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十輛鐵驢并排着放在水泥臺上,只要從大門進來就能一眼看到。
楊叔寧走上前圍着鐵驢轉了一圈,神色晦暗不明。
前些日子楊瓊和小幼崽們打賭,本以為穩贏,楊瓊上蹿下跳的叫滿京城的人都知道,都來看熱鬧。結果當時燕洵就是推出這種鐵驢,當着所有人的面,輕輕松松騎了一個來回。
兩個輪子的車子竟是真的能跑起來,且用不着馬匹去拉。
楊瓊出了個大糗不說,玩了下鐵驢,竟是念念不忘的,又拉不下面子來鴻胪寺求一輛,這些日子整日在家裏板着臉,經常對下人發火。
知子莫若父,能讓自視甚高的楊瓊日思夜想的,東西定然錯不了。
這回來鴻胪寺,楊叔寧便仔仔細細地看着鐵驢。
“楊将軍。”燕洵帶着小幼崽們出來。
黑白幼崽挎着一個小包袱,牽着燕洵的手,亦步亦趨地走過來。看到楊叔寧還有點兒害怕,但還是挺起小胸脯,正視他。
“沒甚稀奇的。”楊叔寧哼了聲,看了眼黑白幼崽。
小幼崽縮了下,緊緊地拽着燕洵的手。
“走吧。”燕洵摸了摸黑白幼崽的腦袋,沖着其他小幼崽揮了揮手。
小幼崽們趕緊揮手,目送燕洵和黑白幼崽,變成幼崽模樣的鏡楓夜上了馬車。
這回楊叔寧心情不好,心裏又惦記着鐵驢,便一路跟着馬車。正巧王真兒和裴钰兒一人騎着一輛鐵驢,風馳電掣一樣跑過去。
水泥路平穩,眼瞅着鐵驢根本不颠簸,也沒有馬蹄聲,速度極快,雖比不上千裏良駒,但比起人跑卻要快多了,且看着并不累。
不能跑馬車的地方,鐵驢卻能輕松跑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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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鐵驢。”黑白幼崽小聲說。
“是哩。”燕洵也點了點頭。
雖然鐵驢跑起來沒聲音,但王真兒和裴钰兒說話的聲音很大。燕洵聽得清楚,這兩個小哥兒是想去找同樣因為出錢修路的人家,恰巧那戶人家也是個小哥兒騎鐵驢。
馬車直接進了周府裏頭,到周光院子門口才停下。
燕洵剛要下馬車,忽然頓住,按着黑白幼崽和鏡楓夜,又縮了回來。院裏有說話聲,還挺大,在外頭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豈有此理!老夫絕不會當沒看到。”周光是氣急了,聲音極大。
守着院門的小厮見着楊叔寧,還有好幾位道兵,幹滿小跑着進去彙報。
周光的聲音頓時小了許多,但在外面還是能聽到,“戶部的事兒老夫會管到底,誰來求情都不行。”說完這句話,周光這才大步往外走,朗聲道,“燕老弟來了!”
聽着這句話,燕洵這才帶着小幼崽下了馬車,笑道:“周兄。”
黑白幼崽頭一回來,不過在鴻胪寺的時候早見過周光,此時倒是沒什麽害怕的。
方才周光說的大家都聽到了,黑白幼崽聽的更清楚,此時躲在燕洵身後,露出一雙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周光。
“燕老弟快進屋。”周光樂呵呵道。
燕洵領着黑白幼崽和鏡楓夜進屋,順便送上帶來的伴手禮。
周光院裏不但有澡堂,屋裏還有炕,此時不用炭盆,衆人直接上炕坐着就十分暖和。燕洵特地左右看了看,發現院裏的下人都不在,方才周光也不知跟誰說的話。
“這個給周瑞摯公子。”黑白幼崽見沒人說話,趕忙打開自己身上的小包袱,從裏面拿出一個套在玻璃盒裏面的玻璃小人。
小人活靈活現,五官十分清晰傳神,身上的衣裳更是能一眼看出來,就是周瑞摯。
周光一看,趕忙叫下人把周瑞摯叫來。
雖然鴻胪寺的小樓窗戶用的都是玻璃,但在鴻胪寺外面,玻璃還是十分稀有。當初王真兒得了個玻璃小人,特地請了滿京城的公子哥兒姐兒的來賞玩,可是出了一大把的風頭。
現如今,外頭商戶弄不出玻璃,就用白玉雕刻成人像,竟然賣得也很好,俨然成了這些個公子哥兒們互相比較的東西。
周瑞摯一來,見着玻璃小人,果真是十分高興。
“十分漂亮哩。”周瑞摯愛不釋手地摸着,手放在上面會留下一點點痕跡,但只要一擦就能輕松擦幹淨。
黑白幼崽沒遮着頭臉,臉蛋紅撲撲的,鼻尖還有一點兒汗。
“咱們到這邊來。”周瑞摯領着黑白幼崽到一邊兒去玩。
都是炕上,燕洵一眼就能看到,也就沒去管。
鏡楓夜一本正經的坐在燕洵旁邊,胖乎乎的小臉十分嚴肅。
“燕老弟,方才……”見着燕洵一直沒事人似的,好似沒聽到那些話,周光便主動說了。
燕洵這才知道周光為何如此憤怒。
因着豆腐節辦的非常成功,收稅沒有任何抵抗,許多商戶還主動交稅。那三日人來人往,其中銀錢流動的數額足夠任何人眼紅。
此時燕洵當居首功,若不是他提出來,便不會有豆腐節,若不是燕洵方方面面都想到,豆腐節也不會如此順利的舉行,再歸根結底,若是沒有燕洵獻出豆腐方子,又哪來的豆腐節?
燕洵沒有上折子請功,也沒叫周光幫着說話,但不代表他做的事就可以煙消雲散了。
戶部有秦十三,但上頭還有尚書、侍郎、郎中。
豆腐節收的稅都進了戶部口袋,戶部尚書便寫了折子請功,往後年年豆腐節都叫戶部來辦。折子要遞交內閣,由內閣大學士批閱,正好周光看到,這才發了一通火。
燕洵聽周光說完,平靜道:“無妨,我并不在意此事。”
“燕老弟可別這麽說,為兄定然會為你向皇上讨回公道。”周光斬釘截鐵道,“明兒個為兄便進宮言明此事,戶部尚書伸的手還是太長了……”
燕洵笑而不語。
臨走前周瑞摯給了黑白幼崽幾個木頭機關,十分精致小巧。黑白幼崽很想要,眼巴巴地看着,見着燕洵點了頭這才歡喜地拿着。
上了馬車,鏡楓夜板着小臉,也沒管外面的道兵,直接問燕洵:“大人,周大人為何如此……”
從他們進周府開始,再到周光在院子裏大聲說話,到後面周光主動說起豆腐節的事,鏡楓夜都想不明白。
周光歸為內閣大學士,完全沒必要跟燕洵說這些,哪怕他和燕洵稱兄道弟。
“因為周大人看得清楚。”燕洵淡定道,“豆腐節固然是好,但若是沒有我,戶部興許也能辦成如此豆腐節,然而咱們鴻胪寺新鮮的東西隔段時間便能造出來,等到明年,豆腐節定然不會跟現在一樣了。”
燕洵摸了摸鏡楓夜嫩呼呼的小臉,他這個樣子跟小幼崽們一樣,都小小的,軟乎乎,“我們鴻胪寺正在慢慢體現自身身價,戶部的人看不透,想跟咱們分道揚镳,這事兒可是他們錯了。周大人看得清楚,這才特意從中調解此事。”
“明白了。”鏡楓夜瞬間想通。
人和人之間,比妖怪和妖怪之間要複雜的多。
明明前幾日戶部還樂呵呵的跟燕洵說話,結果回頭就搶功勞,連秦十三這個皇子的面子都不給。
鏡楓夜仔細地捉摸着這些事,似乎在妖怪身上,也能用似的……
回到鴻胪寺,黑白幼崽趕忙從馬車上下來,拿着新得的木塊機關跟其他小幼崽們分享。小幼崽們叽叽喳喳的,臉上都是笑容。
鏡楓夜除了封印黃符,換上衣服出來,又是器宇軒昂的模樣。燕洵見着鏡楓夜的腰帶後面扭了一下,忍不住笑着上前戳了戳,道:“後面擰了。”
鏡楓夜一模,果真是,趕忙進屋調整。
外面楊叔寧還沒走,依舊圍着鐵驢打轉。
“楊将軍。”燕洵見道兵已經退下,有些好奇地站在鐵驢旁邊,就這麽看着楊叔寧。他對鐵驢這般感興趣,卻沒有開口讨要,燕洵倒是覺得挺有趣。
“你這鐵驢,當真什麽地兒都能騎?”楊叔寧問。
燕洵笑了下,道:“甭管天多冷都行,就是上坡有些個吃力。山路也不好走,若是平坦的地方,或者是下坡,只要騎的熟練,堪比馬跑。”
千裏良駒難尋,幾乎都是千裏挑一、萬裏挑一,尋常的馬匹,若是快跑十裏到二十裏就得換馬,否則馬匹受不住。
鐵驢只要不壞,騎的人不累,基本想跑多快就多快,想跑多遠就多遠。
楊叔寧看着鐵驢,覺得越來越好。
“造這個也沒甚難得吧?”楊叔寧伸手摸了摸鐵驢,外頭用的鐵都十分光滑,敲了敲,聽聲音是空心,兩個輪子用的料子他一眼看出來是妖怪才有的東西,竟然出奇的合适。
“需得有幼崽們動手,尋常人要是造,銅、鐵都不行,只能用木頭,那就不耐用了,容易壞。”燕洵淡定道,見着楊叔寧幾次欲言又止,就是不開口主動給一輛。
又磨蹭好一會兒,楊叔寧動了心思,但還是沒開口。
蛇身幼崽跑出來方便,用溫水洗了尾巴尖,游過來剛巧看到楊叔寧欲言又止,便跑到燕洵身邊,小聲道:“大人,楊将軍是想要鐵驢嗎?”
小幼崽的聲音不大不小,楊叔寧剛好聽到,頓時老臉一紅。
“是哩。”燕洵笑着點頭,“你看看給他哪一輛好?”
“我們的鐵驢不能随便送哩。”蛇身幼崽見燕洵不是開玩笑,也認真起來,“只給朋友和修路的人家。大人說出錢修路的人家都是善人,如果不是這些人想要鐵驢……我們又不能賣……”
因為燕洵說過鐵驢不賣,蛇身幼崽有些犯難。
楊叔寧臉色漲成豬肝色。
“特殊情況可以賣一兩輛。”燕洵小聲道,“你看咱們買一百兩銀子如何?”
“恩。”蛇身幼崽趕忙點頭。
一百兩銀子雖然買不到古董名器,珍品玉飾等等,但也不是小數目。頂尖的大戶人家吃頓飯也不過是五十兩銀子頂尖了,這一百兩銀子買一輛鐵驢,看着貴,仔細品品卻又不那麽貴。
可楊叔寧臉色卻愈發的難看,他常年在邊關防禦妖怪,俸祿也都投到軍中,除了皇帝賜的偌大宅邸,根本拿不出那麽些銀錢。
“一百兩銀子可以賣給你一輛鐵律。”蛇身幼崽脆生生道。
燕洵跟着補充,“若是不想給銀錢,就直接騎走一輛吧。”燕洵帶着蛇身幼崽往屋裏走,聲音遠遠地傳來,“我方才是說笑的,楊将軍殺敵無數,咱們怎麽能賣給他呢……”
聽到這句話,楊叔寧忽然卸了心中那口怒氣。
他是殺妖怪的将軍,若是真的拿銀子買,那這個将軍就別想做了,燕洵顯然早就想到這一點,根本沒想賣給他,卻允許他搶一輛。
深深地看了眼屋裏的燕洵,楊叔寧大步上前,扛起一輛鐵驢就往外走。
當天看到的人有許多,都是見着楊叔寧冷着臉,扛着一輛鐵驢大搖大擺地從鴻胪寺出來。很快一傳十,十傳百,每一天功夫,京城人就都知道,楊将軍看鴻胪寺不順眼,搶了一輛鐵驢跑了。
隔天大朝會,周光親自給燕洵請功,想讓他去戶部。
皇帝皺眉,沒一下子同意,燕洵确實能賺錢,鴻胪寺也折騰地挺好,但叫他去戶部,朝廷的錢袋子,萬一折騰出什麽事怎麽辦。
于是皇帝就問楊叔寧,“愛卿,朕聽說你從鴻胪寺搶了輛鐵驢?”
“哼。”楊叔寧吹胡子瞪眼,拱手道,“微臣只是覺得那鴻胪寺少卿不務正業,竟是叫那些幼崽瞎折騰些沒用的罷了。”
看得出來,楊叔寧極為憎惡鴻胪寺。
皇帝心中便莫名地放心,回頭便允了燕洵兼戶部主事,算是這次豆腐節的獎賞。
宮裏很快來了聖旨,讓燕洵兼戶部主事。
戶部主事正六品,平日裏不用去戶部點卯,只有庫房清查,上面下來人巡查等等才會由主事辦理,是個很閑的小官兒。
但這個小官兒放到燕洵身上可就不一樣了,他是鴻胪寺少卿,身後還有十頭小幼崽,這些日子又因着豆腐節風頭正盛,便有不少人開始揣測聖意,是否皇帝對鴻胪寺的态度略微變了些。
燕洵倒是淡定,進戶部自然在他的意料之中,因為他了解周光。
秦十三當天便來了鴻胪寺,道:“大人,戶部的事我本想阻止……”
“無妨。”燕洵道,“你來了正好,我要去戶部盤點庫房賬目,你可有空跟我一起?”
“成。”秦十三趕忙答應着。
修路不是一回兩回,凡事都有章程,秦十三還是總領此事,皇帝顯然要讓他得這份功勞。戶部負責此時的兩人還算不錯,就更沒有要操心的地方了。
燕洵便領着花樹幼崽出門,和秦十三一塊兒來戶部。
戶部衙門距離工部衙門不遠,燕洵上回去工部沒能進去,這回來了戶部有秦十三一起,自然沒人敢攔。
“大人。”秦十三要親自領着燕洵去庫房。
燕洵看了眼原本守庫房的小吏,笑着搖頭道,“你去忙別的,我自個兒去就成。”
別了秦十三,燕洵牽着花樹幼崽跟着小吏。
庫房門上都是灰,裏頭更甚,也不知道多久沒來人整理賬目了。小吏板着臉道:“大人想看就看吧,看到什麽時候都成。”
花樹幼崽攥緊燕洵的手,微微用力,大眼睛瞪起來,有點生氣了。
燕洵摸了摸花樹幼崽的小腦袋,沖着小吏笑道:“史元守是吧?原本若不是我來,這個主事板上釘釘是你的了。”
“哼。”史元守聞言看了眼燕洵,更是面色不善。
他在戶部混了許多年,自認為自個兒不比誰差,可因着他不是科舉出身,只能熬資歷,眼瞅着就要成為正六品的主事,成為有品級的官兒,比芝麻大的七品縣令還要大,結果這個位置給了燕洵,他怎麽能咽的下這口氣。
“你熬了這麽些年,怎麽就不知道變通呢?”燕洵很淡定,沒說史元守什麽,反而說起別的來,“工部你可有認識的同僚?司平認識麽?他原本是個不入流的從九品,現在是從五品員外郎。”
京官難,多得是一輩子待在位置上沒挪動過得,而且司平也是跟史元守差不多,不是科舉出身,只能熬資歷。
說完這些,燕洵也沒管史元守如何,牽着花樹幼崽走了,根本沒進庫房。
史元守聽了燕洵的話,趕忙去找了工部一個同鄉打聽。
同鄉也是個小吏,混得跟史元守差不多,一聽他問起司平,當即滔滔不絕道:“司平現在可是員外郎大人,誰見了不拱手喊一聲大人。他就是運氣好,當初鴻胪寺要人,上頭沒人肯去,就司平老好人去了,結果呢?”
“修路那是多大的油水,又是簡在帝心的活計。司平原本身份太低,本該把他換下來,結果皇帝直接金口玉言,提了他做員外郎。鴻胪寺那位去戶部,你可得好好供着,若是他肯幫一幫你,将來飛黃騰達根本不是事兒。”
聽同鄉說了許久,史元守還是有些遲疑,“可鴻胪寺……我今兒個還看到大人帶了一頭幼崽出來。雖然裹得嚴嚴實實,但大人身邊哪有小孩子,肯定是幼崽……”
鴻胪寺的幼崽都是妖怪。
“你就是死心眼。幼崽怎麽了?沒看到街上每天跑的那幾輛鐵驢?就是妖怪造的。聽說咱們用的肥皂也都是鴻胪寺裏出來的,難道說你沒用過肥皂?”同鄉說着,狐疑地看了看史元守。
不用肥皂的話,那身上還不得一層一層的灰。
“別,我天天用!”史元守漲紅了臉道,他好歹也是戶部的人,要是不用肥皂,身上有味兒,還不得給排擠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