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一陣寒風吹來,花樹幼崽呼出一口熱氣,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胡如等人。
“這、這……”胡如瞪眼,一陣冷風吹進嘴裏,透心涼,凍得整個人都哆嗦了。
“河邊風大,有些涼,各位大人跟我去樓裏暖和暖和。”燕洵抿了抿嘴,忍着笑,帶頭離開。
胡如吹胡子瞪眼,又想說話,結果一張嘴打了個噴嚏,還好河邊風大,要不然就失儀了。凍得臉紅脖子粗的跟着燕洵往前走,臺階沒踩穩,差點摔倒。
旁邊花樹幼崽伸手扶了一下胡如,仰起小臉,“大人小心些。”
“哼。”胡如甩開花樹幼崽的爪子,板着臉追上前頭的人。
花樹幼崽站在原地沒動,胖乎乎的臉蛋給風吹的有點紅。燕洵剛好回頭看到這一幕,便沖着花樹幼崽招了招手。
小幼崽立刻原地複活,笑眯眯的跑過來,握着燕洵的手,一邊走一邊拿眼睛斜着看胡如。
“胡大人何必跟小幼崽斤斤計較,他也不過是個孩子而已。”燕洵笑眯眯道,“雖然跟我學了不少東西,造橋的事兒我都沒操心,都是他們忙活的。”
一句話說的胡如臉色青紅白黑的,進了樓裏,上了炕,胡如的臉色都還是黑的。
竈房裏咕嘟咕嘟地冒着熱氣,花樹幼崽熟門熟路地鑽進去,不一會子跟其他幼崽一塊兒端着托盤出來,呼啦啦一塊兒送到炕上。
木碗冒着熱氣,裏頭卧着一個荷包蛋,紅彤彤聞着有一絲絲甜香味兒,還有一股子熱辣霸道的香味。
“喝點姜湯暖和暖和。”燕洵面前也擺着一個小木碗。
小幼崽們忙活完,都跑到燕洵身後躲着,悄悄看胡如等人。
花樹幼崽因為也出了門,自個兒也有一個小碗,就坐在燕洵旁邊,緊緊地靠着燕洵。燕洵幹脆把花樹幼崽抱起來,讓他坐在自個兒腿上。
忽然呼地一下,鏡楓夜從外面進來,看了眼炕上,過來坐到燕洵旁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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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不去舀碗姜湯?”燕洵歪着頭看鏡楓夜,見他身上有個草屑,很自然的幫他拿下來。
“不冷。”鏡楓夜呼出一口熱氣,忽然不着痕跡的稍微坐得遠了點。
胡如眼中有些微妙,胡嚕喝着姜湯,把裏頭的荷包蛋也吃了,蛋極嫩,蛋黃還有糖心,味道極好。
另外幾個人都不着痕跡的看趙元汀。
這次大家來,第一是要看燕洵胡亂造橋的熱鬧,現在熱鬧沒看成,還被區區一頭小幼崽打了臉;但還有第二,造橋這事兒就像燕洵說的那樣,是能名垂青史的事兒,工部衙門若是不參與此事,實在是說不過去。
再者,胡如等人個個都是人精,方才鏡楓夜進來,燕洵與他十分親密。
原本鏡楓夜出門都是幼崽模樣,然造橋需要許多力氣活,鏡楓夜力氣大,每回都能幫上大忙,還救過幾個漢子的命。
守在周圍的道兵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不管這個事兒。
鏡楓夜又是遠離一點,有些擔憂的看了眼燕洵。
“大人,我喝完了。”花樹幼崽把空碗拿起來給燕洵看。
“恩。”燕洵笑眯眯的看着小幼崽跑到後面跟其他小幼崽說悄悄話,順便瞥了眼鏡楓夜,淡定道,“我這裏需要一些工匠,工部應當有合适的吧?”
胡如一愣,沒想到燕洵率先開口了,又反應過來,只要工匠,是不要他們這些官員麽?
工部的工匠除了少數人,都是賤役,哪怕手藝再好也得歸他們這些科舉出身的官員管。
“這……工匠倒是可以。”趙元汀沉吟道,“只是工匠奸滑無比,還得有人治着才行。我看胡如就不錯,叫他帶些人來幫你吧。”
趙元汀是正四品工部侍郎,他一說話,燕洵就不好拒絕了。
等着這些人一走,燕洵便回頭叫上花樹幼崽和鏡楓夜上了馬車。
“大人,我們要去哪兒?”花樹幼崽問。
“去告狀。”燕洵笑道。
鏡楓夜心中一動,有些想通了,臉上的表情終于放松不少。
到了周府,燕洵領着花樹幼崽和鏡楓夜下了馬車。
“燕老弟。”周光樂呵呵的迎出來,還牽着周瑞摯。
“周兄。”燕洵也樂呵呵的,叫花樹幼崽去找周瑞摯玩兒。
進了屋,周光知道燕洵說話不愛拐彎抹角,便開門見山道,“如果賢弟是要說工部的事兒,那為兄可能幫不上什麽。”
工部去河邊看熱鬧,熱鬧沒看成還被小幼崽打了臉,不但如此,若是都生病了,也能找皇帝告狀,可都喝了姜湯,愣是挨了凍不說,也沒個生病的。
這事兒還是秦六帶頭說出去的,就是要看這些人的笑話,周光早在燕洵來之前就知道了。
“這橋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我來是想請周兄向皇上美言幾句,給這座橋提個字。”燕洵笑眯眯道,“至于工部的胡如那幾個,眼睛裏頭只有功勞,哪能叫他們分了功勞去?周兄,你說是吧?”
“燕老弟果真是個妙人。”周光恍然大悟,越看燕洵越是稀罕。
這一狀告的十分微妙。
請皇上題字,那這份造橋的功勞就有皇帝一份,工部怎麽能再去搶功勞呢?
果然等胡如等人想好了說辭,上折子哭慘,直接被無視了,非但如此,皇帝還專門下旨,讓工部最好的工匠去幫燕洵。
回來河邊,燕洵見着花樹幼崽一直笑眯眯的,就問:“怎麽這麽開心?”
“大人,我送給周瑞摯一個放大鏡,他看到放大鏡點燃柴火,吃了一驚哩。”花樹幼崽學着周瑞摯吃驚的樣子,比劃着給燕洵看。
燕洵忍不住笑,“你們頭一回見着,不也挺吃驚的?”
“是哩。”花樹幼崽從口袋裏拿出放大鏡把玩着,“大人,能望遠的鏡子估計快造好了,咱們到時候就能看清河對岸都有什麽了。”
“恩。”燕洵笑着點頭。
河邊的大橋像是生長迅速的參天大樹,幾乎是一天一個樣。鋼筋水泥壘砌的大橋堅固如山,哪怕是百十個人在橋邊崩都是紋絲不動。
工部派出來的工匠來看到第一眼,就都是吃了一驚。
“水泥那物竟是如此堅固。”李木石走上前敲了敲堅硬的水泥,吃驚道,“裏面的鐵棍,怕是起龍骨的作用罷。”
見着鏡楓夜過來,寒風獵獵作響,吹得他的口罩掀起些許,能看到明顯的龍鱗痕跡。
其他工匠都猛的低頭,意識到這個人是一頭成年妖怪,心裏都覺得有些不自在。
“這位可是鏡大人?”李木石上前一步,直視鏡楓夜,眼睛裏沒有害怕和閃躲。
“恩。”鏡楓夜微微點頭,“大人讓我來告訴你們,造橋一事,你們有不明白的都可以來問我。橋已經造好的部分,上頭需要規劃一番,需得你們幫忙。”
“鏡大人請說。”李木石趕忙道。
鏡楓夜看了李木石一眼,這才詳細地說了一遍燕洵的計劃。
不過第一天用不着幹活,鏡楓夜也只是先說一遍,安排工匠住在石頭樓中,吃飯、歇息、洗澡的地方都介紹了一遍就走了。
親眼看着鏡楓夜離開,工匠們趕忙都湊到李木石身邊,問,“老李,你膽子這般大,敢與他說話?我們都不敢擡頭哩,你說工部把咱們送到這裏,是福是禍?”
因着李木石敢跟鏡楓夜說話,其他工匠俨然都以他為主。
“我問你們?在工部幹得如何?得了多少銀錢?”李木石忽然道,他也沒等其他人回答,自個兒接着說,“我李木石在工部幹了半輩子,現在手中也沒有一分餘錢。”
“我也不瞞着你們。再來之前,我專門問過司大人,咱們來這趟到底是福是禍。司大人告訴我,福禍相依,單看我們如何選。”李木石又是話鋒一轉,“造橋的那些可都是普普通通的漢子,但他們為何能造出如此堅固的大橋?我聽說是因着那些幼崽古怪的計算方法,可跟咱們憑經驗不一樣……”
李木石越說,工匠們的眼睛就越亮。
鏡楓夜說過,他們若是有不明白的可以去問他,幼崽們知道的,鏡楓夜肯定知道,據說整個大橋都是他統領設計。
都是活了小半輩子的漢子,所謂福禍相依,其實簡單的緊。
方才鏡楓夜領着他們到橋上的時候,站得離水邊極近,若是有一人懼怕妖怪,伸手一推,鏡楓夜就會落入水中,那就是天大的禍事。
若是他們誠心向學……
“以後咱們也能造那樣的橋!水泥橋!”李木石低聲道,“這可是一場造化,我醜話說在前面,誰要是給咱們招來禍事,那就等着好看吧。”
傳言中的妖怪确實可怕,每年都有傷痕累累的道兵回來,看着他們缺胳膊斷腿的凄慘模樣,許多人都心中不忍,可若是沒有他們,妖國的妖怪怕是要來城裏吃平民百姓了。
這些工匠老老實實一輩子,一心撲在土石木頭上面,見識恐怕還不如外頭的孩子多。他們心中的妖怪,便是那些傷了道兵的妖怪。
“說起來,咱們工匠雖然低賤,可燕大人造橋不也是工匠的活計。”
“誰敢說燕大人低賤?工部的大人們,除了司大人,還不都得憋着。”
工部的安濤洶湧,這些年紀不小的工匠都有所耳聞,這會子心态一變,就覺得燕洵哪兒哪兒都好,張嘴就喊燕大人。
鏡楓夜來找燕洵,把自個兒看到的事兒說了,“大人,你說他們……應當有胡如的人吧?”
“有是肯定得有,但比起自個兒的前途來,他們會知道如何選擇的。”燕洵淡定道,“再者說,有司平在,這些用不着擔心。”
司平當初運氣好,現在幾乎是平步青雲,雖然官兒不大,但當初修路他代表工部來鴻胪寺,那也是簡在帝心的。
李木石就是有司平點撥,這才沒跟鏡楓夜有沖突。
這一點也是司平在對燕洵示好,等往後燕洵若是有機會,自然也會幫他一把。
把這些跟鏡楓夜說了說,燕洵道:“官場就是一張網,裏面的門門道道複雜地很,咱們現在雖然步履維艱,但腳下踏踏實實,站得穩,靠自己,也靠這些幫手啊。”
“大人,他們是不是還要盯着點?”鏡楓夜點頭,心裏還是放心不下。
“不用,他們自己會幫忙盯着的。”燕洵道,“望遠鏡造好了?”
“還得些日子。”說起這個,鏡楓夜就要去忙活,見着燕洵手指尖凍得有點紅,先去拿了胭脂給燕洵抹上一些,這才走。
李木石識時務,第二天就開始忙活。
大橋往河邊延伸,修了極寬的水泥路,兩邊同樣種了小樹苗,這會子都給蓋了草棚保護着。
李木石帶着工匠們從橋頭開始,安裝雕刻十分精美的木栅欄。
橋略高,一扭頭就能看到河邊的爐窖。
火焰幼崽沒戴帽子,兩只耳朵像兩團燃燒的火焰。
“好了嗎?”黑白幼崽也沒戴帽子,兩只眼睛又圓又大,外面還有大大的黑眼圈,看着稀奇古怪的。
“好了。”火焰幼崽點頭。
黑白幼崽趕忙深吸一口氣,然後呼地一聲,爐窖中飛出火紅火紅鐵水,在半空中成形。
工匠們親眼看到,都是倒抽一口涼氣。
冶鐵何其難,但兩只小幼崽配合着,竟是如此簡單。
成型的鐵十分粗壯,是栅欄形狀。五六個壯漢擡着都有點夠嗆,慢吞吞的擡着來到橋上。湊近了一看,哦豁,這可真夠粗的,攆上胳膊粗了,用的還都是好鐵料子。
“大人說了,用這個當護欄,你們在外面包上一層木料即可。”孫元寶擦了擦臉上的汗水沖着工匠們說。
“這……這也太貴重了。”李木石伸手敲了敲護欄,這可都是實打實的鐵,竟然只是用來做護欄。
“嘿,我問了大人了。”孫元寶肅然起敬道,“大人說河水湍急,萬一掉下去就是天大的事,所以他寧願用純鐵的護欄,也不願意省這些錢。”
“大人心善。”李木石忽然眼圈發紅。
他們小老百姓的,誰真正的放在心上過?
這些日子在這裏幹活,吃的、用的,都是頂頂好的,燕洵還要單獨給他們發工錢。李木石心中早就對燕洵十分感激,此時見着這些沉甸甸的純鐵護欄,心中忽然酸酸的。
燕洵造橋并不只是為了自個兒的功勞。
黑白幼崽忙活大半天,弄出許多護欄,孫元寶就就帶着壯漢們一個個幫着擡上來。
鐵護欄鑲上去,外面嚴絲合縫地裹上木頭,再刷一層油,這就行了。
工匠們極少歇息,很快攆上造橋的進度,正愁沒活幹的時候,燕洵來了。
“這當中也要豎一排護欄,往前走都要靠右。”燕洵裹着大氅,絨毛圈着臉,風一吹,幾乎遮住燕洵半張臉。
鏡楓夜大步走來,站在上風口幫燕洵擋風。
“大人。”李木石趕忙問,“中間的護欄也用純鐵麽?”他看了眼鏡楓夜,這會子心中半點害怕的感覺都沒有,倒是也為妙的感覺到燕洵和鏡楓夜兩個人之間不一般。
“恩,純鐵。”燕洵點頭,“當中可以種一些綠樹。”
“大人……”李木石天天看着這些純鐵的護欄就心疼,這得多少銀錢,當中的若是換成木頭、石頭的,似乎也未嘗不可。
燕洵看出李木石的想法,便解釋道:“鐵的比石頭和木頭都要結實耐用,你想想十年、五十年、百年以後……木頭會腐爛,石頭會風化,唯獨包裹在裏面的鐵,足夠堅實。”
這是說,這座橋最起碼能用百年。
在場的工匠們都是渾身一震,他們雖沒參與多少活計,但若是這座橋真的能用百年,那絕對青史留名。
“大人所言極是!”李木石心服口服,幹活也愈發的謹慎,力求一點錯都不出。
“大人。”小幼崽噠噠噠跑來,眼巴巴地看着燕洵。
“這就來。”燕洵趕忙說。
這幾日小幼崽們都在忙活望遠鏡的事兒,因着這個比放大鏡要簡單一些,燕洵特地叫他們先做望遠鏡。如今草稿已經畫出來,就差制作了,小幼崽們都不放心,想讓燕洵一起把關。
趕忙來到爐窖前面,燕洵看了眼圖紙,問了黑白幼崽幾個問題,小幼崽都對答如流。
“放輕松,不着急。”燕洵随意道,“反正就算失敗了再放回去融化就是了。”
“對哦。”火焰幼崽也趕忙說。
黑白幼崽點頭,呼出一口氣,一團鐵水飛出來,緩緩成型。
一頭大,一頭略小,裏面還有旋鈕。
小幼崽們趕忙拿出早就準備好的玻璃片,按照圖紙一一放進去。
組裝完成後,小幼崽捧着送到燕洵面前,叫他檢驗。
燕洵拿起來看了看,對着遠處看,竟是一下子看清了河對岸。
小幼崽們都安靜地等着,燕洵看了一會兒,放下望遠鏡又看了眼河對岸,這才笑道,“第一次就很成功,我們設計的圖紙很好,你們制作的也很好。都來試試,可以看看河對岸。”
“恩!”小幼崽趕忙排隊,等着試望遠鏡。
火焰幼崽和黑白幼崽走到爐窖前方,準備再弄幾個鏡筒。
小幼崽們都記着燕洵的話,先是看看周圍,再看去看河對岸,看完了,把望遠鏡遞給下一只幼崽,臉上的興奮少了不少。
等幼崽們都挨個看了一遍,都眼巴巴地看着燕洵。
“都看清楚河對岸了嗎?”燕洵問,見着小幼崽們都點頭,燕洵這才繼續說,“拿來說說都看到什麽了。”
“很瘦很瘦的孩子,比小尤兒還瘦。”彈彈幼崽小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