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外面的大鍋咕嘟咕嘟煮着沸水,燕洵站在竈臺旁邊,拿着水瓢往外舀熱水。小幼崽抱着自己的小木盆站在旁邊等着,沸水和涼水兌成溫水,小幼崽再抱着木盆到一旁洗臉洗手、洗腳,再擦地幹幹淨淨的,這才進屋。

以前正房裏面什麽都沒有,小幼崽要自己挖洞睡在裏面,現在除了學習的正房,另外一間正房地上鋪了石板,上面又鋪了一層木板,幹幹淨淨的,而且一點都不冷。

小幼崽們洗漱完,挨個爬到炕上,躺在自己的小窩裏。

燕洵和鏡楓夜最後上炕,見着小幼崽都眼睛亮晶晶的看過來,燕洵笑道:“兩個名額。其一,咱們自己推舉;其二,咱們抓阄。”

利爪幼崽趕忙抓着小被子,一下蓋到腦袋上面,又悄悄露出一雙眼睛看着燕洵,又是期待又是害怕。

鴻胪寺裏面至少大家都是幼崽,可外面不一樣。而且上次見楊叔寧,幼崽們已經知道那些道兵對他們并不友好。

“出去會給大人添麻煩嗎?”蛇身幼崽用尾巴尖卷着被角,小心翼翼地看燕洵。

“不會。”燕洵笑道,“上次鏡楓夜出去就沒事,你們不是還學會喊糖葫蘆了。”

小幼崽們趕忙看鏡楓夜。

褥子平整地展開鋪好,上面蓋一層軟布,再拿出被子和木枕擺好。鏡楓夜一絲不茍地掀開被子一角,只要燕洵過去就能鑽進被窩。

櫃子就在炕上,被褥都是熱乎乎的,根本不用暖被窩。

“害怕。”蛇身幼崽眨着大眼睛看燕洵,尾巴尖縮回被窩,“我不敢,我長得跟他們都不一樣。”

長毛幼崽也輕輕搖頭,他渾身上下都是長長的黑毛,模樣更是恐怖,那天楊叔寧帶來的道兵不小心跟長毛幼崽對視一眼,都給吓了一跳。

花樹幼崽本來很期待,結果看到長毛幼崽,也趕忙搖了搖頭,縮在被窩裏,偷偷看燕洵。

就知道會是這種情況,燕洵笑道:“那咱們不抓阄,讓鏡楓夜去,咱們再選出一個幼崽讓鏡楓夜帶着,這樣呢?”

鏡楓夜出去過一次,見過外面的世界,跟幼崽們不一樣,而且大家都是妖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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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鴻胪寺丞,朝廷命官,你們都是鴻胪寺的,有啥好擔心的。”燕洵輕松道,點了下花樹幼崽的小腦袋,“現在推舉一個幼崽出來。”

鏡楓夜後背靠着牆,筆直地坐着,專注地看着燕洵。

燭火搖曳中,幼崽們很快意見一致。

風呼嘯着吹在窗戶上,冷氣被隔絕在外面,燕洵唰的一下吹滅燭火,關上小間木門,道:“今天說個龜兔跑步的故事……”

鴻胪寺大門打開,燕洵往外看了眼,發現楊叔寧這回帶來的道兵跟上次的不一樣。

花樹幼崽還有點害怕,被燕洵抱起來立刻把腦袋窩他懷裏,偷偷豎起耳朵聽着外面的動靜。鏡楓夜還是變小,牽着燕洵的衣角跟着上了馬車。

“我的力量沒有被封印。”鏡楓夜忽然小聲道。

燕洵點了點頭,耐性哄花樹幼崽,“別怕,你看咱們在馬車裏,外面看不到咱們。”

“賣糖葫蘆的聲音。”鏡楓夜忽然道。

花樹幼崽趕忙豎起耳朵聽,果然聽到了賣糖葫蘆的聲音,跟幼崽們在鴻胪寺的時候學的一模一樣哩。

“賣餡餅的。”燕洵又說,“聽聲音,外頭定然沒人買,要不然才不會這麽賣力的喊呢。”

“恩。”小幼崽很認真地聽着,不知不覺的馬車又停下了,這次他沒有那麽害怕了,跟鏡楓夜一樣,牽着燕洵的衣角從馬車上下來。

外頭是個院子,除了楊叔寧和道兵,周光迎過來,笑道:“你們可算是來了。”

“周兄。”燕洵這回又拿來一個木盒,笑道,“鴻胪寺的炕可真是暖和,我都不想出來。”

“哎,別提了。”周光親眼看着炕盤好,還試了下。牆雖然不是熱的,但炕熱乎乎,上頭蓋着被褥,能暖和一晚上,若是關了門窗,就是擺上矮桌做學問都行。

寒暄完,燕洵去跟工匠們說如何盤炕。

鏡楓夜和花樹幼崽一左一右跟在燕洵身邊,聽的十分認真。花樹幼崽頭發硬,跟樹根的顏色一樣,眼睛瞳孔偏綠,耳朵像切開的花瓣,嘴唇粉嘟嘟,說話慢,動作也慢。

不過為了今天出來,花樹幼崽戴着帽子,還有一小塊皮毛放下來遮住耳朵,乍一看看不出他跟鏡楓夜有什麽不同。

說完了,燕洵帶着兩只幼崽回屋和周光閑聊,順便吃點心喝酒。

“大人。”花樹幼崽忽然憋紅了臉,悄悄拽燕洵的衣服。

“怎麽了?”燕洵趕忙湊過去。

對面楊叔寧冷着臉看小幼崽,周光則是打了個哈哈,沒讓楊叔寧盯着小幼崽看。

花樹幼崽握着小拳頭,小聲道:“大人,我想噓噓。”

“恩,我帶你去。”燕洵趕忙站起來,大方道,“周兄,幼崽想噓噓,淨房在何處?”出門之前燕洵就叮囑過,不管發生什麽事,無論是看到什麽還是自己不舒坦,都要說出來。

周光趕忙喚來一個小厮,楊叔寧派了一名道兵跟着。

“你們去吧,我在這裏。”鏡楓夜穩穩當當地坐在板凳上,小手藏在下面握着拳頭。

“好。”燕洵笑着點頭,一點都沒緊張。

淨房同樣在院子裏,不過非常偏僻,周圍除了柴房就是放雜物的房子,還有的裏頭空蕩蕩的什麽都沒有。

花樹幼崽緊緊抓着燕洵的手,大眼睛裏都是好奇,還有一絲緊張。

進去之前,花樹幼崽把帽子拿下來給燕洵拿着,還有小手套,最外面厚厚的外套,要不然矮胖的小幼崽不方便自己整理衣裳,帽子也容易掉。

“裏面應該沒有人,我在外面等,去吧。”燕洵道。

“恩。”花樹幼崽噠噠噠進去,看了看裏頭的東西,發現自己都會用。

方便完,身上的衣裳還得仔細整理好,花樹幼崽很愛惜自己的衣裳,這都是燕洵親手縫的,他還看到過燕洵的手指頭被針紮,都流血了。

“喂,你是什麽東西?”忽然,淨房屏風後面冒出來一個小孩兒,比花樹幼崽高一個頭。

花樹幼崽吓了一跳,拔腿往外跑,一下跑出來撲到燕洵身上。

後面小孩兒追出來,瞪着大眼睛,“你是妖怪嗎?為什麽跟我用的肥皂一模一樣!不對,衣服不一樣,也沒有花!”

小孩兒模樣跟周光有八分相似,穿着厚厚的襖子,神氣活現的,燕洵一眼便認出來,這應當是周光經常說的頑劣小兒。

“他也是孩子。”燕洵道,“你是周瑞摯吧?”

周瑞摯看了眼燕洵,發現不認識,又去看花樹幼崽,“你也是孩子?那為什麽跟我的肥皂一樣。我有很多很多你這樣的肥皂,要不我給你一個?”

“我給你這個。”花樹幼崽想起燕洵說的,要禮尚往來,但是他身上沒帶多餘的東西,就拿着小手套仰着小腦袋,詢問地看着燕洵。

燕洵輕輕點頭,花樹幼崽趕忙把小手套遞過去。

“那好吧,你等我,我回去拿給你。”周瑞摯接過手套,轉身就跑。

透明的肥皂裏面還有一朵鮮豔的花兒,模樣就是矮胖矮胖的花樹幼崽,外面包裹的油紙還是鴻胪寺的樣子,但花樹幼崽捧在手裏,很珍惜。

盤炕步驟比較多,許多東西都得仔細着,燕洵時不時得過去看看。

有了獨自相處的經驗,鏡楓夜還能帶着花樹幼崽一起在屋裏。

周光聽說小兒子偷偷跑到自己院子裏,趕忙出去安排,楊叔寧也跟着出去一趟,不一會兒回來,看到屋裏的兩只幼崽,忽然冷笑道:“燕洵現在可沒法子護着你們,你們不害怕嗎?”

花樹幼崽趕忙藏在鏡楓夜身後,身體力行的表達了自己很害怕。

“不怕。”鏡楓夜挺起小胸脯,奶聲奶氣地說,“大人說了,你是朝廷命官,要是犯了律法,皇上不會放過你。”

“你是妖怪,我殺你可不歸律法管。”楊叔寧心中一動,露出猙獰的笑容。

他殺得妖怪不計其數,還都是大妖怪,此時氣勢全開,壓得兩只幼崽喘不過氣來。花樹幼崽差點哭了,但卻大聲道:“這裏是大秦。妖怪犯法,與民同罪。”

楊叔寧一愣,竟是有些呆住了。

“好,好,好!好一個妖怪犯法,與民同罪。”周光連說‘好’,滿面紅光地進來,贊道,“燕老弟總是有奇思妙語,沒想到你也這般聰慧。”

“是大人教的。”花樹幼崽大着膽子說,他發現自己似乎沒有那麽害怕了。

鏡楓夜依舊擋在花樹幼崽前面,警惕地看着楊叔寧。

忽地,楊叔寧哈哈哈大笑道:“好、好!!!好得很。”說罷,轉身出去,直到燕洵帶着兩只幼崽離開都沒回來過。

炕燒熱了,幾乎整個屋裏都是暖和的,擺上矮桌,小酌片刻,實在是優哉游哉。

皇帝微服而至,便幾乎要賴在炕上不走,聽了周光說‘妖怪犯法,與民同罪’後,亦是龍顏大悅,道:“升燕洵為鴻胪寺少卿,走吏部。”

翌日,燕洵便得了聖旨,因着花樹幼崽一句‘妖怪犯法,與民同罪’,他升為鴻胪寺少卿,從五品,正式經由吏部審核,官袍、官印等一應俱全。

燕洵立即寫了第一個折子呈上去,沒經由通政使司,而是讓周光幫忙,直接送入禦書房。

看完折子,皇帝忽地問周光,“愛卿,燕洵又立大功,該如何封賞?”

周光心中立即緊張起來。如何封賞臣子,那是皇上的事,若是下面作為臣子的亂開口,那就是揣摩聖意,是為大不敬了,但皇帝既然這麽問,要是說得不好,又會惹皇帝厭煩。

于是周光迂回一下,笑道:“燕洵怕是不想要封賞,只想有機會帶鴻胪寺的幼崽多出來走走罷了。”

不要封賞,要別的。

“那便……賞……鴻胪寺一日可開門一個時辰。”

燕洵接了聖旨,給了傳旨太監一些肥皂和鮮嫩的豆腐,等鴻胪寺大門關上,便很随意地把聖旨放到櫃子裏。

一聽到鴻胪寺可以開門,幼崽們都高興起來,又找到花樹幼崽,問起那天的事兒。

“好冷的,外面沒有炕,也沒有澡堂哩。”花樹幼崽歪着腦袋說,“不過有賣餡餅兒的,能聞到香味哩。”

“哇。”蛇身幼崽一臉好奇,尾巴尖拖着自個兒半邊腮幫子,“沒有炕,睡覺冷。”

小幼崽們都跟着點頭。

鏡楓夜把小幼崽們的表現看在眼裏,悄悄對燕洵說,“到時候真的開門嗎?鴻胪寺周圍都是道兵,沒人敢過來。”

“總會過來人的。”燕洵并不在意這一點,“能開門就是好事,別的麻煩我們自個兒想辦法。”

“恩。”鏡楓夜忽然湊過來,吻了下燕洵的嘴角,“有點發白,可能會裂口。”

燕洵沒怎麽在意,繼續忙自己的。

油煎的餡餅,熱乎乎的,切成小塊放在木盤中,木碗裏盛了濃稠的骨頭雞蛋湯,這就是一頓飯了。

鴻胪寺大門緩緩打開,外面是一條空蕩蕩的胡同,道兵都隐在暗處,氣息卻沒有收斂,整個胡同都透着一股肅殺氣息,不但平時幾乎沒人來,就連小貓小狗都不會來。

燕洵和鏡楓夜擡着一個長長的木桌出來,又擡出兩條長長的木凳。

“這不可能有人來。”曹獻峰是守在鴻胪寺外面的道兵之一,他暗中嘀咕着,臉上卻帶着笑意,并不讨厭這些小幼崽們。

“出來了。”燕洵沖着裏面招招手。

蛇身幼崽第一個游出來,飛快地看了看兩邊胡同,沒看到人,這才松了口氣,乖乖爬到木凳上盤着身子。

後面一個個小幼崽跟着出來,看到外面沒有人,也都是松了口氣,又都有一點點失望,又怕燕洵看出來,趕忙低頭看木桌。

“不許出神,開始……”燕洵淡定道。

小幼崽們深吸一口氣,開始唱字母歌。

聲音不大不小,清清脆脆的,傳出很遠。

小尤兒今天沒撿到吃的,還餓着肚子正準備出城看看能不能挖點野菜,忽然聽到熟悉的聲音,他也跟着哼哼。

不過今天的聲音似乎格外清晰,小尤兒好奇,他偶爾會經過那個什麽都沒有,感覺還乖乖的胡同,原本以為這次還是空蕩蕩的,結果剛進了胡同,小尤兒就看到那個永遠緊閉的大門竟然打開了。

靠近了,小尤兒就看到桌子上擺着許多木盤,裏頭是一個個白白的,要他兩個巴掌那麽大的蒸包,裏頭肯定放了很多肉,太香了。

“給你一個。”燕洵拿了個蒸包,用幹淨的樹葉包着遞過去。

小尤兒一愣,使勁吸了吸鼻子,仰着臉看燕洵,沒敢伸手拿。

“拿着吃吧。”燕洵把樹葉放在小尤兒前面,重新回到木桌上。

小幼崽們一邊啃蒸包一邊偷偷看小尤兒,見他終于拿起樹葉,啃了一口蒸包,頓時眼睛一亮,覺得嘴裏的蒸包吃起來更香了。

這是小尤兒吃過最好吃的蒸包,他還沒反應過來就吃完了,還把樹葉舔了一遍。

“吃飽了繼續。”燕洵拿出一個方方正正的木板,指着上面的字和字上面的拼音,給小幼崽們講解。

小尤兒懵懵懂懂的看着木板,兩三下就把那個字的模樣和拼音記下來了,而且他還會念,是‘尤’字,跟他的名字聽起來一樣。

燕洵換了一個木板,小尤兒聚精會神地看着、聽着。

不知不覺一個時辰過去,道兵雖然沒有出現,但燕洵卻察覺到了周圍氣勢的不對,便道:“今天差不多了,咱們回去。”

小幼崽們都乖乖從木凳上下來,偷偷看了眼小尤兒,噠噠噠跑進鴻胪寺裏面。

木桌、木凳全都收了回去,随後鴻胪寺大門‘轟’地一聲關上。

小尤兒愣了下,攥了下拳頭,站了許久才走。

小幼崽都穿得嚴嚴實實,尤其是蛇身幼崽,為了不吓到可能出現的人,更是在外面穿了褲子和襖子,腦袋上還帶着大大的帽子。

鏡楓夜一直低着頭,沒給小尤兒看正臉。

第二天,小尤兒早早來鴻胪寺大門口蹲着等,眼巴巴地看着。

終于,大門打開,燕洵和鏡楓夜擡着木桌、木凳出來。

裏面,小幼崽們互相推搡着,沒有立即出來。

昨天回鴻胪寺,小幼崽們就一直在讨論小尤兒,因為他是第一個出現在鴻胪寺外面,完全不一樣的人。

讨論來讨論去,還是燕洵給點明,“那個孩子年歲不大,穿得也單薄,估計是附近的人家,吃不飽睡不暖的。”

“那我們給他送一些東西吧。”蛇身幼崽趕忙說。

“送東西可以,但不能白送。”燕洵提醒道,“不如叫他幫咱們挑豆子。”

這事兒教給小幼崽跟小尤兒說,燕洵不插手。于是出鴻胪寺之前,小幼崽們都在裏面推搡,誰也不肯第一個出來。

外面燕洵大聲咳嗽,裏頭終于出來一只小幼崽。

全身上下都裹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雙明亮的大眼睛,小幼崽慢慢走到小尤兒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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