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小尤兒這幾日總是喜歡去鴻胪寺周圍蹲着,他喜歡看裏頭冒出來的方方正正的屋子,還有好幾層,但跟街上的木樓一點兒都不一樣,鴻胪寺的看着更兇更霸道。

忽然冒出來的方方正正的石頭房子,把周圍的住戶都給驚動了,都出來看。

“那石頭上畫得是啥?”有人盯着看了許久都沒看懂是啥。

“你是沒用過肥皂,也不會做豆腐吧?那畫兒不是跟肥皂上的花紋一模一樣麽?倒是那三個字不認得。”

“是保育堂。”小尤兒頭也不回的說。

鴻胪寺冒出來的樓房有大大的矮胖矮胖的幼崽花紋,還用彩色的小碎石鑲嵌勾勒,‘保育堂’三個大字更是特別顯眼,只要是識字的就都能認出來。

許多人都知道這裏突然冒出來的樓房是保育堂,卻不知道這裏是鴻胪寺。

皇帝對鴻胪寺諱莫如深,一直以來這裏都不算是正經衙門,自然也沒有牌匾,此時燕洵寫出‘保育堂’三個字,朝中知情的大臣,倒是沒說什麽,也沒法說什麽。

倒是因着樓房瞅着古怪,不少人都來圍觀。

頭幾天還是方方正正的石頭樓,這會子外頭便包裹了許多木頭,瞧着跟街上的木樓差不多似的,只是更大了些。

雕花,紙糊的木窗,大大的窗臺,上面擺着小小的陶罐花盆,裏頭是大冷天還綠油油的草。

從外頭看,似乎也沒什麽特別的,但每天來看的人反而有增無減。

有些人好奇,就問了。

“你以為我們看的是那個石頭樓?當然不是,我們想看裏頭!這個保育堂裏面啊,那才是真的……”

“什麽?”

“你問我,我咋知道?”原來他也沒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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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見過的人呢?

有一回石頭樓開窗透氣,裏頭就叫人看到了。屋裏方方正正,都刷了大白,屋頂也是如此。屋裏幹幹淨淨、一塵不染的,還有雕花的木頭床,鋪着厚厚的皮毛,幹淨的都叫人不忍進去。

自從肥皂盛行,誰不愛幹淨?

但想想自家,再看看人家那屋子,實在是沒得比。

從第二層建起來,冒出高聳的圍牆開始,小幼崽們就開始擔憂,眼巴巴地找燕洵問,“外面的圍牆會不會也變高?”

當初他們來,正房沒修整,偏房都爛了,也沒修,倒是圍牆足足高出一倍來。

這回他們蓋的樓房高出圍牆更多,小幼崽們就擔心了。

“不會。”燕洵淡定道,“咱們鴻胪寺每天都能開門一個時辰,圍牆矮了不算什麽。”

小幼崽們一想,也是,便放心大膽了。

一樓兩邊都有炕,竈臺也在屋裏了,做飯的時候就用這個,不用再去院子裏做飯。一邊炕專門用來睡覺,一邊用來吃飯、學習、會客等等。

樓上有很多房間,統共三層,小幼崽們每個一間房,燕洵和鏡楓夜也有一間,再加上秦十三的,這樣算下來都還剩下好幾間。

在水泥作坊裏看鴻胪寺的樓房能看的更清楚,杜芹生難過了,“為什麽我不能住進去?”

“少爺,您不是最讨厭鴻胪寺?”下人小聲道。

這要是換了以前,杜芹生死都不會來鴻胪寺。

“現在能一樣嗎?”杜芹生板着臉道,“那個小尤兒不是天天去,我眼瞅着胖了不少,竟然認識字比本少爺都多,這能忍嗎?”

住在水泥作坊這些日子,杜芹生不得不承認,鴻胪寺其實一點都不可怕,甚至裏面很舒适,沒看張寺都三天兩頭來,只要能進去坐坐都會高興好幾天。

“可少爺,那裏面有妖怪。”下人臉色發白,“少爺不是說,妖怪不但會吃人,或許看咱們一眼,咱們就沒命了。”

當初杜芹生說的可誇張,靠近妖怪,比進宮還要恐怖,一個弄不好小命可能就沒了。

“你那雙招子是擺設?”杜芹生覺得下人太笨了,“經常過來傳話的那個就是妖怪啊!!”

“是是是。”下人自然知道,但當下人的,不都得順着主子,他總不能跟主子說相反的話吧,除非活得不耐煩了。

洗了手,杜芹生拿出小木盒小心翼翼地挖了一點點胭脂塗在手上,又是一陣難受。他用胭脂都得拿銀錢買,銀錢不低,好像鴻胪寺那群幼崽用的胭脂更好,還有香味兒。

秦十三用的胭脂也是有香味兒的,一種跟點心似的甜香,好幾次秦十三都差一點以為小木盒裏的胭脂是好吃的。

“等會子楊将軍來,叫他帶你進宮。”燕洵拿過來一個包袱,放在桌上。

包袱裏是小幼崽們給的東西,還有燕洵做主放的肥皂和豆腐。

拿出一份奏折放在包袱旁邊,燕洵道:“想來就再回來。”

“真的嗎?”秦十三猛的擡頭,見燕洵笑着點頭,這才擦了擦眼睛,小聲道,“我會跟父皇說的。”

“乖孩子。”燕洵摸了摸秦十三的腦袋,牽着他的手出來。

來鴻胪寺這麽些日子,燕洵一直沒有特別對待秦十三,就像養活小幼崽們一樣,吃的有他一份,喝的也有他一份,活計也有他一份。

現在到了離開的時候,秦十三原本以為自己應該興高采烈的,但他卻很低落,一早晨都提不起精神,直到燕洵說讓他再來,這才有了些精神。

“動靜夠大的。”楊叔寧擡頭看了眼高高的樓房,嗤笑道。

燕洵笑着出來,“楊将軍。”

“燕大人。”楊叔寧拱手,轉身就走。

秦十三走了幾步,回頭看了眼燕洵,又看到躲在後面的幼崽們,臉上擠出笑容,轉身跟上楊叔寧。

這次還是被楊叔寧随意提着坐在馬上,但秦十三一點都不覺得冷。他穿了厚厚的皮毛衣裳,還有厚厚的手套,能裹住整個腦袋只露出一雙眼睛的厚帽子,腳上的鞋子也很厚,風怎麽吹也吹不透。

一路進宮,秦十三再看看巍峨的宮殿,進了禦書房,跪在地上看着那一抹明黃,忽然就沒有以前那麽憧憬了。

“皇兒無需多禮。”皇帝威嚴道,“這些日子,皇兒可是看到什麽、聽到什麽?”

“回父皇,兒臣親眼看到鴻胪寺燒肥皂、制作豆腐,燒水泥,還有制作鐵棍。”秦十三細細說來,“肥皂配方不難,只是那花兒是妖怪之物;豆腐用的鹵水也只有妖怪能弄出來;燒水泥靠的也是妖怪升溫;那麽長的鐵棍更是……”

皇帝皺緊眉頭,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豆腐都有方子出來,而且外面随便什麽人都能做,只是肥皂竟然這麽麻煩。

察覺到皇帝的威壓,秦十三趕忙說,“燕大人特地教給兒臣兩種方子,尋常人也能做。分別是肥皂,只是不能做成透明,裏面有花瓣,也沒有香味。水泥方子沒有那麽硬……”

沒有妖怪幫忙,只靠人力,做出來的東西固然也好,但是見過更好的,甚至天天用,自然看不上次一點的。

“那些幼崽?”皇帝再次皺眉。

當初虎妖王送來幼崽為質,楊叔寧把那些幼崽接回來,自然仔細查探過。唯一一頭成年妖怪不過是一片龍鱗,相當弱,那些幼崽妖力也都不強,有些個倒是能傷人,但只要傷一個人,守在外面的道兵動動手指頭就能把幼崽殺死。

要麽是很弱對妖國沒用的幼崽,要麽是很弱,對人有害的幼崽,所以皇帝才會用一個小院子圈起來,讓這些幼崽自生自滅。

難道當初的決定是錯的?這些幼崽如此有才?

不,如果真是這樣,虎妖王不可能送來。

“燕愛卿有大才啊。”皇帝說了句,又似是自語,似是說給旁人聽,“若是叫燕愛卿去別的衙門,是不是也有如此大才?”

“父皇。”秦十三趕忙拿出燕洵給的折子。

皇帝見着燕洵的折子,頓時來了興趣,當即打開。

這些日子燕洵雖然沒有特別對待秦十三,但他做了什麽都看在眼裏。秦十三膽大心細,計數、算數尤其好,且不會被銀錢收買,淡泊名利,正适合去戶部歷練。

而鴻胪寺到現在,雖然肥皂和豆腐賣得不錯,但水泥還有更大的用場。

燕洵想修路。

哪怕是京城,除了幾條大街都用青石鋪路,其他地方也都是土路,幹淨就不說了,反正不怎麽平整,馬車跑在上面,颠簸那麽一下,怎麽都不好受。

這是一件大事,恐怕也只有燕洵有水泥才能如此輕易寫在折子裏。

皇帝當即用朱筆批示,“準了。十三,你明日去戶部。”

“父皇,可兒臣什麽都不懂。”秦十三一頭霧水,他明白自己的斤兩,趕忙道。

“朕說你行你就行,去吧。”皇帝想到折子裏寫的,又道,“又不懂的,可去鴻胪寺問燕大人。”

話雖是這麽說,只要秦十三有任何差錯,他便會跟鴻胪寺一樣,會被舍棄。此時皇帝是這麽想的,也想着鴻胪寺要是出了差錯,決不輕饒。

不過雖然這麽想着,但皇帝還得讓工部配合燕洵修路。

聖旨到了工部,所有人包括工部尚書都懵了,給傳旨太監塞了不少銀子,這才知道,原來修路的事兒竟是真的。

同樣聖旨也到了鴻胪寺,這回不是燕洵自己一個人出來,還有鏡楓夜,以及十頭小幼崽,都有模有樣的學着燕洵的模樣跪在地上。

聖旨唱完,延續謝恩,小幼崽們也跟着謝恩。

利爪幼崽匆忙跑進屋,捧出一個油紙包給傳旨太監,裏頭不是銀子,但是銀子更稀罕,全都是好看的花皂。

“行了,咱家還得回去複命。”傳旨太監沖着利爪幼崽笑了下,這才走。

燕洵拍了拍身上的土,吐了口氣道:“叫杜芹生去工部傳個口信,來咱們鴻胪寺商量修路的事兒。”

“我去。”長毛幼崽趕忙說。

聽小幼崽說完事兒,杜芹生頓時苦着臉。

做生意也就罷了,大不了他不跟人做,東西總能賣出去,也不怕得罪人,反正有他爹杜玄風頂着。

可跟衙門打交道,杜芹生還沒走兩步就覺得腿肚子軟,完全不敢去。

“哎。”杜芹生嘆氣,叫他去找燕洵,那是絕對不敢的,“去就去,不就是衙門!”

心一橫,梗着脖子就去了,進了衙門說完,杜芹生直接讓工部的人給攆了出來,要不是他跑得快,還差點被打到。

工部尚書直接回屋,一句話都沒說,侍郎、郎中、員外郎都回了屋,當這個事兒沒發生。

鴻胪寺裏頭關着為質的妖怪幼崽,聽說現在就一個人,是鴻胪寺少卿,怎麽也比不上工部尚書,正三品大員大吧?

過了許久,才有個從六品的員外郎出來,指着司平道:“你去一趟吧。”

“是,大人。”司平趕忙答應着。

他是工部主事,從九品,不入流的小官兒,并不是走科舉上來的,而是因為他是個老好人,曾經無意中救了工部員外郎。

後來那員外郎年紀大了,就退了下來,剛巧家中沒有合适接應的漢子、哥兒,便叫司平來,做了個主事。

這會子被推出來,司平也沒有什麽不滿,略微收拾一下,就來了鴻胪寺。

尋常百姓可能不知道鴻胪寺在哪兒,但司平卻知道,因為他剛巧聽尚書大人閑聊的時候說了一嘴,說是鴻胪寺蓋了個高樓,裏頭關着的可是妖怪,不管誰去看,反正他是不會去看。

誰能想到,現在就得有人去鴻胪寺。

司平一邊想着,一邊往鴻胪寺走。

這邊不是衙門辦公區,周圍住的都是一些窮苦人家,司平以前來過,印象很深刻。

孫元寶打開門出來,身上換了布料極好的衣裳,紅光滿面的。

“你們歇着吧,我先去那邊看看,在去買點肉回來。”孫元寶高興道。

司平一路走着,竟然正好跟孫元寶順路。

“你也去那邊?”孫元寶主動搭話道,“嘿嘿,我也去找大人問問,看看有啥幫忙的活計沒有。那高高的樓房看到沒?就是俺們村的漢子、哥兒來幫忙造的。”

當時孫家村的人沒進鴻胪寺,但在外面照樣能幫忙,事後還有工錢發,燕洵極大方,大家都高興得緊。

嘗到甜頭後,孫家村幹脆由孫元寶出錢,在離鴻胪寺不遠的地方買了個宅子,收拾一番平時用來住人,歇息啥的。

這回孫元寶從宅子出來,正是前日跟村裏人一塊兒來給燕洵送黃土,當天就沒回去,在宅子裏歇息,今天才準備回村。

到了鴻胪寺大門口一看,那高聳的圍牆原本看着不咋順眼,現在倒是跟裏頭的樓房匹配了。

孫元寶上前敲了敲門,不一會兒門開了,燕洵一看是孫元寶,便笑道:“正巧有個事兒,小碎石頭也得要一些,你能送多少都送來。”

“成,我今兒個回去就跟村長說。”孫元寶趕忙答應着。

後頭司平等着孫元寶走,這才上前行禮,“大人,下官是工部主事,這次、這次……”聖旨到了,結果沒人來,這話司平不知道該怎麽說。

“進來吧。”燕洵沒等司平說完,便讓開身子。

司平趕忙閉嘴,進了門。

裏頭幹幹淨淨,院子不大,還有一個花圃,其餘的地方都平平整整,像一整塊大石頭,這應當就是水泥了。

樓房十分高大,一樓的門開着,裏頭的擺設跟司平見到的都不一樣。

進門之前,還有個地方是專門換鞋的。還好司平家中也少了炕,每晚都燒水,司平也每晚都洗洗腳,這會子換鞋倒是不那麽窘迫。

再裏頭還有一個小門,門後的小間整個都是炕,十分大,怕是十幾二十個壯漢躺着都能打滾。

“快些個準備。”小幼崽看到司平進屋,趕忙忙活。

很快炕上的長桌收拾的幹幹淨淨,擺上點心,面果子、水果,還有飄着一朵花兒的茶水。小幼崽們在另外一邊排排坐着,眼巴巴地看着司平。

鏡楓夜坐在最角落,正拿着炭筆寫寫畫畫,臉上的龍鱗看上去并不可怖。

“進來吧。”燕洵笑着上了炕,看着桌子上的水果說,“你們怎麽舍得拿出這些水果,平時不都舍不得吃嗎?”

“給客人。”花樹幼崽奶聲奶氣道。

小幼崽看着就很小,跟剛出生沒多久,跌跌撞撞走路的小崽子差不多,眼睛又圓又亮,身上都幹幹淨淨的,還穿着衣裳。

司平忽然就覺得這些妖怪沒那麽害怕了,他想着,如果是山一樣,喘息都是血腥味,嘴裏滴答着有毒粘液的那種妖怪,大概才是讓人害怕的吧。

進了小間,司平學着燕洵的樣子坐在炕上,端起茶水喝了一口,覺得整個人都暖和起來。

屋裏幹幹淨淨,窗戶很大很明亮,炕是熱的,比起司平在工部的屋子,不知道暖和多少。

“我要修路,你知道吧?”燕洵笑眯眯道。

“知道,只是……”司平遲疑,他雖然來了,但是他只是個不入流的小官兒,代表不了工部。

燕洵卻仿佛知道司平要說什麽,打斷道:“既然來人了,那咱們就開始吧。我這邊有個初步計劃,你看看合适不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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