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這是我的。”花樹幼崽一手拿着一塊包好的肥皂,一手拿了一塊酥脆香甜的點心,仔仔細細地放好,跑回來站到燕洵身後。
燕洵上前把桌子上的東西用一張很大很大的油紙包好,拿起來遞給張寺,“等會兒水泥作坊開門,你就從那裏走吧。”
接過巨大的油紙包,沉甸甸的單手差點拿不起來,張寺看着沖着他揮爪的小幼崽們,神色複雜。
“走吧。”燕洵上前打開牆上的小門,回頭示意張寺跟上。
小幼崽迅速揮爪,跟這位客人道別。
張寺跟着燕洵穿過小門,作坊院裏兩邊都是一摞一摞的水泥板,上面都有小幼崽們親手按下的印記,昨日下午張寺還跟着幫忙擡水泥板了,他還親眼看了水泥是如何燒制的。
作坊大門緩緩打開,外面等着買水泥板的人沒有立刻上前,張三婆子沖上來,見着燕洵劈頭蓋臉道:“你與妖怪為伍,注定不得好死!”
“娘!”不等燕洵說話,張寺搶到前面拽着張三婆子就走,“咱們錯怪大人了,他不一樣。”
“如何不一樣?”張三婆子不依不饒,卻被張寺不由分說地拖着走了。
等張寺走遠了,燕洵才笑眯眯道:“張三婆子诽謗本官的罪,今兒個便算了,本官心情好。頭一個來的進來拿水泥板吧……”
遠離鴻胪寺,張三婆子立馬不罵了,陰沉着臉甩開張寺,道:“妖怪給你灌了什麽迷魂湯?”
張寺不說話,回到家中把沉甸甸的油紙包打開,裏面的東西一樣一樣擺出來。
透明有着幼崽花紋的肥皂統共十塊,不透明的方方正正的肥皂十塊,點心十塊,一副針腳細密的厚厚的皮毛手套,有個細細的帶子可以挂在脖子上,一大塊豆腐,一塊畫了十頭幼崽矮胖矮胖模樣的小木板。
“這些就把你收買了?”張三婆子斜着眼睛看張寺,“寺兒,你是不是忘了,你三位兄長都是怎麽死的!”
“沒有。”張寺把豆腐放在一邊,其他的都仔細收好,“沒有收買我。燕大人一句好話都沒說,那些幼崽……也沒有讨好我,這只是伴手禮而已。”
他想進鴻胪寺找茬,挑毛病,但都沒找到,甚至……有些羨慕那些幼崽,不太想離開。
Advertisement
一天時間,太短了。
“娘,我三個兄長不是他們殺的。妖怪也有好的壞的,就像人一樣。”張寺有些激動。
“哼,妖怪都是十惡不赦的,老婆子我遲早弄死他們。”張三婆子梗着脖子道。
張寺閉了閉眼,早已預料到張三婆子會說這種話,他忽然輕聲道:“那娘幫着那些人貪了鴻胪寺的欠款,就是對的嗎?如果被查出來,是要砍頭的。”
“不用你管。”張三婆子不說話了。
朝廷撥款都是稅收,是老百姓一粒一粒糧食積攢的,那些錢何嘗不是百姓的血汗錢。張寺本不知道這些,還是偷聽小幼崽好奇問燕洵,才偷聽到。
低着頭斂去眼中的失望,張寺轉身離開,他還想去鴻胪寺看看。
正巧燕洵有事要出來,看到張寺呆呆地站在外面,“咋了?”
“沒、沒事。”張寺趕忙搖頭,快步走了。
燕洵沒當回事,去找杜芹生。
一見面,杜芹生怨言頗多,他還是不想來作坊坐鎮,但是又不敢跟燕洵說。
“這是胭脂。”燕洵拿出一個很精致的小木盒,“每天搓在手上、臉上,能讓肌膚細膩光滑,更不會開裂凍傷。”
“這麽好?那能賣大價錢。”杜芹生眼睛一亮。
燕洵迅速拿回木盒,淡定道:“今天就搬來水泥作坊住,屋都給你準備好了。還有,我打算翻新鴻胪寺,記得跟你爹說說,叫宮裏那位點頭。”
“這能行?”杜芹生吓了一跳,作坊是作坊,鴻胪寺卻不一樣,就算皇帝點頭,文武大臣怕是也不會同意,畢竟裏頭住着的是妖怪。
“有胭脂就行。”燕洵淡淡道。
杜芹生沒法,只得回去找爹。
得了胭脂,杜玄風趕忙進宮。
自從有了肥皂,皇帝幾乎每天都要用肥皂洗手、沐浴、洗頭,天熱還好,天冷了總是覺得身上幹巴巴,為此皇帝還暴躁了好幾天。
木盒裏的胭脂是白色的,散發着一股淡淡的草木香味,并不是濃烈的花香,擦在手上感覺很清爽,而且幹巴巴的感覺也沒了。
“好、好、好!”皇帝又是接連三個好。
杜玄風趕忙趁機把鴻胪寺的事兒說了,“按照燕洵的意思,是想蓋小樓。”
鴻胪寺就那麽大點兒地方,小樓估摸着跟街上的鋪子差不多,真要說是朝廷衙門,實在是寒酸,但裏頭住着的是妖怪,皇帝又有那麽點兒優越感,當即同意了。
“燕洵說蓋樓需要筋骨,他想冶鐵。”杜玄風小心翼翼道。
“準!”皇帝想也不想道。
現在冶鐵能耐十分有限,若是燕洵能冶得好,倒也是功勞一件。
當天,杜芹生領着一些心腹搬來水泥作坊,瞧着空蕩蕩的屋子,連個炕都沒有,臉差點綠了,又不敢找燕洵,只得自個兒盤炕。
到吃飯的時候了,結果作坊連個吃的都沒有,大門還關着,杜芹生委屈地差點哭了。
脆香脆香的炸豆腐,酸甜口味的炸酥肉,還有大大的餡餅。炕上還有熱乎乎的湯,小幼崽們乖乖坐在長桌兩邊,秦十三也很乖巧地坐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炸豆腐,就等着開始吃飯就要第一個吃!
“大人,作坊那邊沒有吃的,可以嗎?”蛇身幼崽湊到燕洵旁邊,臉頰鼓鼓的,一看就在嚼東西。
燕洵摸了摸小幼崽的腦袋,輕笑道:“差點忘了,現在誰想随我去送些吃的?”
因為燕洵早說過,杜芹生不是客人,小幼崽們此時便都有些猶豫去不去。
秦十三左右看了看,舉手道:“大人,我去。”
“我也要去。”火焰幼崽忽然也跟着舉手。
燕洵看了眼,笑道:“好。”
這還是小幼崽頭一回願意主動見不認識的人,燕洵心中很是欣慰。
作坊外面冷風呼呼吹,屋裏雖說暖和些,可空蕩蕩的,什麽都沒有。杜芹生縮在炕上,幾個下人守在旁邊,都是凍的瑟瑟發抖。
見着燕洵帶着秦十三進屋,還有一頭幼崽,杜芹生吓了一跳,下意識往後退。
“大人給你送好吃的。”火焰幼崽說着,主動抱着食盒上前,放到桌子上,打開最上面一層蓋子。
飯菜冒着熱氣,香味飄出來,杜芹生吸了口氣,肚子立刻叫出聲,什麽都顧不得了,直接沖下炕,拿起筷子就要吃,哪還顧得上火焰幼崽。
狼吞虎咽地吃了個半飽,杜芹生這才回神,發現火焰幼崽沒走,一直站在旁邊看着他呢。
“額……”杜芹生吓了一跳,忽然又發現自己有點吓得晚了,飯都快吃飽了。
“走了。”燕洵站在門口道。
“哦。”火焰幼崽乖乖答應,臨走前忽然從兜裏掏出一個小巧的油紙包放在桌子上。
杜芹生心裏嫌棄,手卻控制不住地拿起油紙包打開,裏頭是一塊透明的糖,中間有一個很好看的花瓣,跟花皂的花瓣不一樣,看着就很好吃的樣子。
把糖放在嘴裏,杜芹生嘟哝道:“這個燕大人,對妖怪都比對我好,真是怪人。”
晚上小幼崽們吃了飯,一起把炕收拾好,打開自己的櫃子把窩拿出來擺好。
燕洵在外面看着竈膛,最後嚴嚴實實地把火蓋好,竈膛外面用石頭堵住,這樣炕裏面吹不盡涼風,屋裏就能暖和一晚上。
“熱水都燒好了。”鏡楓夜走過來,拿着一個很精致的小木盒。
很整齊的六邊形,上面刻着十頭小幼崽,矮胖矮胖的,側面刻着燕洵的臉,正面的、側面的,各個角度,最底下那一面是一片龍鱗。
中間有個很巧妙的卡扣,輕輕一捏才能打開木盒。
燕洵打開看了看,笑道:“胭脂。”
“恩。”鏡楓夜點頭,耳朵有點紅,這是他親手做的,木盒也是親手雕刻,沒讓利爪幼崽幫忙。
澡堂裏還是熱的,裏頭早已準備好熱水,燕洵進去洗了個澡,出來穿衣服之前,忽然想起鏡楓夜給的胭脂,便找出木盒打開,食指挖出一點在掌心揉開,塗在身上。
塗得差不多,燕洵忽然吸了吸鼻子,味道跟尋常拿出去賣的不一樣,不是清淺的草木香,而是一種很特別的,熟悉又特別。
穿好衣服出來,燕洵不經意地問鏡楓夜,“你給我的胭脂跟那些不一樣,可是加了什麽?”
“恩。”鏡楓夜點頭,耳朵尖慢慢變紅。
“加了什麽?”燕洵搓了下手,感覺一天幹活弄得手有些小裂口,現在似乎都好了。
鏡楓夜趕忙轉身,拿着衣服往澡堂走,聲音幾不可聞,“龍涎。”
因為聲音太小,燕洵沒聽清,不過也沒多想,把胭脂單獨放起來,打算每天都用這個。
第二天一大早,燕洵便道:“誰去作坊那邊一趟?”
小幼崽們都剛剛爬起來,排着隊洗漱,眼睛都還沒睜開,就都沒反應。
秦十三道:“我。”
“成。”燕洵點頭,叮囑幾句就讓秦十三過去了。
通過小門就是隔壁作坊,一個做肥皂的,一個燒水泥做水泥板的。這還是秦十三頭一回單獨一人來作坊這邊,他知道妖怪和燕洵都在鴻胪寺,而作坊這邊就只有杜芹生和幾個下人。
他還知道杜芹生其實心中一直很不甘心,不願意給燕洵跑腿幹活,而杜玄風在朝中風頭正盛,娴妃娘娘雖然受寵,但是沒有子嗣……
他現在無依無靠,若是能成為娴妃娘娘的皇子,那便好了。
“你們倆給我機靈點,進了這個地兒,可別想活着出去!”杜芹生在屋裏罵道,“等會子我要出去弄礦石,你們都給我擦亮那雙招子好好跟着,否則小心小命。”
下人趕忙答應。
“行了,小爺我還餓着,肚子叫的都給我勒緊,別叫小爺我聽着。”杜芹生不高興道,“這個燕大人,就知道瞎折騰……”
秦十三腳步頓了頓,這才敲門進去,把燕洵的叮囑一五一十地說了。
他再怎麽樣,也是皇子,杜芹生就跟變臉似的,滿面笑容。
只是秦十三卻不想通過他搭上娴妃娘娘了,與其跟杜芹生周旋,還不如回鴻胪寺跟大人學認字,學做肥皂,其中的技巧他看了許多遍都還沒學會哩。
大人還要跟幼崽們讨論如何給豎爐升溫,秦十三想到這裏不敢耽誤,幾乎是一路小跑的通過小門回來。
飯桌上,秦十三那份早飯穩穩當當地擺着,荷包蛋,豆漿,還有一籠小包子,包子褶耳跟花兒似的,其中還有秦十三昨晚包的,他都不太舍得吃。
“吹風,火能燃地更好。”蛇身幼崽鼓起腮幫子,吹了口氣。
燕洵點頭,“用木炭效果更好一點。”
吹風的話,燕洵早有想法,就是鼓風機,也叫風箱。木炭甚至不用自己做,直接出去買就成,城中許多人家都會預備許多木炭,今年都有了炕,倒是燒木炭燒得燒了,正好可以低價買來。
就算這些條件都達到,恐怕也不會有燕洵想要的效果,不過他還有幫手。
燒磚的時候就壘砌過爐竈,此時再壘砌根本不難。
圖紙畫出來,幼崽們都看了看,很快主動尋找自己能幫忙的活計。鏡楓夜力氣最大,就負責壘砌,燕洵在旁邊指揮,偶爾幫着搬石頭。
建成後進行試燒,礦石、石灰石、木炭。
“不夠熱。”燕洵站在旁邊看了看,道,“該你了。”
“恩。”火焰幼崽重重地點頭,很嚴肅地走上前。他鼓起嘴巴憋了一口氣,眼睛瞪着爐窖,小拳頭也握着。
爐窖裏頭開始升溫,裏頭的礦石發紅、變軟……
外面只是用石頭壘砌,眼瞅着也要開始發紅,燕洵趕忙摸了摸蛇身幼崽的小腦袋。蛇身幼崽游到前面,鼓起腮幫子吹出一口氣,就有大水降下來,讓爐窖外面迅速降溫。
“來了!”燕洵眼瞅着差不多,趕忙說。
“恩!”說話的是小幼崽從昨晚開始就沒歇息好,今天不管做什麽都有些心不在焉的,因為今天他要幹一件大事。
小幼崽身上只有黑白兩種顏色,本來很瘦很瘦,都皮包骨了,但自從燕洵來了鴻胪寺,小家夥就一直在胖,現在圓滾滾的。
他天生能影響類似水可以流動的東西的形狀,只是一直以來在鴻胪寺都沒能幫上忙。
就連肥皂定型也是有模具,小幼崽也不會弄成矮胖幼崽花紋那種複雜的肥皂形狀,偷偷失落了好些天,直到現在得到機會。
爐窖開了一個小口,裏面紅彤彤,所有幼崽都不敢靠近,還都不停後退,只覺得身上都快要灼燒了。
“呼。”黑白幼崽深吸一口氣。
就看到那個小口飛出一條紅彤彤的長龍,筆直筆直地沖向半空。
外面的冷風一吹,長龍瞬間凝固,硬邦邦的砸到地上。
燕洵趕忙過去看了看,黑白幼崽制作的鐵棍粗細一樣,因為早有準備,表面有一些均勻的凸起,并不是光滑的。
試着折了折,燕洵發現以自己的力氣根本折不出弧度,石頭砸在上面也幾乎沒有痕跡。
鏡楓夜上前拎起一根鐵棍試了試,并不能一下折斷,“當真厲害,比銅棍強上不少。”
“那咱們就可以翻新鴻胪寺房子了。”燕洵高興道。
鴻胪寺正房有兩間,以前其中一間鋪滿沙子,被燕洵拿來教小幼崽們識字,現在識字搬到炕上,也不用沙子了,都用筆墨。
正好那間房可以空出來,燕洵帶頭把裏面的東西都搬出來。
有第一次用的肥皂模具,最初燕洵帶來用過許多次的陶罐,還有一些其他被替換下來的東西,都整整齊齊的擺放在這裏。
看着這些東西被仔細對待,燕洵心中感慨,這些東西大概還代表着某種回憶,所以小幼崽們才舍不得丢掉吧。
秦十三也跟着搬東西,他沒有把自己看成是高高在上的皇子,小幼崽們也沒有如此看待他,跟大家都一樣似的。
盡管天很冷,但沒有幼崽覺得冷。
搬空屋子,本來就很破的屋子很輕易地拆了。
挖地基,裏頭全部用石頭和水泥,再加上長長地鐵棍。
一直守着鴻胪寺的道兵雖然躲在暗處,但那不過是障眼法,他們能清楚地看到鴻胪寺裏面發生了什麽,畢竟他們的存在就是為了監視這些幼崽。
只是現在道兵們有些看不懂了,蓋房的話,上面不應該是尖尖的屋頂,也得用瓦片和木頭做的龍骨吧?但他們看到那群幼崽沒有,他們竟然用長長的鐵棍做筋骨,也沒有尖尖的屋頂,竟然是平平整整的一塊十分巨大的水泥板,直接一個整體!
前所未聞,見所未見。
不但如此,‘屋頂’最上面還有許多鐵棍刺棱着,簡直愈發地看不懂了。
燕洵倒是很淡定,“咱們抓緊時間盤炕,過幾日把另外一間屋也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