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河邊忽然圈了一塊地,沒幾天功夫,一棟三層的水泥樓建起來了。

在外人看來,那不是跟保育堂一模一樣的水泥樓麽?在知內情的人看來,鴻胪寺這是又建了水泥樓,準備搞什麽?

又過了幾天,有心人就看到,那三層的水泥樓上頭果真是多了矮胖幼崽們的形象,還多了幾個大字,就立在樓頂,正是:保育堂造橋處。

這下子人人都知道了,原來保育堂到河邊圈了一塊地,是想要造橋。

若是旁的人如此,定然要被叱罵為狂妄,但保育堂有水泥,能建三層那麽高的水泥樓,想必也能把橋造好。

京城最熱鬧的茶樓,幾乎一半的人都在說這個事兒。

“如何?”燕洵低聲問。

燕洵也來了茶樓,還點了幾盤點心,一壺茶。變成幼崽模樣的鏡楓夜坐在燕洵對面,還有戴着大大的皮毛帽子,穿着厚厚衣裳的彈彈幼崽。

“大人,人人皆知咱們要造橋,卻沒聽有人說工部。”鏡楓夜低聲道,“造橋是個長久的活兒,銀錢巨多……大人說過,往常此種活計都是又朝廷征勞役……”

即便是變成小幼崽模樣,鏡楓夜也跟其他小幼崽們不一樣,總是板着胖乎乎的臉,說話一本正經的。

燕洵看了一會兒,沒忍住,伸手捏了下鏡楓夜的腮幫子,笑眯眯道,“繼續。”

有點不自在的抱着茶碗喝了口茶水,鏡楓夜感覺腮幫子有點癢,愣是忍着沒撓。他正常的時候,燕洵從未捏過他的臉。

“既然是咱們鴻胪寺出錢造橋,沒用衙門一個人,那便要青史留名!”說到最後四個字,饒是一直鎮定的鏡楓夜都有些忍不住微微拔高聲音。

彈彈幼崽拽了下自個兒的頭發,拉的老長,也說:“青史留名。”

“你們的目标都是大。”燕洵笑道,“放心,只要咱們能造成,即便是咱們暫時不能青史留名,但只要這座橋在,那就能流芳百世!”

這條大河原本是沒有的,乃是前幾代先皇主持,花費幾十年開通,又過幾十年變成如今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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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洵要建的水泥橋,能用何止幾十年,他要讓這座橋幾百年都不會倒!

“大人,如果工部派來人怎麽辦?”鏡楓夜想到了修路,水泥路的水泥全都是鴻胪寺作坊所出,收的銀錢極少,服勞役也是燕洵的主意,可現在功勞似乎跟燕洵半點關系都沒有了。

“造橋和修路可不一樣。”燕洵淡淡道,“這份功勞即便是有人搶,也絕對搶不走。”

鏡楓夜忽然想通了,趕忙點頭。

從茶樓出來,燕洵買了許多糖葫蘆。

當初小幼崽們坐在馬車裏,看不到外面,就只能聽着賣糖葫蘆的吆喝,自個兒也都跟着學會了。如今雖然還不能光明正大的出來,卻也終于能裹得嚴嚴實實的跟着燕洵出門,看看這賣糖葫蘆的到底是個什麽樣兒。

燕洵特地給了彈彈幼崽大錢,讓他上前買糖葫蘆。

賣糖葫蘆的是個模樣清秀的小哥兒,腳微微有點薄,十分瘦,穿得幹幹淨淨,有一口好嗓子。

“買糖葫蘆。”彈彈幼崽把大錢遞過去,好奇地看着小哥兒。每回在馬車裏聽到聲音,小幼崽都會回鴻胪寺跟大家夥兒說說,這回真的看到了,彈彈幼崽要好好看看,等回去也跟大家夥兒說說。

小幼崽臉蛋看着跟尋常孩子一樣,只是更白,眼睛又大又清澈,就這麽仰着臉看着賣糖葫蘆的小哥兒。

小哥兒接了銀錢,擡頭看了眼遠處的燕洵,見他點頭,這才開始拿糖葫蘆。

“你長得真好看。”彈彈幼崽一臉真誠。

“你才好看。”小哥兒沒想到彈彈幼崽會主動說話,便笑着說,“包好了,快拿着去找你家大人吧。”

接過糖葫蘆,彈彈幼崽轉身走了兩步,又回頭問:“你叫什麽呀?”

小哥兒便小聲說了,還想着問彈彈幼崽叫什麽,接過小幼崽轉身噠噠噠跑了。

跑到燕洵面前,彈彈幼崽趕忙說:“大人,賣糖葫蘆的小哥兒叫盧荟兒哩,他長得可真好看,聲音也好。”

“恩。”燕洵問了問,知道彈彈幼崽問完了就跑回來了,就叫他回去一趟。

小幼崽噠噠噠跑回去,塞給盧荟兒一塊糖跑了,他沒有名字,要等以後了解更多的知識,更了解這個世界以後,自己取。

草席圍起來的牆變成了水泥牆,草席卸下來的當天,就傳遍京城,許多人慕名來看水泥牆。

但凡是來親眼看到的,都會忍不住感慨一聲那個保育堂造橋處當真是財大氣粗,不說別的,就說這一圈水泥牆用的水泥,得造多少水泥板,得賣多少銀錢。

這是不了解的,不知道水泥牆裏頭石頭更多。

大包大包的水泥摻了細沙,和成泥漿。

大河岸上開始大地基,挖地極深,漢子們眼瞅着小山一樣的水泥準備用,心裏也都有些心疼。

“來了來了。”孫元寶扛着長長的鐵條走來,鐵條耷拉到地方,發出沙沙的響聲。

這鐵條堅硬無比,不易折,大成刀都是極好的東西,此時卻要拿來做橋的筋用。聽燕洵說,這些鐵條是鋼,喚做‘鋼筋’。

巨大的鐵棍搭建的臨時框架看着十分威武,上面還有數個巨大無比的滑輪,吊起水泥用的繩子是細細的鋼絲搓成,絕對不會斷。

用着這些珍貴的鐵幹活,漢子們都覺得有使不完的力氣,等回去了,絕對能吹個三天三夜。

地基打好,就要往河裏打第一個橋墩。

“大人,河水流的太快,若是把水泥放下去,怕是用不了多久就能沖走。”孫元寶雖不懂許多道理,但喝水流的那麽湍急,仍下去百十斤石頭都能沖走,這個用眼睛都能看到。

燕洵卻很淡定,擡起手指了指坐在不遠處曬太陽歇息的小幼崽們,問:“孫元寶,你怕不怕他們?他們都是妖怪。”

“怕啥?”孫元寶憨厚地笑道,“俺兒子還跟着他們學學問哩,哪有怕的。昨兒個要不是鏡大人,還得出人命哩。”

地基打好,漢子們為了嘗試往河裏打地基,特地找了十分巨大的石頭扔下去,上頭還幫着一根繩子,為了試試石頭會不會被沖走。

結果石頭立即給沖走,繩子急速下滑,剛巧纏上一個漢子。

當時鏡楓夜就在旁邊,趕忙上前拽着繩子,愣是沒讓繩子下滑,把漢子救了下來。

漢子們都知道鏡楓夜是妖怪,他臉上的龍紋痕跡根本不能這樣,瞳孔也跟尋常人不一樣,可相處這些日子,漢子們發現鏡楓夜跟尋常人沒什麽區別,這回還救了人。

“那他們怕不怕?”燕洵又問。

“大人,我孫元寶別的不敢說,那些個漢子、哥兒、婦人都是我孫元寶帶頭找來的人,他們都知道大人是鴻胪寺的,也知道那些小幼崽娃娃是妖怪,但還是來了!”孫元寶砰砰砰地拍着自己的胸脯,“我孫元寶拿人頭保證,他們絕對沒有怕的!”

不但不怕,自從漢子們親眼看到小幼崽們燒出水泥,還弄出這麽多鋼筋,心底裏只有佩服,哪有怕的。

“那就好,如此一來,橋墩不難。”燕洵淡定道。

地基搭好,往前搭第一個靠近河岸的橋墩,燕洵帶着小幼崽們齊齊上前,漢子們分列後面,都伸長了脖子看。

“好了嗎?”燕洵問。

“好了。”黑白幼崽點頭。

“那開始吧。”燕洵摸了摸黑白幼崽的小腦袋,回頭道,“等會子看我指揮,大家都配合起來。”

“是,大人。”漢子們齊聲道。

建橋墩,燕洵親自上前,再往前一步就是湍急的水流,下面驚濤拍岸,如此危險的地方,燕洵沒找多少人護着,反而讓小幼崽們站在他身後。

看到這一幕,漢子們心中都是一動,有種豁出去也要幫燕洵造好這座橋的沖動。

黑白幼崽上前,和燕洵并排站着。

下面的水流十分湍急,忽然正中央的水流靜止一瞬,緊接着往兩邊排開,形成一個空洞。

燕洵立即揮手。

漢子們迅速忙活起來,一根根鋼筋籠子牽扯着下去,因着暫時沒有水流沖擊,十分平穩,上面迅速動作,橋墩瞬間完成雛形。

鏡楓夜單手拎起沉重的水泥石頭,緩緩放入水中,漢子們也不甘示弱,滑輪、人工齊上陣。

“成了!”燕洵道,“大家都辛苦,今兒個吃火鍋!”

“哦哦哦!”黑白幼崽松了口氣,累的鼻尖冒汗,趕忙擦了去。

當天,燕洵點了許多火鍋,準備跟大家夥兒一塊兒吃。

秦六又親自來了。

他打壓了賈家,賈不甄同出嫡母的親姐姐,曾向皇帝告狀,但皇帝只是敷衍安撫,轉頭又給秦六賞賜。這事兒秦六知道後,心中對燕洵更是敬佩,要是沒有燕洵的點撥,他是打算明哲保身,再不管賈家的。

這會子秦六巴巴跑來,特地跟燕洵私底下說:“我衙門的人說,造橋極難,還得要專門的工匠,就算有水泥也沒用,許多人等着看笑話。大人,要不我幫忙打壓打壓他們?”

秦六這是出力上瘾了。

“不可。”燕洵笑道,“衙門和世家可不一樣。此事你可幫我告訴他們一聲,若是真的擔憂此事,便親自來看看吧,保育堂造橋處永遠歡迎他們。”

說是擔憂此事,恐怕聽在那些人耳中,便是來看笑話了。

“可大人……”秦六就是不懂造橋,可河水湍急,又極深,恐怕造橋并不容易。

“無妨。”燕洵淡定道,“叫他們來一看便知。”

造橋此事,工部最為擅長,本也是工部的活計。

當天得了秦六派人送菜時說的話,便有幾個人坐不住了。

他們自認為工部有最好的工匠,整個大秦都沒有比得上的,畢竟比得上的都請來了工部。有些個人看在司平的面子上還算好,另外有幾個早已開始冷嘲熱諷,就等着燕洵自己瞎折騰,等吃了虧,鬧出人命,還得來求他們。

結果燕洵竟然讓人來放話,叫他們去看笑話。

胡如第一個臉上挂不住,當即道:“那邊去看看!”

很快有幾個人應和,胡如去找了趙元汀,後者想了想,竟也跟着出來了。

保育堂造橋處有好幾處大門,原本都是草席,現在換成了極為結實的木門,還有漢子守門。

胡如等人剛來,都是穿着官袍,威風凜凜的,原以為守門的漢子定然會立即敞開門,結果漢子出來看了眼,竟是叫他們等着。

“豈有此理,他不過是從五品罷了。”胡如板着臉道。

幾個人趕忙附和,都覺得丢了面子。

裏頭漢子找了燕洵,燕洵趕忙來到門口,請胡如等人進去。

“燕大人好大的派頭。”胡如冷嘲熱諷道。

因為修路的事兒,如今是秦十三統籌,皇帝的意思是這份功勞給秦十三,那戶部定然也會跟着沾光,工部怕是只能撈到一點小功勞了。

為此胡如和趙元汀都心中不愉,不敢怪罪秦十三,只能遷怒燕洵。

“不敢、不敢。”燕洵不卑不亢道,“想必幾位大人都知道保育堂到底是個什麽地兒,本官到底是鴻胪寺少卿,別的不敢說,如今咱們周圍可是有不少道兵。這地方更是不敢讓不知根不知底的人進來,萬一……各位大人說是吧?”

鴻胪寺雖然只是四品衙門,跟戶部、工部這等一品衙門自然沒法比。

但鴻胪寺又跟所有的衙門不一樣,因為裏頭住着妖國為質的幼崽,住着妖怪。

一句話堵得胡如臉色青紅白黑,變換好一會兒,才冷哼一聲,不說話了。

“各位大人請跟我來。”燕洵又笑起來,絲毫沒有生氣的樣子,只是胡如等人心中不好受了。

如今入冬愈發的冷,河邊風一吹,夾雜着細細的水珠,更是冰刀子似的割在臉上,更冷。燕洵穿得厚厚的,耳朵還帶着毛耳罩,身上披着厚厚的大氅,引着衆人路過保育堂造橋處水泥樓。

旁邊的煙囪嗚嗚地冒着煙,可見裏頭正燒着炕,這會子若是進入上炕暖和,再喝個熱茶,必然是極好的。

偏偏燕洵還是往前走,笑眯眯道:“想必各位大人早就擔憂造橋之事,此時确實十分重要,那便不耽擱幾位大人功夫,這邊來……”

眼瞅着暖和的水泥樓,竟然沒能進去。

胡如是去過鴻胪寺水泥樓的,知道裏面尋常時候都是溫暖如春,這會子見燕洵不讓進去,愣是呆了一下,這才跟着往前走。

河邊風大,水汽更大,也更冷。

涼風嗚嗚地吹來,胡如等人都忍不住緊了緊身上的官袍,他們為了來耍官威,只穿了官袍,自然沒那麽暖和,好幾個人嘴唇都凍青了。

河岸上的地基突出一塊,盤踞在河邊的巨獸一般,冷硬、結實,讓人望而生畏。

第一個橋墩已經建成,粗重無比,像是踏入河中的一只巨獸的腳。

一眼看過去,仿佛湍流寬闊的大河都不如這只巨獸威武。

“随我來。”燕洵裹緊身上的大氅,擡腳上前。

眼瞅着燕洵走遠,胡如等人都咬了咬牙,既然都來了,自然不能丢臉,便都跟着上去了。

前面有不少漢子們熱火朝天的幹活,還有的只穿着鍛打,身上汗水蒸騰,看着似乎是一點都不冷。見着燕洵過來,都笑着喊:“大人。”

“這幾位是工部來的大人。”燕洵笑道。

那漢子見着凍得哆哆嗦嗦的大人們,趕忙板着臉,十分恭敬地喊,“大人。”然後一溜煙又去幹活了。

“他們幹活不能停,畢竟是水裏的活計。”燕洵趕忙幫着解釋,“還請各位大人恕罪。”

又有幾個人扛着水泥路過,不知是不是聽到先前那個漢子說的,過來後都是笑眯眯的沖着燕洵喊一聲大人,又趕忙板着臉喊其他人大人。

胡如就算是傻子也看出來了,這些人明顯對燕洵是發自內心的喊,對他們都是驚懼,恐懼,根本不是發自內心的。

這仿佛是打臉一樣,原本胡如臉色就凍得發青,此時恨不得都紫了。

“大人。”正在忙活的花樹幼崽看到燕洵,趕忙跑過來。

小幼崽穿得像個球,厚厚的襖子,腳上是厚厚地靴子,毛乎乎的手套、帽子,還有一個遮臉的口罩,只露出大眼睛。

“快見過幾位大人。”燕洵趕忙道。

“見過大人。”花樹幼崽趕忙行禮,一板一眼的。

“咳。”胡如清了清嗓子,瞪眼道,“我觀你們造橋,似乎一個工匠都沒有,難道你就不怕到時候造橋不成,還勞民傷財,被皇上怪罪嗎?”

嘴裏哈出白氣,胡如喊得十分有氣勢,同時也覺得自個兒身上的熱氣也都給吹走了,趕忙閉上嘴,臉色更是難看。

燕洵還是沒生氣,也沒害怕,反而對花樹幼崽說,“你上前,跟他們講講,為何我們不用工匠。”

“好。”花樹幼崽點頭,上前一步,從口袋裏拿出一個小小的本子,“鏡大人幫我們計算過,一方水泥當中使用多少鋼筋,能夠承受住本身的重量,再加上上面的一匹馬和一個人的重量。當然,鏡大人還計算過車子的重量,包括我們以後将要造的……恩,這是具體的計算方法……”

小本子上密密麻麻的寫着許多符號,後面還有一些零散的,漢子們合作一天能幹多少活等等。

胡如看了眼,他雖然不是工匠,但并非不懂工匠活計,否則也不會在工部爬這麽高。他竟是沒想到燕洵準備的這麽充分,只是這些計算法子,他竟是都看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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