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臨近期末考的前一個星期,班上絕大部分人都已經交了分科志願表。

早自習過後,其他人照例把生物作業交到林時雨桌上。鐘起擡頭看了眼,忽然開口:“二毛,你選文科理科?”

毛思路把作業放在桌上,聞言說:“理科。你呢?你肯定選理科的。”

“嗯。凱凱選什麽?”

“他也理科。”

鐘起又去問高芥選什麽,高芥劈裏啪啦說了一堆,什麽雖然極其熱愛政治與歷史,但為了祖國的偉大基建事業,他最終決定選擇犧牲小我成就大局,讀理科。

“咱們熟的幾個基本都讀理科,子宜和陶塵也是。”高芥轉過頭來,“起哥,你問這幹嘛?這不顯而易見的嘛,咱們七班誰不想追随老李的步伐啊。”

“沒什麽。”鐘起淡定道,“幫某個人問一下而已。”

“嗒”的一聲,林時雨手裏的自動鉛筆筆芯戳在筆記本上,斷了一截。

“幫人問?”毛思路摸摸腦袋,轉頭問林時雨,“時雨,你肯定也選理科,畢竟是咱生物課代表,是吧。”

“就你聰明。”林時雨扔下這句,氣鼓氣鼓抱起作業走了。

毛思路茫然:“我又做什麽了?”

鐘起一手轉着筆,筆在他指尖十分歡快地轉來轉去,“不用在意。”

這一個月林時雨天天不是被李忠拎去辦公室補習,就是被鐘起五十道題挑四十五個錯,還要被高芥和陳小新圍觀,在學校寫題改錯,回了家給妹妹做完飯後還要接着做題改錯。

從來沒有認真學習努力上進的林時雨心态崩了。

英語課代表過來:“雨哥,葉子老師讓你放學後帶着英語課本和筆記本去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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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立刻跑了。

林時雨剛在作業本上艱難改完錯題就再次遭遇打擊,當即深吸一口氣。高芥見勢不對及時掏出一包番茄味薯片遞到人面前,“雨哥,你最愛的番茄薯片,來點?”

林時雨的注意力被薯片轉移,躁動停止,接過袋子吃了一口薯片。

林時雨喜歡吃番茄味薯片這件事還是鐘起告訴高芥的。高芥發現周圍所有人都樂意接受他的零食分享時唯獨林時雨興致缺缺,完全沒有表現出一個正常高中男生對零食該有的熱情,還是鐘起在一旁随口提起,說你可以試試番茄味的薯片。

好奇心旺盛的高芥試了——一試就靈。這種仿佛随機喂魚終于喂到點上的激動吸引住了高芥,他開始在課桌中常備番茄味薯片,并且屢次用這種簡單的食物及時制止了林時雨的暴脾氣。高芥啧啧稱奇并四處宣揚,導致七班所有人都知道了番茄薯片對林時雨具備奇妙安定效果。

被薯片暫時安撫過後,林時雨安生很多。放學後他收拾好書包,把英語課本、筆記本和一些作業本都放在裏面背着往語數外辦公室去。英語老師金葉子向來嚴格,林時雨被她嚴厲教訓過不止一兩回,因為英語成績實在太差而且毫無起色,每次林時雨都被訓得無話可說,杵在這位娃娃臉的老師面前罰站。

這次估計又是去挨訓的。林時雨頗有些沒勁地挪到辦公室門口,“報告。”

“進來。”熟悉的百靈鳥似的嗓音,聽得林時雨頭皮發麻。

金葉子轉半圈座椅,面對林時雨,“坐。”

林時雨坐在她旁邊的椅子上,金葉子把辦公桌上的電腦移到一邊,說:“課本和筆記本拿出來。”

林時雨取下書包,放在腿上拉開拉鏈。金葉子看了眼他的書包,忽然伸出手,拿起書包拉鏈上挂着的毛毛蟲挂飾翻來覆去看了看,“你自己買的?”

林時雨也看了眼那醜兮兮的毛毛蟲,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他竟然一直沒有把這玩意拿下來。

不過是鐘起随手挂在他的書包上的一個東西,沒想到幾個月過去了還留着,他自己沒有去想着取下來,也沒人提醒他背後挂了個這麽醜不拉幾的挂飾。

或許是書包上原本就挂了一串亮晶晶的挂飾,這條毛毛蟲反而就不起眼了,多一個少一個似乎也沒關系。但林時雨望着這條毛毛蟲,心想他明明覺得這玩意醜爆了,為什麽一直沒有扔掉?

“別人送的。”林時雨說。

金葉子捏了捏這個毛絨絨的小玩意,難得露出一點笑容:“怪可愛的。”

這位不拘言笑的英語老師本就生着白嘟嘟的娃娃臉,一笑起來眼睛都彎成月牙,看上去十分親切柔和。林時雨一愣,還是第一次看到這位嚴格的老師在自己面前笑。然而她很快恢複表情,手裏的筆尖點點辦公桌,示意林時雨把書放上來。

“馬上要期末考了,督促你這麽久,也沒個進步。”金葉子把林時雨的課本翻開,“我給你圈一下重點內容和難點,你回去好好複習,把重點多背幾次,該記的單詞要反複聽寫,默記,知道了嗎。”

林時雨有些不自在坐在一旁,聞言點點頭。

金葉子便一邊拿紅筆給他在重點上畫圈畫線,又翻開他的筆記,把沒寫完整或者寫錯的地方圈出來在旁邊做批注,耐心和他講知識點。林時雨聽得有些吃力,但還是老老實實聽着,動都不敢亂動。

末了金葉子把書本一合,說:“照着這些重點回去背,這次期末考試好好加油,争取多拿點分。至少每次考試都稍微進步一點吧,嗯?”

林時雨把書收拾進書包,說,“知道了。”

他離開辦公室回到教室,教室裏已經沒人了,就剩鐘起靠在座位上低頭玩手機。

鐘起在等他。

不知從什麽時候起這成了兩人的習慣。晴天時鐘起騎車載林時雨,雨天時就一起坐公交坐地鐵。如果偶爾有空閑,還會在電力小區的球場打一會兒籃球。

林時雨走到鐘起身邊,見他又在玩魚之島,桌上放着幾本作業本,“你又做完作業了?”

鐘起玩得很專心,“嗯”一聲。

“走了。”林時雨輕輕一踢鐘起的椅子,心想明明這個人每天也沒怎麽好好學習,回家以後成天玩他的休閑喂魚小游戲,閑得都把幾乎不怎麽上線的林時雨的魚喂到了20多級,為什麽學習起來還這麽輕松。

鐘起退出游戲,背上包和林時雨一起離開教室。

“我都把你的魚喂到20級了,看看我的魚。”鐘起說,“才10級。”

林時雨露出嫌棄的表情,“我又不是你,成天有時間打游戲。”

“白和你刷那麽多好感。”

“你拿魚糧去喂自己的魚不就好了!說了我很忙。”

他回家後要照顧林晚月,還要教林晚月看書學詞,之後才能忙讓自己頭大的作業和複習任務,連手機消息都懶得回,還玩什麽游戲。

“我成績這麽差,老師還分心思出來管我。”林時雨不解,“這不是浪費時間嗎。”

鐘起彎腰解開自行車車鎖,把車推出來,聞言說:“也不是說你成績不好就完全不管你了。”

“我初中學校就是這樣的,老師都只管成績好的人。”

“哪個初中?”

“梅裏水中學。”

鐘起聽說過這個中學,名氣源于其三不管方針,不管升學率,不管打架,不管學生。好像建立就是為了收納社會各地不服管教的叛逆青少年,然而收了又不管教,便漸漸淪為三流中的刺頭學校。

鐘起發自內心提問:“你是怎麽考來文中的?”

林時雨宛如智商被侮辱,沒好氣道:“初中和高中學的東西又不一樣。”

林時雨算是運氣好,去年文中正好放開招生門檻,招進來的學生比前年要多一倍,即使如此林時雨也是踩着邊緣線勉強吊在隊伍最後面擠進來的,這件事他決定打死也不讓鐘起知道。

初中三年對林時雨來說或許是最為混亂的一段日子。親生父親施加的無窮無盡的暴力陰影累積到一個臨界點,因為穿着和性格被班級排斥與惡行相向——林時雨從來不是個好惹的人,也因此沒有一天安生好過。

沒有一個人管他。不知是出于害怕還是嫌麻煩,老師不聞不問,同學也避得他遠遠的。他一個人上學放學,坐在教室的角落,身邊人最多的時候就是被混混圍住的時候。

亂咬人的畜生到處都是,不分年齡,不分親疏。林時雨從懂事以後就漸漸學會了轉換心态,害怕和躲避無用,與其被咬得一身傷躲在角落發抖,不如撲回去把對方咬個鮮血淋漓才夠回本。

林時雨知道自己也不是個好東西。

一個熱氣騰騰的紅薯遞到他面前。

林時雨回過神來,聞到紅薯的香甜氣味,遲鈍地擡手捧過來。

“發什麽呆?”

兩人站在學校門口的小攤前,鐘起剝開手裏的另一個紅薯,身體斜靠着自行車後座,問。

天氣越來越冷,天空透出清冷的蒼青色,紅薯撥開後冒出的熱氣緩慢升入半空,帶着食物的香味散開。

林時雨捧着塑料袋,冰冷的手指被滾燙的紅薯慢慢浸熱。

“怎麽突然買這個吃?”

“想吃就買了。”

林時雨剝開紅薯咬了一口,甜絲絲的,發燙。

“鐘起。”

“怎麽。”

“你寒假……打算做什麽。”

“玩。”

“又玩魚之島?”

“我興趣愛好比較廣泛。”

“哦。”林時雨吃着紅薯,半晌又問了一句,“那你沒事的話會打球嗎?”

鐘起吃完紅薯,把塑料袋扔進旁邊的垃圾桶,推起自行車,看了林時雨一眼。

“想約我玩就直說。”鐘起說,“又不是不給你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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