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星期四是七班所有人最愛的一天,因為下午最後一節課是體育課,體育老師也不大管他們,這意味着所有人想打球就打球,想在教室趕作業就趕作業,或者幹脆做完操後就溜回教室拿書包,三兩成群去網吧上網。

從教學樓去操場的路上,毛思路拍着籃球幾步追上鐘起,問,“鐘起,你看見凱凱沒有?”

“沒有。”

毛思路有些奇怪:“這幾天老是不見他人影,球也不和咱們一起打,他怎麽了?”

鐘起說:“你直接去問他不就好了。”

“我問了,他也不說什麽,就說最近常去網吧打游戲。”

鐘起走路走得有點熱,一邊卷起袖子,想了想,說,“我記得他一般都和你一起去網吧。”

“是吧?所以我才覺得奇怪……”毛思路話音未落,扭頭看到一旁經過的林時雨,喊住他,“時雨,一起打球嗎?”

林時雨頭也不回,“不打。”

“反正你也沒事,咱們一起玩嘛。”

林時雨回過頭,視線和鐘起撞上,立刻瞪了他一眼。

鐘起挑眉:這麽記仇。

“後來不是騎車送你回去了嗎。”鐘起開口,“還要怎麽樣?”

林時雨轉身面對他,“意思是我還要謝謝你?”

“應該的。”

“你把我耍了一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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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拿吃的補償你了嗎。”

“是這麽個補償法嗎?耍我很好玩?”

“小心眼。”

“啊?!”

毛思路一臉懵圈夾在兩人中間,“哎?怎麽又吵架?好好,別吵啦。”

申子宜經過:“哈哈哈,這兩個人又鬧別扭了。”

陶塵經過:“關系真好呢。”

林時雨極其不想讓別人誤會他和鐘起關系好,立刻閉嘴快走,和他們迅速拉開距離。

鐘起看着林時雨離開的背影,若有所思。

熱身跑步結束後,所有人原地解散各自去玩,林時雨像往常一樣想一個人回教室,還沒走出操場,就被不知從哪橫出來的鐘起攔住。

“有事問你。”鐘起說。

林時雨耐心告罄,“沒完了你還?”

鐘起半點不着急的樣子,随意往身後的爬梯架子上一坐,手裏的礦泉水瓶往旁邊一指,示意林時雨坐過來。

林時雨見他沒有要開玩笑的樣子,狐疑半晌,還是走上爬梯,與鐘起隔着距離坐下來。

“你之前去影樓拍照的時候,有沒有覺得那個攝影師有什麽奇怪的地方?”鐘起問。

他開口就提到這件事,反而讓林時雨愣住了。他想了一會兒,雖然不知道鐘起為什麽突然這麽問,但還是說,“沒覺得有特別奇怪的地方,只不過我不喜歡他。”至于為什麽不喜歡,林時雨也說不上來,就是一種感覺而已。

接着林時雨忽然想起趙彬最後留給他的那通亂七八糟的留言。

鐘起見他似乎想到什麽,也不催促,只安靜等着。

“不過他後來給我發了一些奇怪的消息。”

“說什麽?”

“說……讓我賠錢,後來又說如果我回去繼續拍照,就不用我賠錢。”林時雨回憶起來有些艱難,他那天也只是随手一翻消息,粗略掃一遍就直接把人拉黑删除,沒有仔細去看,現在都快忘得差不多了,“還說他在試衣間裏安了攝像頭,如果我不配合他的話,就把攝像頭拍下來的視頻公開出去。”

“……然後呢?”

“然後我把他删了。”

鐘起調整坐姿,改為雙腿曲起踩在爬梯臺階上,胳膊擱在膝蓋,“聊天記錄呢?”

“沒有,怎麽了?”

鐘起盯着林時雨。林時雨被他黑漆漆的眼睛盯得渾身不自在,“幹嘛?”

“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他真的在試衣間裝了攝像頭,這說明以前去那家影樓拍攝的模特換衣服的畫面都被錄進去了?”鐘起問林時雨。

林時雨當即一副傻了的表情。

鐘起繼續道,“他拿錄像威脅你繼續拍照,是想進一步控制你,讓你聽他的話。他很可能對以前的模特做過同樣的事情。”

“再往前想,他為什麽要在一個中學門口找學生模特?直接發廣告不行嗎,找大學生來拍不行嗎,非要找高中生?他以前是不是都這麽找‘模特’的?他為什麽只找高中生,你想過原因嗎?”

林時雨的表情告訴他,壓根沒想過。

鐘起面無表情給出答案:“因為高中生真的很好騙,比如你。”

“我……”

“讓你去拍照你就去拍照,聊天記錄也不知道存下來,被人威脅還不知道害怕。”鐘起拿水瓶抵了抵林時雨的腦袋,“真能耐啊林時雨。”

林時雨這回是真啞口無言。鐘起說的話他一個都沒想過,只一門心思嫌趙彬奇怪又惡心,想與他撇清關系,卻沒有再深入去細想趙彬所有行為背後的動因,至于趙彬可能對不止一個人發出過這種威脅更是完全沒有考慮過。

林時雨開始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是不是要報警?”

鐘起想了想,說,“沒有證據,警察可能沒法深入調查。”

林時雨疑道:“直接和警察說他騙高中生拍照,還騷擾他們,不就行了?”

“如果你僅僅想讓他以騷擾和威脅學生的名義被抓,現在就可以報警。但是假如說他利用那些錄像做了更過分的事,沒人知道,也就沒人重視,他很輕易地就可以偷偷銷毀證據。而且你确實打了他,把他的相機摔壞,他也可能因此反咬你一口。”

林時雨嘀咕一句,“……對,我還收了他的錢。”

兩人蹲在爬梯上商量一陣,最終想出一個辦法。放學後去影樓附近等着,等趙彬離開影樓後再進去,林時雨随便找個理由說自己的東西好像落在攝影棚,然後進試衣間确認裏面是不是真的藏着攝像頭。如果有,就直接拿走送去派出所報案;如果沒有就更好,說明趙彬只是口頭上吓唬人。

貳陸萬影樓對面,一家蛋糕店裏,林時雨和鐘起坐在窗前長椅上,面前各一瓶水。

“我記得他說過二四六都會在影樓工作,一般六點下班。”林時雨看了眼手機時間,說,“還有二十分鐘。”

鐘起:“你幹勁挺大啊。”

林時雨啞然,半天才一清嗓子,沒回答。

鐘起本來也是随口一說, 然而在看到林時雨露出一點尴尬的樣子之後,忽然就福至心靈,冒出一個奇異的想法。

難道他是因為自己一時沖動删好友導致聊天記錄丢失,趙彬留下的那些證據也沒了,他心裏覺得過意不去,才想着特地過來重新找證據?

六點以後,趙彬的身影出現在影樓門口。

林時雨坐直身體,緊接着就愣了一下。

他看到趙彬的身後緊跟着走出小染,女生依舊安安靜靜的,沒有與趙斌交談,只落後一步跟在他後面走。

鐘起問:“那個女生是誰?”

“在影樓幫忙化妝的。”林時雨顯然也有些茫然。

“他們是親戚?”

“不是。”

“男女朋友?”

“不是......吧。”林時雨不大能确定,他沒有特意去觀察過這兩人的關系,更沒有問過,只知道不是親戚。但從他的感覺來看,最多也就是普通同事關系。

林時雨嘀咕一句,“我記得她和我差不多大。”

兩人都意識到一個問題。如果他們真的是情侶,那就當自己多管閑事。但是假如有那麽萬分之一的可能,女孩是被趙彬以某種理由“騙”着一起走的;再有那麽一種可能性,如果他們離開市區,去了一個誰都找不到的地方,如果女孩就此失去聯絡,那麽事情就真的再也無法挽回。

林時雨幾乎沒有花心思權衡就給出決定:“先跟着他們。”

趙彬和小染離開影樓後一路往地鐵站走,林時雨和鐘起遠遠跟在後面進入地鐵站,好在此時是下班和放學時間,地鐵站裏人頭攢動,非常擁擠,兩人與趙彬和小染拉開好幾節車廂的距離,等在地鐵入口。

令林時雨奇怪的是,趙彬和小染全程幾乎沒有任何交談,更沒有視線交流。匆匆行人不會注意到這種細節,但對一直盯着他們的林時雨來說,無論是作為朋友和同事,兩個同行的人這樣走在一起,那種怪異的感覺就漸漸顯露出來。

林時雨總覺得自己遺漏了什麽信息。他反複在腦海裏搜尋,卻一直缺那麽一點提醒,令他不得要領。

地鐵開來後,人群貫入車廂。林時雨被蜂擁而至的人踉踉跄跄一路擠到地鐵對面的門上,忙伸手想扶住什麽,剛一擡手就抓住了鐘起的袖子。

鐘起站在他面前,一手撐着車廂壁,盡量在人群中間隔出一個空間出來。

林時雨側頭踮腳去看幾節車廂以外的趙彬在哪,然而中間人實在太多,他個頭不算高,趙彬也不高,兩人誰也看不見誰。鐘起見狀好笑,直起身遠遠看了眼,然後回過頭,“他們在扶杆那裏站着。”

林時雨只得“哦”一聲,看上去有點不服氣。鐘起見他這副模樣,便讓他靠到自己身前來一點,透過人群勉強的縫隙,林時雨隐約看到趙彬扶着扶杆低頭玩手機,小染背對着他們,與趙彬隔着距離。

林時雨收回目光,垂下眼眸思索。

他對與自己無關的人和事向來不大上心,許多細節都是在腦子裏跑過一趟後直接忘掉,但是他能夠明顯體會到小染不願意靠近趙彬的肢體語言,既然不願意靠近他,為什麽又和他在一起?

“我有點不明白。”林時雨喃喃。

鐘起微微彎腰,低聲說,“什麽。”

林時雨努力回憶,“之前我打了趙彬,跑出門的時候看到這個女生就在門口,她說讓我不要再來這裏拍照,然後把我推出門。”

“然後呢。”

“她還和我說我可以去別的影樓打工,好像很不希望我在這個影樓待下去。為什麽?”

“你把她的情況都和我說一下。”

林時雨便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訴了鐘起。為了避免兩人之間稍顯奇怪的對話被附近的人聽見,鐘起拉近距離,一手抓住林時雨耳邊的扶杆,幾乎将他的大半個身子攏進陰影裏,把周圍的人都擋在背後。

鐘起聽完林時雨的話後沉思片刻,轉頭看了眼趙彬他們。

林時雨自己拿不定主意,便問鐘起:“她說這些話是什麽意思?”

鐘起扶着把手,眼眸垂下來的時候,睫毛落下一片淡淡的影子,看上去平靜而冷淡。

“兩種可能。”鐘起放低聲音,“她是知情人,或者是受害者。”

一種冰涼細碎的感覺爬上林時雨的皮膚,“可她不是模特,是影樓的工作人員。”

“她是個不具備反抗能力的女生。”鐘起解釋,“高中畢業一個人出來打工,說明家庭經濟情況不好;父母不在身邊,在這個城市她沒有依靠。”

林時雨終于明白了。這個瘦弱文靜的女生,不與攝影棚的任何一個人說話,趙彬每次一到面前來她就收拾東西離開,與他說話時也低着頭目光閃爍。林時雨還以為她是天生的內向膽小,現在看來,完全可能只是因為不願意與趙彬交流。

她在與林時雨短暫的接觸和交流中,兩次說出那種奇怪的話,原來不是對林時雨的專業能力或者性格感到不滿,而是一種警告。甚至說是一種求救的訊號。

如果林時雨的目光再多放在她身上一點,再警醒一些,這個訊號說不定就可以成功傳達。

但是顯然小染差那麽一點就失敗了。如果不是鐘起發現不對勁,這件事情就在他們所有人的生活裏如煙過去。

林時雨捏緊拳頭,一種憤怒的情緒席卷心頭,不僅是因為趙彬,也是因為這樣愚蠢的自己。

鐘起見他盯着地面不說話,便猜到他估計是在和自己怄氣。鐘起覺得他這副鑽牛角尖的樣子有點傻,但又莫名覺得有種犟脾氣的可愛,擡手在他腦袋上一揉,“現在幫她也來得及。”

林時雨悶聲說,“可是耽誤很久了。”

“沒有那麽多及時的事情。”

鐘起靠近林時雨,低頭對他說,“待會兒我就要求你一條。”

低沉冷感的聲音伴随着溫熱的氣息極近地掠進林時雨的耳朵,林時雨下意識偏過頭,睫毛幾不可見地微微一顫,“別離這麽近。”

鐘起說,“待會兒不管發生什麽,別打人。”

林時雨本來以為他要說什麽重要的事情,聞言注意力立刻被轉移,差點原地氣死,“我像那麽容易沖動的人嗎?”

鐘起的表情明顯就在表達一個字,像。

林時雨擡手就去揪鐘起的衣領,鐘起十分習慣地握住他手腕壓下去,“不要鬧。”

“一對唉。”旁邊傳來一個輕輕飄飄的聲音。

“肯定是一對吧。”另一個刻意壓低的聲音。

林時雨憋屈收手收腳,不再亂動,以免引發更大誤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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