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鴻胪寺的鐵驢不賣,但是送。

裴钰兒、王真兒這些得了鐵驢的小哥兒,恨不得日日夜夜在外頭騎鐵驢。

街上擺攤的、閑逛的,茶樓聽書、酒樓喝酒的,幾乎日日都能看到王真兒和裴钰兒領頭,帶着一衆模樣極好看的小哥兒在街上飛奔。

那鐵驢看着沉重無比,但跑起來飛快,極穩當,若是見着前頭有躲不開的人,還會急剎車,發出清脆的鳥兒似的聲響。

“下回仔細點兒。”小哥兒繞開人,撂下一句話,趕忙追着前頭的裴钰兒等人去了。

京城之大,騎馬都得跑許久,這些個小哥兒騎着鐵驢卻不覺得有多累,日日穿梭其中。

因着鐵驢跑起來沒聲兒,經常跑的近了才叫人看着,很不容易躲開,燕洵便想了個法子。得了鐵驢的小哥兒們都騎着鐵驢來鴻胪寺,一擺溜停在院子裏,極為壯觀。

“都來了?”燕洵出來看了一圈,小哥兒長得可都極好看。

“還有一個呢。”裴钰兒回頭數了一圈,沖着燕洵笑眯眯道,“大人,楊瓊騎着鐵驢等在外面哩。”

王真兒和裴钰兒把有鐵驢的人家都記得清清楚楚,這回燕洵叫他們來鴻胪寺,也是這兩個小哥兒牽的頭,還特地通知楊瓊和秦十三了。

楊瓊的鐵驢是楊叔寧從鴻胪寺搶的,他雖然很喜歡騎,但再進鴻胪寺總覺得很沒臉面,便蹲在大門口,就是不進來。

“那先不管他。”燕洵回頭沖着屋裏的小幼崽們點了點頭。

早就準備好的小幼崽們趕忙跑出來,兩只、兩只一起,分別跑到鐵驢前面。

花樹幼崽拿着一個圓溜溜的帽子似的鐵片而,下面有兩塊木頭,正好能嚴絲合縫的固定在車把上,黑白幼崽幫着固定,然後用手輕輕一轉圓帽子,就有叮鈴鈴悅耳的聲音。

“有聲兒!”王真兒十分好奇,湊過去看了看,也學着小幼崽的樣子玩,立刻有一連串的聲音飄出來,頓時喜滋滋道,“這樣等見着人就好提醒了,省的還得大吼!”

“騎車的時候單手……這樣……”黑白幼崽墊着腳,單手握着車把,用大拇指撥了下鈴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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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真兒立刻學會了,笑嘻嘻地沖着黑白幼崽和花樹幼崽道謝。

兩只小幼崽都很認真地點頭,異口同聲道,“大人說了,你們鐵驢如果壞了,随時都可以來修,不要銀錢的,這叫保修。”

仔細咂摸着‘保修’二字,王真兒道:“有趣,實在是有趣。”

裝上鈴铛,小哥兒們魚貫而出,特地沖着外面的楊瓊擺弄一番鈴铛,伴随着清清脆脆的一串鈴铛聲,小哥兒們騎上鐵驢,飛一樣地跑了。

楊瓊看了看自個兒的鐵驢,沒有那個發聲的物事,臉色墨黑,但偏偏不敢走,楊叔寧一定讓他來,這不是丢臉呢麽。

當爹的不想丢臉,就讓當兒子的來了。

“怎麽?不高興?”燕洵出來,手裏拿着鈴铛。

“哼。”楊瓊臭着臉。

黑白幼崽趕忙幫着把鈴铛按好,輕輕一撥,就是一竄的清脆響聲,跟小哥兒們的鐵驢一模一樣。黑白幼崽見着楊瓊還是黑着臉,趕忙躲到燕洵身後,拽着燕洵的衣裳露出一只眼睛看楊瓊。

“別生氣。”燕洵忽然蹲下,低聲道,“你是楊将軍的兒子,便應該清楚,無論什麽時候,你都不應該對妖怪仁慈。”看到楊瓊還有些不解,眼底有些青黑,顯然因為要騎着鐵驢來鴻胪寺很不高興。

燕洵有些無奈,便點撥道:“我知你心善,但宮裏那位可不是要你心善,你可明白?”

楊瓊一愣,忽然茅塞頓開。

看着楊瓊這個樣子,燕洵微微松了口氣,忽然跌坐在地上,臉色也變得難看了,當然是裝的,聲音還是很低,“來鴻胪寺換個鈴铛還惹了鴻胪寺少卿,膽子當真不小。那鈴铛可以拆下來,不用的時候便拆了吧。”

楊瓊臉色又是一番變換,深深地看了眼燕洵,猛的站起來,聲音極小,“多謝大人點撥。”随即臭着臉,騎上鐵驢,一路叮鈴鈴響着跑了。

“大人。”黑白幼崽趕忙把燕洵扶起來。

進了馬車,小幼崽乖乖坐在旁邊,雙手放在膝蓋上,握着小拳頭,好幾次偷偷看燕洵。

“你是不明白我方才為何那般吧?”燕洵摸了摸小幼崽的腦袋。

黑白幼崽趕忙重重地點頭。

“因為咱們鴻胪寺發展的好,銀錢一大箱一大箱的,還有兩個作坊。”燕洵慢慢說着,把鴻胪寺認識的人說了一遍,周光、秦十三,還有王真兒等小哥兒,這些個人加起來,勢力極大,更別說賺不完的銀錢。

周光又屢次幫燕洵說話,朝堂上便有了一席之地。

非但如此,自從鴻胪寺石頭樓有了名氣,許多人都知道肥皂是保育堂造的,盤炕用的水泥板也是,這兩樣加起來,百姓中不知道有多少心中感激保育堂。

如是一來,燕洵基本想做什麽都能行,幾乎沒人阻攔。但在皇帝眼裏會是什麽樣?

“帝王術,講求的是制衡。”燕洵低聲道。

黑白幼崽雙手托着腮,想明白了,“楊将軍就是制衡我們的?”

“恩。如果沒有楊将軍,皇帝也定然會找來旁的人。楊将軍是聰明人,早就看透這一點,所以哪怕他心中認可咱們,面上也得吹胡子瞪眼的。”燕洵笑眯眯道,“不過咱們雖然不怕楊将軍,但每回見到了,還是得特別害怕才行。”

小幼崽想着楊瓊故意黑着臉的樣子,趕忙舉一反三,“大人,那我們要特別‘害怕’呀。”

“是哩。”燕洵笑着摸了摸黑白幼崽毛乎乎的腦袋。

小幼崽們對一切都懵懵懂懂,燕洵想叫他們慢慢了解外面的人際關系,順便學會如何處理這些關系。

那邊楊瓊騎着鐵驢直接去了國子監,招來自個兒的狐朋狗友,特地炫耀了一下鐵驢。

“楊公子,這鐵驢當真是搶來的?”有小家族的少爺拍馬屁,故意當着衆人的面問出來。

楊瓊哼了聲,道:“那是自然,我楊家世代殺妖,那鴻胪寺裏的幼崽雖不能殺,但可別想叫我給好臉色。看到沒,這個鈴铛便是我叫鴻胪寺少卿裝上的,我還推了他一把。你們可有聽到鴻胪寺少卿出來說了?出來告狀了?”

都知道燕洵經常去內閣大學士,周光府上,跟周光更是稱兄道弟的。楊瓊說的告狀,便是燕洵找周光告狀。

若是真的告狀了,外頭定然能聽到動靜。

可此時一點動靜都沒有,這些人便以為鴻胪寺少卿是把這口氣咽下了。

不但如此,燕洵還抽空跟杜芹生提了句。

隔天外頭傳的沸沸揚揚的,楊叔寧的兒子,楊瓊看鴻胪寺不順眼,去找了鴻胪寺少卿晦氣。這事兒就讓杜玄風跟皇帝說了,說得那叫一個添油加醋。

鴻胪寺鬧出來的動靜如此大,皇帝心中早有顧慮,但因着那些東西都極為重要,他不便說什麽。此時聽着楊将軍和燕洵不和,燕洵還在楊瓊那裏吃了挂落,心中頓時覺得無比暢快,還略微誇了燕洵幾句。

燕洵領着黑白幼崽再來戶部,剛從馬車上下來,史元守就已經等在門口了。

“大人小心臺階。”史元守跟上回的态度比起來,有了大轉變,不但提早等在衙門門口,還殷勤的走在旁邊引路。

不但如此,庫房也打掃的幹幹淨淨,一些陳年賬目放得整整齊齊。

“有勞。”燕洵牽着黑白幼崽道謝。

“不敢當、不敢當。大人有事可以随便吩咐小人……”史元守連忙道。

燕洵點了點頭,帶着黑白幼崽進庫房看賬本,重新做新的賬本,盤賬。

當初燕洵單獨上折子讓秦十三來戶部,就是想讓他幫着戶部盤賬,清理一下陳年賬本,後來還讓秦十三跟着老賬房學新的記賬法,原以為戶部會有所改變,現在看來,半點改變都沒有。

“大人。”史元守特地燒了熱水送過來,手指頭還給燙到了,但半點怨言都沒有。

燕洵在看賬本,沒擡頭。

黑白幼崽趕忙走過來,接了熱水,脆生生道:“多謝。”

庫房裏頭沒有炭盆,還嗚嗚地吹風,有些個冷。黑白幼崽依舊帶着帽子、小手套,只露出圓乎乎的臉蛋。

史元守看着小幼崽臉上大大的黑眼圈,下意識點了點頭,手裏的熱水就被拿過去了。

小幼崽走到一旁,變戲法似的拿出一個木碗,裏頭放了一朵十分鮮豔的花兒,又放了點蜂蜜,再倒入熱水,甜香味立刻飄了出來。

“大人,喝點熱水。”黑白幼崽把木碗送到燕洵手邊。

燕洵聚精會神地看賬本,小幼崽倒好熱水,也看賬本,速度飛快。

戶部早有人盯着燕洵這邊,頭一天史元守對着燕洵不待見,燕洵也很快走了,還有許多人等着下回燕洵再來好看熱鬧。

結果這回史元守跟變了個人似的,處處伺候着燕洵,小厮、下屬的活計他都幹了,生怕燕洵不高興似的。

許多人看着史元守就不順眼了,等到晌午吃飯,都不理會史元守,更不可能理會燕洵,準備看熱鬧。

其他人要麽自個兒帶了飯,要麽家中小厮來送飯。鴻胪寺那邊沒有燕洵,小幼崽們不能随便出來,鏡楓夜更不可能,便沒有人來送飯。

“大人,要不……”史元守急的團團轉,他倒是從家中帶了飯,可若是給燕洵,燕洵不知會不會要。

“要吃飯了。”燕洵笑道。

他自然是早有準備。

打開帶來的木箱,從裏頭拿出一個薄薄的鐵鍋,從昨日就開始熬的骨頭湯,用的牛骨,整整熬了一夜,湯汁濃白,木箱裏還有許多青菜和用冰鎮着的薄肉片。

“麻煩你去弄些木炭來。”燕洵笑道。

“好!”史元守也看到了那些生的青菜和肉片,心中十分疑惑,心想難不成燕洵還想做飯不成。

很快木炭來了,還是點燃的,燕洵把鐵鍋放在上面,不多一會兒湯滾了,便邀請史元守一起坐下,給了他一雙筷子,一個木盤。

木盤中看不出是什麽,紅彤彤、香噴噴,聞着就食指大動。

史元守仔細看着燕洵把肉片放到湯裏滾了滾,撈出來又道木盤中滾了滾,然後放到嘴裏。不用多說,聞着味兒便知道好吃,史元守也沒見外,學着樣子也滾了肉片,當即眼睛一亮,竟是從未吃過如此美味。

那豆腐號稱三日鮮,這看似簡單的肉片,竟然也是鮮香可口,青菜滾了也是鮮美無比,竟是不輸三日鮮這等美味。

那些個準備看燕洵笑話的,忽然聞到一股子鮮香無比的味兒,忍不住便來看看,就看到燕洵和史元守吃着看着沒甚出奇的青菜和肉片,但那香味卻叫他們看着自個兒的飯菜,覺得索然無味了。

青菜和肉片吃完了,燕洵又拿出手擀面,用的粗面粉,但揉的很硬,吃起來十分勁道。

史元守原本以為自個兒吃飽了,但竟然又吃了許多面。

一連三日,燕洵都在戶部吃那鐵鍋子,終于有人忍不住了,私底下去問史元守。

“大人早就說了,你們若是想,便要自個兒帶菜和肉,肉片需得越薄越好。”史元守想着燕洵的叮囑,趕忙一五一十的說了。

隔日,在戶部上班的人都跟家中說了,不帶飯,帶青菜和生肉。

好些個人家不明白,難道戶部出啥事了?問了問才清楚,原來是要吃新鮮的吃食。

等到吃飯的功夫,燕洵便領着變成幼崽模樣的鏡楓夜,挨個把鐵鍋和湯底、蘸料送了去。願意跟旁人一塊兒吃的,就用一個鍋,不願意的,就自個兒用一個鍋。

這日,整個戶部衙門都飄着一股子鮮香的讓人忍不住的香味兒,路過衙門的人都聞到了。

大冷天的,哪怕是有炭盆也不如吃個熱乎乎的飯暖和,這都是剛出鍋的肉和菜,比帶飯吃可要暖和多了。

所有人都吃了燕洵的東西,這下就沒有為難他的了,看賬本愈發的順利。

終于看完賬本,燕洵用上了新的記賬法。

“大人,有些賬目對不上。”鏡楓夜過目不忘,寫賬本比燕洵快多了,很快發現問題。

“我去問問。”燕洵淡定道。

這一問,果然是問出事兒來。

當年道兵修為不高,并不強大的時候,大秦每次面對妖怪入侵,幾乎都是全軍覆沒,僥幸活下來的再回來,便是舉世皆驚的大英雄,皇帝親自封了爵,享富貴榮華。

這麽多年過去,當年的英雄早已不再,後輩倒是挺嚣張跋扈的。

燕洵出去一趟,拿回來一沓欠條,這樣一來,賬目倒是對上了。

“大人。”鏡楓夜把欠條記入賬簿中,忽然道,“這是……”

這些銀錢加起來,是一個想都不敢想的龐大數目,但若是鴻胪寺把所有銀錢拿出來,再加上水泥方子和肥皂方子,竟然能補個七七八八。

為什麽皇帝要讓燕洵來戶部?

秦十三親近燕洵,已經來了戶部,按理說燕洵應當去別的衙門當職才合适。

燕洵現在知道為什麽了。

鴻胪寺的銀錢賺的太容易,太快,而且往後還會源源不斷地賺錢,長久算下來,将是驚人的財富。

“恩,無事,咱們一起想辦法就是。”燕洵淡定道。

錢是燕洵和小幼崽們一起賺的,叫他拿出來也不是不可,畢竟鴻胪寺從不缺錢,目前來說,那些銀錢也不過是一個賬簿上的數字罷了。

但這樣讓燕洵拿錢,他不願意。

“大人,欠債還錢,天經地義,為何這些人就能不還錢?還是欠了衙門的錢?”鏡楓夜板着胖乎乎的臉,一本正經道。

欠債還錢,天經地義,這話還是燕洵教的。

“因為人心是最複雜的。”燕洵淡淡道,“比如說,若是我借了你一大筆錢,你會讓我還嗎?”

鏡楓夜輕輕搖頭,“我的所有都是大人的,不用借,不需要還。”包括他自己。

“你看,你現在是這麽想的。”燕洵捏了下鏡楓夜的臉頰,明明長大的時候臉頰沒有多少肉,身上也硬邦邦的,但是被封印後,身體卻軟軟的,“等以後我們都不在了,我們的孩子、朋友,會不會也覺得這個錢不用還呢?”

“大人,不會的,我喜歡大人,不想有別人的孩子……”鏡楓夜低聲道。

正巧這時候史元守領着幾個人過來,燕洵趕忙過去,并未聽到鏡楓夜說的這些話。

看着燕洵走遠,鏡楓夜微微松了口氣,他害怕自己的想法太多,燕洵會因此厭惡他。

來的人都是願意跟着燕洵學記賬的,燕洵也沒有私藏,包括自己的心得和竅門都說了一遍,這些人若是能學好,以後也就用不着燕洵了。

見燕洵是真心教他們,這些人學的也非常用心。

教會這些人,燕洵便不再來戶部衙門,再次清閑了起來。

但欠條的事兒他可沒忘了,恐怕皇帝也沒望,正等着看他如何選擇呢。

晚上,炕上點了油燈,外面套了黑白幼崽弄得玻璃罩子,照的桌上的鐵鍋清清楚楚,裏頭翻滾的肉片一眼就能看到。

小幼崽們拿着特質的長長的筷子撈肉片吃,一邊讨論欠條的事兒。

“他們不願意還錢,理由是什麽呢?”花樹幼崽率先開口。

“大人說了,因着是先祖欠下的錢,當年的先皇說不急着還……”

“因着先祖勞苦功高,後輩欠錢有先祖庇佑,現在先祖庇佑不到了,就得還錢了。”

“把榮耀和錢分開不就成了。”彈彈幼崽忽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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