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地鐵在一站停下,趙彬和小染下車。鐘起抓住林時雨的胳膊以免他們被人群沖散,跟上那兩個人出了地鐵站。

林惠中途打來一個電話,問林時雨晚上回不回來吃飯,林時雨說不回。林惠不怎麽管他在外面玩,相反還挺欣慰他放學以後能有些娛樂活動,只叮囑他不要玩得太晚,便挂了電話。

趙彬和小染離開地鐵站後走過十字路口,上天橋,往對面街道走。林時雨和鐘起一直等到他們下了天橋才上去,林時雨落後鐘起一步,上到最後一級臺階的時候沒留神腳下一絆,撞在了鐘起背上。

鐘起反手把他扶住,語氣裏帶一點嘲笑,“放輕松。”

林時雨争辯,“我沒緊張。”

這時,已經走到橋下的趙彬忽有所感一般,回過頭朝橋上看了一眼。

鐘起迅速按着林時雨蹲下。

“嚯喲,小夥子,想買點啥嘛。”迎面是一張擺攤大爺的大笑臉,“來來,看一看,發光手串,手機殼,微型望遠鏡,絕版小說,要啥有啥。”

兩人正好蹲在大爺攤前,鐘起還真低頭掃了一眼,從地攤上揀起一串醜兮兮的廉價毛毛蟲挂飾,“這個多少錢?”

“三塊給你啰。”

“太貴了,最多一塊。”

林時雨看神經病一樣看着鐘起,“你還真買上了?”

大爺:“小本生意,體諒一下嘛,兩塊好吧?”

“一塊五。”

“好好,行,一塊五給你,這麽點錢還跟我砍價……”

鐘起掃碼付賬,把那醜醜的一串扭來扭曲的毛毛蟲挂失往林時雨的書包上一扣,起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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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麽醜的東西別往我包上挂!”

“快點,再不跟上人跑了。”

林時雨只得放棄去拆那只毛毛蟲,一頭毛躁地跟上鐘起。

他們一路離開繁華的馬路大街,拐進一個小區旁邊的小道,道路靠小區一旁種着一排樹,另一旁還是正在開發中的工地,行人漸漸變少,直到小道盡頭又出現一個入口。

原來在這個大的小區後面還有一個小區,只不過看上去小上很多,樓房排布比較亂,幾乎沒有綠化。

小區的正門不在這一頭,一棟樓直接面朝小路外面,兩人遠遠看到趙彬和小染走到那棟樓下,沒有按門鈴或者拿鑰匙,直接拉開安全門走進了樓。

等他們進樓後,兩人跑到門邊,果然這扇門已經沒電很久,完全失去了防盜功能,直接手動開關就行。鐘起拉開門,和林時雨輕手輕腳走了進去。

樓道裏光線昏暗,地上鋪的瓷磚,但很久沒人打掃過了,灰塵被踩得到處都是淩亂腳印。林時雨湊到電梯門口一看,顯示屏上的數字停留在14。

“沒人和他一起進去,也沒人出來,大概率就是住在14層了。”

慶幸的是趙彬沒有把人帶去什麽荒郊野嶺的廢棄工廠這類地方,而是帶到了這個可能是出租房的有人的小區。

林時雨擡手要去按電梯鍵,鐘起攔住他,“做什麽?”

“上樓啊。”

“然後呢?”

“一個個敲門。”

鐘起難得噎一下,“什麽?”

林時雨看上去還挺認真,“我去敲門,如果不是他,就說找錯了,問趙彬在哪一戶。如果是趙彬……”

鐘起抱手臂看着他,“就踢開門,把人按在地上揍一頓?”

“不。”林時雨把自己仔細思考過的計劃講給鐘起,“我去按住他,你報警,确定那個女生是不是安全,然後搜他的房間,還有手機和電腦,把他說的錄像都搜出來作證據。”

林時雨說着還挺信服自己的,轉身又要去按電梯鍵。

一只手伸過來握住他手腕,拽過來,拖着人往外走。

“松開!要去哪?”鐘起的手勁相當大,锢得林時雨竟然半點掙不開,就這麽被他單手一路拖出樓棟。

“從現在開始都聽我的。”鐘起把林時雨拉到面前,“不然我現在就走。”

林時雨明顯感受到他對自己計劃的鄙夷,不服氣道,“我說的哪裏有問題?”

“你本人就是個問題。”鐘起漫不經心丢下這句話,站在樓外四處看了看,說,“找一下這個小區的收發室在哪,或者那種類似社區服務中心的地方。”

林時雨剛要對他的前一句話表示行動上的抗議,聽到後面一句話又露出疑惑的表情,“為什麽?”

“找完告訴你。”

鐘起松開他,往小區大門走,林時雨只得跟上去看他到底要做什麽。這個小區一看就疏于管理,門口一個狹小的保安室,兩人走進大門的時候那窩在窗戶後面看手機視頻的老頭連眼皮都沒擡一下。

好在小區不大,圍着小區轉了一圈後,他們總算在一棟居民樓後面找到了毫不起眼的社區服務中心。牆上的挂牌卷了邊,蒙上一層厚厚的灰,兩人走進去的時候只有一個大媽坐在玻璃後玩手機,牆腳堆着一堆快遞。

大媽擡眼看他們,大概是覺得面生,問了一句,“幹嘛來的?”

鐘起依舊一副冷冷淡淡的樣子,反而看上去十分自然,“我們是趙彬同學,過來找他玩的,他讓我們順路幫他拿個快遞上去。”

“哦,小趙啊,又買快遞。”大媽沒有懷疑他們,低頭繼續玩手機,念叨一句,“成天買快遞,你們年輕人就是愛買。”

鐘起走到那堆快遞前,蹲下來一個個翻。林時雨也過來蹲下,小聲問他,“萬一沒他快遞呢?”

鐘起低頭拿起一個快遞看了眼,放下,低聲說,“沒有就問。”

林時雨:“?”

兩人裝模作樣翻了會兒快遞,鐘起站起身,對那大媽說,“阿姨,您這兒快遞也太多了,就沒按樓棟樓層分一下嗎?”

“哪那麽多事,都是自己來找。”

“這麽多快遞要找到什麽時候?我都找一遍了,也沒看到有趙彬的快遞。”

“哎呀。”大媽正拿手機鬥地主鬥得歡,被鐘起打擾得不耐煩,随手把一個冊子扔上臺子,“你看今天有沒有他的快遞,快遞員來了就會在上面登記,沒有就是沒來。”

鐘起走過去拿起冊子,掃了眼上面的信息,表格上前面兩欄是快遞員送來快遞時寫下的收件人詳細住戶門牌和名字,後面則是簽收人的簽名。

今天沒有趙彬的快遞信息。鐘起默不作聲往前翻了幾頁,果然看到趙彬的名字。

5棟1403,趙彬。

鐘起合起冊子遞回去,說,“沒看到趙彬的快遞,估計那二貨記混了。”

大媽揮手作驅趕狀,“成天買那麽多快遞,能不記混麽,走吧走吧。”

鐘起和林時雨離開服務中心,鐘起很快打了報警電話,講過原因,特地提到小染的情況,又報上趙彬的具體地址,這才挂掉電話。

鐘起問林時雨:“明白了?”

林時雨不得不承認鐘起的辦法更穩妥保險,就算再不服氣,也只得勉強應一句,“……還可以。”

兩人回到剛才的樓棟樓下等着警察過來。林時雨卻不怎麽能安定下來的樣子,一直沿着花壇走來走去,低頭踢地上的石子。

鐘起:“又怎麽了?”

林時雨焦躁擰眉,“我想上去看看。”

“上去就看一扇門,有什麽好看的。”

“煩。”林時雨擡頭望一眼高聳的樓房,看着那密密麻麻的窗戶和防盜網,“萬一他已經開始……傷害小染了怎麽辦?”

鐘起站在一邊,沒說話。

林時雨越想心裏越煩躁,腳步在走到門口時一頓,接着擡手就拉開鐵門,走進了樓道。

“林時雨。”鐘起喊了他一聲,幾步跟上去,“喂。”

林時雨已經跨進電梯,鐘起只得跟着一起進去,再開口時語氣已經有些無奈,“上去了又能做什麽?”

“沒什麽,就守在他門口。”林時雨按下樓梯鍵,“萬一女生求救,說不定可以聽到。”

電梯裏安靜一會兒,鐘起開口:“你為什麽對這件事這麽上心?”

林時雨沒回答,因為他也說不清楚。從得知小染想把自己往外推的真正原因之後,焦慮就持續地萦繞心頭。按理來說他不過是個外人,與小染也絲毫沒有交情,他卻一刻也坐不住,只想靠得近一點,再近一點,恨不得伸手親自把趙彬從小染身邊剝開。

但他也不明白這種強烈的情緒從何而來。

“不知道。”林時雨靠在電梯牆壁,低聲說,“就是心裏煩。”

鐘起不再說什麽。

兩人坐上電梯直達14層,小區樓棟裏長期無人清掃整理,四處都積着灰和廢舊物品。樓道一片昏暗,走廊的燈不亮,應該是壞了沒人修。

他們只得抹黑一戶一戶确認牆上的門牌號,一直找到1403數字的門牌,确認了趙彬家的具體位置。

“是這裏。”鐘起拿手機手電筒照過門牌,說。

林時雨走過來,忽然感覺腳底踩到什麽東西。他移開腳低頭一看,手電筒的燈順着照過來,地上光點一閃。

林時雨彎腰把東西撿起來,才發現是一個塑料發卡,上面鑲着亮晶晶的玻璃鑽。

“那個女生頭上的。”鐘起拿手機一照,一眼就看出來,“之前看到她別在頭發上。”

林時雨看着手心裏的發卡,“為什麽會掉在這裏?”

鐘起沉默站在他面前。答案很簡單,好好別在頭發上的發卡不會無緣無故掉下來,要麽就是夾子松了,要麽就是經過比較大幅的動作,脫落下來。

但是發卡後面的夾子沒有松,鐵片還好好卡着。只是鐵片中間繞着幾根彎曲的頭發。

靜默片刻,林時雨忽然一拳砸在門上,吼了一聲,“趙彬!”

鐘起立刻抓住他的手臂,“不要沖動!”

然而林時雨的怒火來勢洶洶,他擡腳就要去踹門,鐘起猛地伸手将他攔腰抱進懷裏往後拖,另一只手捂住他的嘴。電光火石之間他擡頭看了眼大門,貓眼被一個倒貼的福字擋着,加上周圍光線昏暗,他松了一口氣。

“跟他說你來要錄像的。”鐘起迅速想出一個解決辦法,低頭在林時雨耳邊說,“按我說的做,冷靜點。”

林時雨在他懷裏劇烈喘息着,手指不自覺緊緊抓着鐘起的手腕。過了很久門裏才傳來趙彬的聲音,“誰啊?”

鐘起松開林時雨的嘴,但還是勒着他的腰不放。林時雨深呼吸片刻,咬牙開口,“林時雨。”

門裏沉默半晌,“你怎麽知道我住在這裏?”

“我問了影樓的人。”林時雨盯着那扇門,“把錄像還給我,你這個人渣!”

又有好一會兒門裏一片安靜,林時雨的耐心急速告罄,要不是鐘起力氣太大,抱得他怎麽樣都掙紮不得,他就要在那扇門上踹上一腳,“聽到沒有?!讓你還我!”

或許是怕他聲音太大引來周圍鄰居,那道門終于推開一條小縫,“你找到這來也沒用,小心我報警……”

下一秒門後的鐘起松開林時雨,伸手拽住門把手猛地往外一拉,一瞬間爆發的力量生生拖開防盜門加上門後的一個成年人,趙彬大叫一聲,整個人被拖出來,林時雨立刻揪住他的衣領把他推進屋裏,鐘起反身擠進門,按住掙紮的趙彬,三人擠成一團,随着大門“砰”的一聲關上,一同搡進了趙斌的家。

暴力進入趙彬家後,鐘起的第一個想法:簡直這輩子沒做過這麽不着調的事。

第二個想法:好亂。

趙彬的家不大,客廳亂七八糟堆着衣服和紙箱,厚厚的窗簾拉着,半點不透光。

“幹什麽?你們這是私闖民宅,我要報警了!”趙彬被林時雨和鐘起兩個人按在鞋櫃上拼命掙紮,“滾出去!這裏是我家!”

林時雨環視客廳一圈,沒有看到小染,轉頭揪住趙彬的衣領,“小染呢?”

“不知道!他 媽的,關我什麽事?你找她關我什麽事!”

林時雨松開他,轉身往房間裏面走,趙彬立刻要去撲他,然而他還沒來得及動彈就被鐘起不客氣按住,“別扯謊,我們看見你帶她回家的。”

趙彬紅着眼瞪着鐘起:“你們跟蹤我?”

鐘起淡定點頭,手上半點勁沒松,“課後休閑。”

林時雨找了衛生間,陽臺,趙彬的卧室,都沒有看到小染的身影,從他們進這個門後動靜鬧得這麽大,也沒有聽到過小染的聲音。林時雨漸漸感到手腳發涼,他走到最後一個房間門口,門緊閉着,裏面沒有一點聲音。

林時雨擰一下門把手,鎖了。

“把門打開。”林時雨對趙彬說。

趙彬一改平時溫和脾氣好的學生模樣,臉漲得通紅一邊掙紮一邊咒罵讓他們滾出去,林時雨走過來猛地把他的臉按在牆上,“讓你把門打開,聽到沒有?!”

鐘起只得一邊按住趙彬,一邊把林時雨抱開,“來之前和你說了什麽?”

林時雨暴躁推開鐘起,轉身回到那個緊閉的房門前,擡腳就踹。

那一聲巨響震得整個門框一抖,門縫上落下一點灰,趙彬立刻大叫:“滾出去!你這是破壞私人財物!私闖民宅!我要叫警察了,我還可以告你,讓你賠錢!坐牢!”

一片混亂中,鐘起愕然看着林時雨。他尚且是頭一次看到林時雨表現出無法控制的怒火,平時林時雨雖然脾氣也不好,但至少在他們面前都收斂着自己,從未流露出這種幾近狂躁的模樣,好像門裏關着不是別人,而是他非常在意的某個人一樣。那一腳傾注了全身的力氣,猛的一下幾乎把門鎖直接踹松。

緊接着林時雨又是一腳踢在門上,一聲震響後,門鎖松落下來。

門在趙彬的怒吼中被生生踹開。

搖搖欲墜的門撞在牆上,林時雨看清房間裏的現狀。

緊閉的窗簾,匆忙拿布蓋上的攝像機,沒什麽東西的桌子,擺着一個電腦,水,一些散落的藥片。白熾燈蒼白安靜,照在地板上的女生身上。

小染未着寸縷,披頭散發,嘴被膠布貼着,手上和腳上都系着鐐铐,鎖鏈另一頭綁在床頭。

她擡頭茫然看着林時雨。

女孩很瘦,皮膚白得發青,背上和胸口到處都是淤青,血口,腰上不知道被什麽尖銳的東西刻上去歪歪扭扭的字,刻痕的周圍已經結了痂。

林時雨站在門邊,大腦有一瞬間陷入眩暈。

他想起來了。

為什麽從上地鐵之前就感到焦慮,為什麽每靠近一步就愈發緊張不安,為什麽一想到小染就總覺得哪裏不對,好像遺漏了某一段記憶。

因為那就是他刻意不去想起的,暗無天日的記憶。

那天林晚月不小心碰翻了放在桌上的湯碗。碗邊放着她爸的半包煙,也一齊掉在地上。碗摔在地上碎成幾片,湯水泡着煙,很快就把煙都泡壞了。

林時雨聽到聲響從房裏出來,看到林惠蹲在地上檢查林晚月的手有沒有受傷。他走過去,想蹲下來收拾地上的碎片,卻被抓住手扶了起來。

“我來收拾就好。”不知道為什麽,女人聽上去有點緊張。男人今天又喝醉了,一直躺在房裏呼呼大睡。那一聲碗摔在地上碎掉的聲音令呼聲陡然停下,緊接着響起一串低低的咒罵。

林惠牽着兄妹倆走到門邊,從兜裏掏出兩張紙幣,塞到林時雨手裏,“哥哥,你帶着妹妹去門口買兩包煙回來。”

林時雨當時十歲。他抓着兩張皺巴巴的紙幣有些茫然,“現在去嗎?”

“現在去。煙泡壞了,被爸爸看到要生氣的。”林惠回頭看了眼卧室的門,又轉過頭來打開門,推了推林時雨,“去吧。”

林時雨說:“我一個人去就好了,不用帶着妹妹。”

卧室的房門被拉開,男人醉醺醺的聲音響起,夾雜着含糊不清的罵罵咧咧。林惠比剛才還要緊張,她匆忙給兩個小孩換上鞋,叮囑,“去買兩包煙,可以給自己買點零食,在外面吃完再回來。”

林時雨牽着妹妹的手被趕到黑漆漆的樓道裏,眼見門在他們面前合上,把所有畫面和聲音隔絕開來。

站在昏黃的樓道燈下,背後是兩歲多一點的妹妹,面前一道黑漆漆封閉的門,這讓林時雨感到恐懼。

他意識到媽媽為什麽要把他們推到門外。爸爸的脾氣陰晴不定,又酗酒成性,打罵他們早已是家常便飯。剛才那包被湯水泡壞的煙是爸爸手裏難得一包好煙,聽說是老板送他的,為此男人還在家裏吹噓好久,說老板多麽重視他,帶他一起和客戶吃飯,還把這麽好的煙給他抽。

這樣的煙被泡壞了,男人一定會大發雷霆。這份怒火最終不是降臨在林惠身上,就是降臨在林時雨身上。

林時雨握緊妹妹的手,轉身下樓。他想着快點去小區門口的小賣部買好煙回家,這樣說不定爸爸就不會發脾氣,今晚能安穩渡過。

“看臺階,不要摔跤。”林時雨牽着林晚月在昏暗中摸索下樓。妹妹到現在也不會說話,路也走不穩,只會傻呵呵地笑,林時雨只能扶着她慢慢走,一直到出了樓道,走上平地。

他在門口小賣部買了兩包煙,又買了一條巧克力餅幹給妹妹吃,牽着人往回走。

回到家門口時,林時雨剛要敲門,就聽到門裏傳來“砰”的一聲重物落在地上的悶響。他杵在門前愣住,繼而聽到媽媽壓抑的哭聲,和爸爸的叫罵。

他提着小賣部的袋子,擡手敲門,着急喊道,“媽媽,我買東西回來了。”

沒人來給他開門。痛苦的哭泣如低吟的咒語般在林時雨的耳畔纏繞不去,含糊不清的罵聲裏參雜惡劣羞辱的詞彙,伴随肢體沉重碰撞的淩亂聲響透過薄薄的門板傳出。林時雨雙手按在門上,聽着這些聲音如蛇一般從腳底纏繞而上,涼意浸透他的皮膚,再纏住他的咽喉。

他總是聽到這樣的聲音。有時候隔着房間的門板,有時候就在眼前。聽了很多次,從來沒有習慣,一次比一次焦慮,無力,不安。

“媽媽。”林時雨提高了聲音,又拍了拍門,“開門。”

林晚月趴在一邊的牆上望着林時雨,手裏抱着拆開的巧克力餅幹一口口吃。

門後的哭泣和擊打聲持續了很久。無論林時雨再怎麽着急地拍門,生氣大喊,也沒人來給他開門。咒語時強時弱,綿延不斷鑽進他的大腦,只令他感到絕望。

不知過了多久,林時雨的手都拍麻了,門才從裏面慢慢打開。

林時雨着急推開門,家裏客廳的燈沒開,林時雨看不清媽媽身上的情況,只看到她頭發淩亂披散,衣衫不整,額頭一塊淤青,眼角腫着,圍裙挂在身上,斷了一條帶子。

“哥哥妹妹回來了。”林惠扶着門把兩人牽進來,聲音低低的,有些啞,“對不起啊,外面這麽黑,是不是害怕?”

林時雨悶不吭聲走進家門,看到餐桌下的碎片已經收拾幹淨,但是地上很淩亂,廚房竈臺上的瓶瓶罐罐也不如從前整齊,看上去像是被弄亂過後匆忙擺好,卻未能複歸原位。

他再一轉頭,就着廚房的光,看到林惠臉上和脖子上的紅印,衣領和裙擺褶皺不堪,沾了湯水。

而卧室裏再次響起男人的鼾聲。

女人把林晚月抱回房,出來時見林時雨還站在客廳裏不動,過來摸摸他的臉,“怎麽還不去洗澡睡覺呀……怎麽臉這麽冰?是不是外面冷?對不起……”

林時雨用力把女人的手推開,聲音因憤怒和冰冷而發着抖,“為什麽要說對不起?”

明明沒有做錯事,為什麽要一遍又一遍地說對不起?

同樣是關起來的門,媽媽把他關在外面,小染也把他關在外面。明明都是這樣溫柔,脆弱的外表,在暴力和毀壞面前不堪一擊,看上去卻平淡得好像什麽事都沒有,連痛都不說一聲,還要若無其事地把他推出去,不讓他看見,不讓他知道。

林時雨終于明白自己的憤怒從何而來。是再次被保護起來後的痛感,就好像有什麽非常柔軟的東西覆在他的身上,然後一股莽悍的外力一下一下擊打在這層保護膠上,令他不會感到真實的疼痛,卻反複體會着沉重的擊打之後傳來的震動。

那是比打在自己身上還要令人痛恨憋火的震感。

林時雨移開目光,伸手拉下外套拉鏈。他的手指有些發抖,拉鏈拉到最下面的時候卡了一下,林時雨粗暴扯下拉鏈,脫掉衣服,走過去裹住小染的身體,包起來,再重新把衣服拉上。

他蹲在小染面前,擡手摸到她嘴邊的膠帶邊緣,撕了一下,發現粘得很緊,深吸一口氣,努力用上平靜的語氣,“我輕點撕。”

小染安靜坐在地上,水蒙蒙的眼睛望着他。她的臉色很蒼白,發絲淩亂貼在額角,臉上沒有一點傷,脖子以下能夠被衣服遮住的地方卻不能看,林時雨無意看到她鎖骨下一道類似刀具的劃痕,腦子裏就冒出林惠的鎖骨上的那道抓痕。

不一樣的大小,不一樣的位置。但林時雨知道,它們其實是一模一樣的。

門外,鐘起拖着趙彬走過來。制住一個年輕的男性對他來說并不費力,他反扭着趙彬的胳膊,絲毫不搭理這人不斷的掙紮和斥責。奇異的是,在林時雨兩腳踢開卧室的門走進去的時候,趙彬整個人便安靜了下來,不再說什麽要送他們去警局這類的話,而是開始專心試圖掙脫禁锢。

鐘起走到門前,看着眼前的這一幕,臉色變了。

林時雨一點點撕掉小染嘴上的膠布,把膠布扔到一邊,擡頭看了眼趙彬。

他突然站起身沖向門口,趙彬見他盯着自己的眼神兇狠到令人幾乎戰栗,當即大叫着試圖後退。林時雨一腳踢上趙彬的肚子,鐘起立刻松開手,趙彬悶哼一聲向後倒去,整個人撞在牆上,林時雨下一刻就要往他身上撲,卻被鐘起從身後攔腰抱住,硬是給生生拖開。

“冷靜點!”鐘起再無心去管趙彬,只抱着奮力掙紮的林時雨不松手,他也不知道懷裏這個人明明看上去這麽瘦,個頭又不高,怎麽壓制起來就這麽費勁。他冷不丁被林時雨一肘子甩在腹部,差一點就吃痛直接松了手。

“放開!”林時雨怒道。

鐘起抱着林時雨,用力把他的肩膀按在自己懷裏,那感覺和按一頭咬人的獅子沒有區別,“等警察過來,你別動手!”

鐘起實在被林時雨踢得疼,一時也火氣上來,直接抱着他的腰把人甩在門上,“聽人說話!”

林時雨的肩膀重重在門上一磕,有那麽一片刻安靜下來。

鐘起抓着他的手臂把人按在門上,剛要再說些什麽,卻忽然感覺到手心下的皮膚傳來的微微戰栗。

林時雨竟然在發抖。

剩下的話堵在喉間,再說不出口。鐘起下意識放松手勁,卻沒有完全放開眼前的人。

鐘起莫名的感覺到,他最好不要松手。

因為林時雨可能需要某個人這樣牢牢抓着他,才能停止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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