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每天晚上鏡楓夜都會跟黑白幼崽出去一趟,有時候還會跟其他小幼崽一起出去。
因為鴻胪寺方便的地方在外面,夜裏也偶爾會有小幼崽出去方便,再加上作坊那邊的爐竈晚上并不會停火,為了方便第二日能夠迅速使用。
白天根本看不出什麽,燕洵也就一直沒發現。
直到這一日燕洵進了澡堂洗澡,出來之後發現鏡楓夜和小幼崽們難得沒有守着自己,反而都在屋裏。
“怎麽了都?”燕洵心中奇怪。
小幼崽們現在活潑許多,但還是很懂事,基本不會讓燕洵操心。鏡楓夜就更是了,從來不會讓燕洵幫什麽,反而他總會在燕洵身邊幫他。
“大人。”鏡楓夜站在門口,竟然罕見的有一點點緊張。
“大人。”小幼崽們都乖乖坐在炕上,并沒有像以往那樣湊到燕洵身邊。
燕洵瞥見鏡楓夜身後似乎有個東西,心中隐約猜到些什麽,但還是裝作不知道的樣子走上前。很靠近鏡楓夜,燕洵整個人都被擋住。
低頭看着燕洵,眼睫毛又長又卷,鏡楓夜咽了口唾沫,慢慢讓開道:“給大人準備的禮。”
“禮?我看看。”燕洵上了炕。
果真是個木盒,外面很光滑看不出什麽。小幼崽們都眼巴巴地看着燕洵,眼神很是期待,蛇身幼崽都緊張地不敢喘氣了。
打開木盒,裏面還蓋着一層柔軟的皮毛,燕洵覺得很眼熟,這不是跟小幼崽們給王真兒的木盒差不多麽,不過這個木盒要大很多。
鏡楓夜不知道什麽時候也上了炕,暗暗看着燕洵。
打開皮毛,外面是一個大大的玻璃盒,燕洵看清楚裏面後,只覺得心裏一酸,仿佛最柔軟的地方被觸動了。
大大的玻璃盒裏面,小小的玻璃的燕洵靠在鏡楓夜懷裏,好像是每次洗澡之後昏睡的樣子,倒是鏡楓夜看上去器宇軒昂,若不是有臉頰上的龍鱗,看着跟尋常人沒什麽區別。
Advertisement
兩個人在最中間,周圍一圈是小幼崽們,蛇身幼崽、黑白幼崽……把燕洵和鏡楓夜圍了起來。
小幼崽們的模樣跟燕洵剛來的時候看到的不一樣,都穿着衣服,胖乎乎,臉蛋圓滾滾,眼睛大大的,全都注視着圈裏的燕洵。
本來幼崽們跟燕洵說的是要做自己的玻璃雕像,那時候燕洵沒多想,平日裏也沒看到這些小家夥們忙活這些,包括鏡楓夜,竟然也瞞得死死的。
“很好。”燕洵覺得鼻子有點酸,挨個摸了摸小幼崽們的腦袋,高興道,“很好的禮。我看擺在正中央最合适……”
親手抱着木盒出去,屋子正中央有一個木架,燕洵把玻璃盒抱出來,仔仔細細地放上去,固定好,确定不會出問題,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
第二日裴钰兒一來就看到玻璃盒,上前仔細看了看,羨慕道:“大人當真是好。”
“是幼崽們懂事。”燕洵笑着說,“钰哥兒想要的話,可以跟他們商量。”
裴钰兒好機會都欲言又止,燕洵自然知道他最開始來是為了什麽,今天燕洵高興,便主動說起這個事兒。
“恩。”裴钰兒自然高興,忽然看了眼鏡楓夜,微微壓低聲音道,“大人,你莫不是當真想跟他在一起?”
“钰哥兒為何這般問?”燕洵詫異。
他是鴻胪寺少卿,幼崽們又十分特別,燕洵就算是住在鴻胪寺,甚至還經營了這麽大的攤子,有許多人背地裏說什麽,倒是沒有說他和鏡楓夜的。
此時裴钰兒竟是看出來,還說出來了。
“大人,這還不容易看出來麽?”裴钰兒笑了下道,“大人如此俊秀,只是不常出現在人前而已,否則滿京城的哥兒怕是都給比下去,那些個漢子們還不得每天害相思病?”
“哪有。”燕洵一直覺得自己模樣普通,乍一看上去根本看不出來是哥兒,跟個漢子差不多,平日裏跟鏡楓夜相處也從未忌諱過什麽。
此時裴钰兒忽然說出來,燕洵忍不住看了眼鏡楓夜,心裏沒有排斥,反而覺得目前的現狀就很好。
“大人有大才,這是皇上金口玉言說的。”裴钰兒低聲道。
燕洵這就有些明白了,的确,這些日子鴻胪寺鬧出來的動靜越來越大,以至于現在人人都知道‘保育堂’,人人都知道燕洵有才,能造出常人不敢想的東西。
或許是因為這個,燕洵才顯得模樣更好看了?
“多謝,我會注意。”燕洵低聲道。
“那便好。”裴钰兒松了口氣,轉身找小幼崽們說話。
燕洵越是有才就越是重要,若是叫人知道他和鏡楓夜如此親密,恐怕會适得其反。不說現在幾乎所有人都痛恨邊境侵略的妖怪,更是談妖怪色變,就是周光這些真正知道保育堂就是鴻胪寺的人,恐怕也不會同意燕洵和鏡楓夜在一起。
“大人。”鏡楓夜如往常一樣走過來,卻沒有靠得太近。
敏銳地察覺到鏡楓夜的态度變化,方才兩個人說話聲音雖小,但鏡楓夜的耳力比一般人強許多,肯定是都聽到了,燕洵輕松地笑了笑道:“還是像往常一樣,我也離不開你的幫忙。”
“可是。”鏡楓夜還是猶豫,他最不想的就是讓燕洵為難。
“钰哥兒說的确實是一回事,我會注意的。尋常時候咱們這裏又沒有外人,何必如此。”燕洵笑道,“更何況,咱們鴻胪寺可是有道兵保護的,定然不會發生什麽。”
那些道兵幾乎從不現身,到現在燕洵見過的一個巴掌都數的過來,但這些道兵确實存在着,鴻胪寺任何時候都是如同鐵桶一樣。
燕洵說完沒再理會鏡楓夜,上前要搬壓豆腐的木盆,裏頭有滿滿的水,燕洵使盡力氣也就只能堪堪搬起來一點點。
“我來。”鏡楓夜趕忙上前,幫着搬起木盆。
壓好的豆腐跟平日裏賣的不一樣,幾乎沒有水分,還硬邦邦的,裏頭的清漿全都壓出來了。燕洵早準備好鹽水,把豆幹放進去。
大鐵鍋煮着燕洵找來的香料,不多時便散發出香料特有的味道。
浸泡好的豆幹放進去煮,燕洵還專門找了染色的栀子草,煮好的豆幹顏色像熏烤地一般,口感跟豆腐又是不一樣了。
燕洵用制作好的豆幹炒了幾個菜上桌,叫大家嘗嘗。
“好吃。”裴钰兒只吃了一口,說了句,趕忙又繼續吃,很快把自個兒盤中的都吃完了。
“我若是拿出去賣,如何?”燕洵笑道。
現如今豆子早已不是粗鄙,窮苦人家才會做豆飯吃的東西,豆子做成的豆腐幾乎是富裕些人家必吃的食物,京城裏講究些的人家,還得專門買燕洵這邊的鹵水豆腐。
豆幹口感又是不一樣,鮮美更上一層樓。
“我家定然是要買的。”裴钰兒道,“生意定然極好。”
隔幾天,燕洵把做好的豆幹給杜芹生送過去。
這些日子,杜芹生就守在水泥作坊中,每日看管水泥、水泥板進出,銀錢進出。原本空蕩蕩的屋裏叫杜芹生收拾地妥妥當當,住人是很合适的。
爐竈也都在水泥作坊這邊,幼崽們幾乎每日都來,杜芹生早已見怪不怪,這回只看到燕洵沒看到幼崽們,還好奇地看了眼他身後。
“這是豆幹,下酒最好。”燕洵道。
“新吃食?”杜芹生看了看豆幹,其貌不揚的,趕忙自個兒花銀子買了點,叫廚子吵着吃,味道果真是好。
于是這第一回 燕洵拿出來的豆幹,都叫杜芹生自個兒買下來送回杜府了。
等豆幹像豆腐一樣賣出來,又在京城掀起一股子風潮。
還是因着宋飛涼極愛吃豆幹,還寫了詩,惹得那些個讀書人都想嘗嘗這豆幹到底是何物,竟是叫宋飛涼一日三思。
燕洵出來一趟,就聽着豆幹了,忍不住笑。
“聽說國子監出了件大事兒。”燕洵笑眯眯道。
“啥事兒?”蛇身幼崽好奇地游過來問。
每回燕洵出去再回來之後,總會說起外面的事,就跟說故事似的,小幼崽們都喜歡聽。
“是楊将軍家裏的事。”燕洵想起來自個兒聽到的,實在是忍不住,先笑了一會兒這才說起來。
這事兒還是因為燕洵,他跟周光提議,國子監的學生每回上課都要點卯,由先生點卯,如果三次不到,便要請家長。
學生們自個兒天不怕地不怕,但還是怕家裏的家主,頭些日子大部分學生确實都乖乖上課,但有一個人不服氣。
這人名氣不小,叫楊瓊,學問不錯,還有一身好武藝,常年不去國子監,更不會上課。
這回點卯的事兒傳出來,楊瓊還特地放出話去,“我就是不去點卯,還能怎麽樣?先生若真去我家,怕不是要給打出來。”
點卯三次,楊瓊都沒露面。
先生還真的親自去了楊府,結果還沒進門就讓家丁給打出來了。先生倒是沒給打傷,但吓着了,回來便告了周光。
隔天周光親自到了楊府,找到楊瓊的爹,也就是楊叔寧好好說道了這個事兒。
楊瓊覺得自家是武将世家,自個兒學問又好,所以不服管教,先生上門也給打出去。就算是他爹楊叔寧知道了,定然也只是說笑幾句的事兒。
但是周光親自來了一趟不說,上朝的時候竟也說了一遍,惹得皇帝都關心楊叔寧有沒有管教楊瓊。
這一下子,楊瓊整個京城出了名。
“楊将軍真給氣着了,抽了楊瓊很多鞭子,直接送去國子監養傷不讓回家。”燕洵笑眯眯道,“聽說楊瓊很不服氣,天天在國子監摔摔打打的,這回可真叫人看了笑話。”
“他為何不乖乖學标點呢?”花樹幼崽捧着臉,“要是沒有标點,有可能出現誤會啊。”
“因為他不知标點的重要,覺得自個兒有現在的本事就行了。”燕洵淡淡道。
花樹幼崽一只手托着腮,另外一只手捏了桌子上的面果子吃,“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萬一他将來遇到因為标點引起的誤會怎麽辦?”
其他小幼崽們也都看過來。
楊瓊是楊叔寧的兒子,楊叔寧是大将軍,手上妖怪的血不計其數。這些小幼崽們很懼怕楊叔寧,卻也沒有只是對于楊瓊幸災樂禍。
燕洵心中一動道:“那不妨我把他請來,你們想辦法跟他說清楚?”
“恩。”花樹幼崽重重點頭。
現在小幼崽們學的字已經有很多,标點自然也學了,這是燕洵教給他們的東西,在小幼崽們心目中,是很重要很重要的存在。
燕洵親自去了一趟國子監。
他是鴻胪寺少卿,年紀雖然不大,但也是從五品的朝廷命官。
國子監的學生雖然說是能監國,但沒有品級在身,見了燕洵還得行禮。
屋裏,楊瓊正懶洋洋的靠窗坐着,手裏把玩着一塊圓溜溜的石頭,并未看書。燕洵還沒進屋,楊瓊便忽然轉過頭,冷笑道:“我知你是誰,你也不用自報家門。我不會跟你這種人說話,實在是污了我的嘴。”
“你方才不就是在跟我說話?”燕洵淡淡道,“我已經跟你的先生請了假,今天便去鴻胪寺聽課吧。”
“不可能!我才不去那個地方,若是叫我去了,小心裏頭的幼崽全叫我殺了。”楊瓊狠狠地攆着手裏的小石頭,瞪着燕洵仿佛仇人似的。
燕洵并未害怕,還是淡淡的,“欺負弱小算什麽英勇,你若是敢去,叫那些弱小對你俯首稱臣,那才是真本事。”
妖國送來為質的幼崽們到底如何,楊瓊的爹就是楊叔寧,他自然也很清楚。
那些幼崽,不是能耐十分毒辣,就是根本沒什麽能耐,楊瓊自認為自個兒是不怕的。
“好!那便去!”楊瓊被燕洵說動了。
還沒到鴻胪寺,外面就是長長的水泥路,還有正在熱火朝天幹活的人們。見着燕洵來,都會笑着喊,“大人。”
“張寺也在?”燕洵看到張寺站在小尤兒旁邊,顯然也是來幹活的,有些詫異。
小尤兒和張寺跑過來,看到燕洵都很高興。
“大人!”張寺拱手道,“小尤兒識字比我多,我正要多學學,正巧也在這裏做工,賺些銀錢。”
“張寺?”楊瓊有些不可思議地看着張寺,“你為何喊他大人?你知不知道他是……”
“楊公子。”張寺又是拱手,“我知道,不過這都是我自願的。”
發現張寺對燕洵的尊敬真的是發自于內心,楊瓊哼了聲不再說話。
這一路走來,楊瓊已經知道,修路用的水泥都是鴻胪寺的作坊産出,這些服役的漢子、哥兒們,也是因為燕洵的提議,豪門世家出銀錢賺名聲,這些服役的漢子、哥兒才能有工錢拿,還管飯。
路很平整,像是一塊巨大的石頭,兩邊都有下水口,即便是下雨也不會泥濘,積水。
前些日子剛剛下過雨,別的路稍微都有些泥濘,這條路卻幹幹淨淨的,現在已經十分幹爽,楊瓊走在上面也覺得輕快不少。
進鴻胪寺他更是沒有害怕的,因為楊瓊知道周圍有道兵。
“是客人。”小幼崽聽到動靜,趕忙跑進屋裏。
桌子擦得幹幹淨淨,點心、水果和茶水都擺上來,因着天冷,還特地把窗戶都關上了。
大搖大擺地換了鞋子進屋,又到了炕上,楊瓊冷眼看着這些小幼崽們。
小幼崽都穿着幹淨柔軟的衣裳,看上去跟人似的。楊瓊冷哼一聲,他曾去過戰場,見過那些兇殘的妖怪,都是衣不蔽體,不知廉恥。
“他就是楊瓊。”燕洵也上了炕,淡定道,“你若是想讓他們服氣,除了武力,還可以用別的。”
“哦?”楊瓊嘲笑道,“他們會什麽?識文斷字,還是詩詞歌賦?”
小幼崽有點害怕,都躲在燕洵身後。
摸了摸小幼崽的腦袋,燕洵道:“我看不如這樣,你提出一個問題,看看他們知不知道,然後他們再問你一個問題。”
燕洵的提議看似公平,卻又極不公平。至少楊瓊曾經見過的妖怪只是會說幾句簡單的話,都不會考慮事情,殺人吃人全憑本能。
這些小幼崽穿得人模人樣,但在楊瓊看來,跟那些妖怪是一樣的。
“好。”楊瓊答應了。
“來者是客,你先問。”燕洵淡定道。
發現楊瓊只是臉色差了點,并沒有動手,小幼崽們膽子都大了些,從燕洵身後出來,在楊瓊面前排排坐。
靠近窗戶的地方,張寺和小尤兒跟着來坐在那裏,默默地看着楊瓊。
冷哼一聲,楊瓊剛巧看到外面的陽光透過明亮的窗戶照進來,臉上就露出略有些詭異的笑容,問:“你們給我說說,天上的日頭,到底是圓的,還是方的?”
張寺和小尤兒都是一愣,就連鏡楓夜都猛地看上楊瓊。
“一時半刻說不上來也無妨,我等着。”楊瓊只覺得揚眉吐氣,得意洋洋地看着燕洵,就等着他認輸。
玩頭腦,尤其是跟妖怪玩頭腦,楊瓊覺得這就跟吃飯喝水一樣簡單。若是在邊境殺妖怪也如此簡單該多好,他着實喜歡這種感覺。
“你真要知道?”燕洵問。
“對。”楊瓊斬釘截鐵。
對面的小幼崽們忽然齊齊松了口氣,蛇身幼崽游到一個櫃子前面,用尾巴打開櫃子。花樹幼崽趕忙過去從裏面拿出好些個稀奇古怪的東西。
小幼崽們開始在桌子上擺弄這些東西,一塊白白的布,很平整,還有個薄如蟬翼的木板,看着十分古怪。
楊瓊看了半晌沒看明白,便冷着臉道:“怎麽?這是要裝神弄鬼了?”
“自然不是,鴻胪寺從不裝神弄鬼,別忘了外面還有道兵看着呢,他們可比你能耐。”燕洵平靜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