錢也沒攢夠,如果要從夥食費裏慢慢省出來的話,又不知道要省到什麽時候。
鐘起問:“賺了多少?”
“沒多少。”林時雨難得露出郁悶的表情。
“還想繼續拍?”
“才不。”
人來人往的街邊,他們經過一家首飾店。林時雨不自覺停下腳步,看着首飾店櫥窗裏展示出來的琳琅滿目的金銀玉飾。一條金項鏈在燈下靜靜發光,纖細精致,很适合他的媽媽。
再一看價格,林時雨握緊手指。
他忽然感到很憤怒,也很無力。想到用這種令人厭惡的方式中止一切的趙彬,想到林惠空蕩蕩的脖子上只留一道疤,想起他爸,那個讓他恨得咬牙切齒的男人。
為什麽要為別人的錯承擔代價?明明已經徹底與他斷絕關系,刻意不去有任何交集,但那個男人卻還是大搖大擺地再次入侵他的生活。血濃于水這本該溫情的詞像一道悲哀的魔咒,解不掉也斬不斷,日日夜夜為林時雨帶來冰冷的夢魇,如影随形籠罩着他的生活。
鐘起走着走着發現旁邊的人丢了,回頭看過去,才發現林時雨不知什麽時候停在一家首飾店的櫥窗前出神。
林時雨的個頭剛過一米七,骨架也不算大,穿稍微大一點的衣服就顯得寬松。他垂眸望着櫥窗裏的展覽品時,睫毛輕輕蓋下,在白淨的臉上投落淡淡的陰影。鼻梁和嘴唇的線條偏冷,在他的後頸卻落下陽光,發尾沾上秋天裏溫暖的光點。
他的目光安靜認真,嘴角不大高興地撇着,像在看一個十分重要的物件。
鐘起沒有走過去催促。
他在看一條項鏈,看得這麽認真,那麽是買給媽媽的,還是買給妹妹的?鐘起沒有作別的猜測,因為依照林時雨的性子,不會有第三個選項。
鐘起常常在老媽的梳妝臺或者飾品櫃裏看到各式各樣的金銀首飾,多是買回來戴過一次就不再戴,說是為了保值,其實不過是因為對這些裝飾品的收集癖,總是在不斷買新的。
即使是貴重的東西也不值一提,無論是物品還是感情。這是鐘起從小到大對自家爹媽的觀察之後得出的結果。父親不愛呆在家裏,淡漠于維系家庭成員之間的親密關系;母親執着于一切光鮮的外表,包括本人的外貌,兒子的成績,丈夫的財政實力和外人對他們家庭的肯定評價。
至于他們有多久沒有坐在一張桌子上吃飯,多久沒有坐在一起說話,沒人在乎。
重要。鐘起從試圖努力無果到冷眼旁觀的過程裏意識到這個詞沒有它看上去的那樣具備分量。人和人之間的相處大可毫無真心,付出也往往沒有回應。一切事物運行皆有其冷冰冰的規則,人們都不過是掩藏內心,循規蹈矩。
但是林時雨打破了鐘起認識的規則。
林時雨像某個從曠野森林裏冒出來的野生動物,一路橫沖直撞跑來,掀起無數雞飛狗跳遍地不寧。但其實走近了去看,會發現其實他也不過是在認認真真走自己的路,只是因為太專注而忽略了周圍的環境。
不是不關心別人,而是太過關心自己在意的人。
能被林時雨在意是一件幸運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