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盤子裏是血粼粼的碎肉,一股子血腥味夾雜着嘔吐的味道。
“果然跟我們計算的一樣,你這塊突出的皮正好能完全覆蓋傷口。”花樹幼崽笑眯眯道,“大山,手術很成功,祝賀你。”
胸前依舊很疼,但是變得平坦了。
那塊他看了這麽多年的肉此時躺在旁邊的鐵盤中,從此以後再不會跟他有任何聯系,身上嘔吐的味道也永遠消失了。
“好孩子,往後再沒人認出你是夜香郎了。”霍老樂呵呵道。
“你這幾天要待在這個屋子裏好好歇息,等過些日子才能出門。”花樹幼崽道,“吃喝都會給你送進來,放心吧。”
大山眼圈通紅。等霍老和花樹幼崽離開,眼淚終于決堤。
這輩子他被人嘲笑,什麽活計都找不到,只能倒夜香,每天晚上才敢出門,旁人不用靠近都能聞到他身上的嘔吐味,臉上那種嫌棄和厭惡,他從惶恐到麻木,以為自己會倒一輩子夜香,就這麽暗無天日的活下去。
他不知道原來真的有人不會用異樣的眼神看他,把他當做尋常之人,真的有……
大山的身體本來沒有毛病,且身體十分好,雖然傷口大,但恢複的速度十分迅速,沒過幾天功夫就能下床走動,又過了些日子,便跟尋常人無異了。
京城最大的茶樓外面,燕洵又弄了張桌子,自個兒坐着,鏡楓夜和大山站在他身後。
許多人圍上來,都想看看燕洵要說什麽。
“各位千萬不要再争了,叫我說,甭管豆腐好,還是豆幹好,到最後吃到肚子裏,不都得變成夜香麽?這有啥好争論的。”燕洵撇嘴道,“往後我打算收夜香,給錢。這是夜香郎,想必大家都認識,往後就是他跟你們買夜香了,大家可都得給點兒面子,別把人家攆跑了。”
這話說的,所有人都一愣一愣的,只是夜香郎是誰,全京城的人都知道。
此時便有人喊:“大人,夜香郎可不是他,我記得是個滿身臭味的漢子啊。這位漢子如此俊美,一表人才的,哪兒哪兒看都不是夜香郎啊。”
“那你可得仔細看看他到底是不是。”燕洵忍不住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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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有個大戶人家的下人,忽然後退一步,驚恐道:“我怎麽瞧着,他真是夜香郎來着,模樣差不多,難不成是夜香郎的親戚?”
“就是啊,誰不知道夜香郎身上臭氣熏天,聞着就想吐。”一個五大三粗的哥兒說着,還使勁聞了聞,“這夜香郎身上還香噴噴哩。”
“我覺得你是看人家俊美,看對眼了吧。”
“嘿,那得看看他有沒有看上我。”粗壯的哥兒還嬌羞起來了。
燕洵笑眯眯,幹脆帶着鏡楓夜離開這個地兒,就讓大山在這兒等着,倒是要叫全京城的人瞧瞧,他到底是不是那個夜香郎。
街上人來人往,燕洵的手被鏡楓夜攥着,暖呼呼。
鏡楓夜模樣俊美,臉上的龍鱗痕跡平添幾分神秘和高貴。若是他不遮着臉,尋常人一眼就能認出來他是誰。
燕洵一直覺得自己模樣只是普通,但小幼崽們一直覺得他最好看,現在幾乎是見過他的人就都如此覺得。
“大人,我們這樣是否不妥?”能和燕洵單獨出來,鏡楓夜心中自然高興,只是街上人來人往,也有漢子和哥兒一塊兒的,卻沒有像他們這樣手牽着手走的。
倒是也有牽手的,只是人家才是幾歲的小孩兒。
“這樣挺好的。”燕洵說着,還晃了晃兩個人牽着的手。
偏偏剛走沒幾步,就突然蹦出來個人,“你們二位光天化日的這樣……成何體統,簡直有傷風化!”
鏡楓夜立刻就要松開手,燕洵趕忙反握住。
手掌寬大,燕洵握不過來,只能拽住一根手指。
“徐良筝?你還沒去告我啊。”燕洵笑道,“現在又要說我有傷風化了,你倒是可以去禮部告我試試,指不定禮部就有人看我不順眼,回頭參我一本啥的。”
“你們?”徐良筝剛才在後面,沒看出來這兩個人是誰,只覺得倆人牽着手,你侬我侬的,看着十分不順眼,這才攆上來,準備理論幾句。
看清楚是燕洵,徐良筝心中頓時開始打退堂鼓。
現下有男女大防,七歲不同席,哥兒和漢子晚一些,也沒那麽多規矩,尋常哥兒能有許多漢子朋友,漢子亦是。像是王真兒、裴钰兒等小哥兒,能去國子監上學,裏頭漢子也是不少的。
只是雖說如此,但當街牽手的,還真沒有。
“這樣有什麽不妥當麽?”燕洵看了眼兩個人牽着的手,“你來說說呗。”
“這……”徐良筝張了張嘴,竟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燕洵往前走了兩步,鏡楓夜趕忙攆上,心裏覺得莫名的舒暢。
“我現在就能給自個兒做主,燕家人管不着。”燕洵一邊說着一邊往前走,拽着鏡楓夜,聲音不大不小,剛好叫周圍的人聽着,“他是誰,大家都知道,不用我多說。我們兩個人之間,很明顯我說了算,他不會有任何反抗。不管我說什麽,他都會聽我的……”
“我都聽大人的。”鏡楓夜心中十分高興,反手握住燕洵的手。
他的手掌正好比燕洵的手大一圈,可以完全包裹住。燕洵的手有極小的繭子,骨肉均勻,手指甲貝殼一樣,十分漂亮,鏡楓夜覺得自個兒整個人都輕飄飄的。
“你聽,這樣的漢子,我只是牽着出來,為何不可?”燕洵反問徐良筝。
為何不可?當然不可。
徐良筝一直以為自個兒能言善辯,無理也能講三分,此時卻不知該說什麽。這個燕洵實在是、實在是太過分,心思狡猾不說,竟然還如此能胡攪蠻纏。
“我們啊,是因為不怕有人能拆散我們,所以才特地出來給大家看看。”燕洵笑眯眯道,“這叫身正不怕影子斜。”
“大人說的都對。”鏡楓夜專注地看着燕洵,十分深情。
聽到這話的人有不少,此時都忍不住看燕洵和鏡楓夜,竟是覺得兩個人十分般配。
“有些話,可不能亂說。”燕洵忽然冷下臉,“你說話的時候,就應該想到後果,否則到時候吃不了兜着走,別怨我心狠。”
徐良筝吓得後退幾步,愣是一句話沒敢說,眼睜睜看着燕洵和鏡楓夜大搖大擺的走開。
這事兒卻跟熱水似的,瞬間冒着泡撲棱開來。
蹲在茶樓對面賣火燒的漢子,今兒個一整天都一愣一愣的。
“燕大人一開始要收夜香,滿京城都開始傳這個事兒。”漢子蹲在自家攤子旁邊啃火燒,跟隔壁的餡餅攤子說道,“都說燕大人是看不慣城裏争豆腐好吃還是豆幹好吃的,幹脆說這些最後都變成夜香。誰知道燕大人竟是真要收夜香,不是玩笑話。”
“這算什麽?那夜香郎不知得了什麽病,滿身的臭味,這會子竟是治好了。”隔壁餡賣餡餅的婦人道,“夜香郎模樣竟是如此俊美,有許多哥兒、姐兒的瞧見都動心了哩。”
“本來以為今兒個也就這麽熱鬧了,誰知道燕大人還跟鏡大人牽了手。”漢子撇嘴,“光天化日的,牽手也不害羞。”
“你個大老粗懂什麽,等你有了可心人兒,指不定也會學着人家牽手哩。”婦人樂呵道。
“那娘們兮兮的,打死我都不會。”漢子道。
結果隔幾日,滿京城都是已經确定在一起的哥兒漢子手牽着手在街上,都是已經定親,馬上要成親的,還有成親都有孩子的,也跑到街上牽手。
賣火燒的漢子經人介紹,認識一個十分喜歡的哥兒,很快定親準備成親。
人家哥兒來火燒攤幫忙,想跟漢子牽手逛街,漢子想都沒想樂呵呵的答應了,完全忘了自個兒說過的話。
這事兒一時間成為潮流,以至于燕洵要收夜香的事兒都沒幾個人說了,畢竟夜香……不雅。
徐良筝還是不肯死心,看着街上來來往往牽手的哥兒、漢子們,就覺得這像是燕洵故意看不起他,來炫耀似的,狠狠地咬碎了一口牙,寫了文章,竟真的托人送去禮部。
禮部早有人看燕洵不順眼,便把文章潤色一番,放在折子裏,繞過內閣,送入禦書房,皇帝手中。
“行荒唐事,做荒唐人,說荒唐話……”皇帝笑着把折子扔到書桌上,“這個燕洵,本身就是荒唐的人啊。張瑞,你說,這個燕洵荒唐不荒唐?”
張瑞年紀比皇帝大一些,是跟了皇帝多年的老人,可以說是看着皇帝長大的,那是心腹中的心腹。
眼珠轉了轉,張瑞便道:“依老奴來看,這個燕洵鬧出來的動靜太大,還說什麽豆幹、豆腐的都變成夜香,實在是不登大雅之堂。”
“荒唐。”皇帝笑道,“這些個人太小肚雞腸,若是他們也能幫我賺來些許銀錢,朕又何必用燕洵。他啊,有大才,卻不為朕所用啊。”
張瑞趕忙低着頭,不敢說話了。
隔天,宮裏便傳出話來。
“行荒唐事,做荒唐人,說荒唐話,不登大雅。”
“大人。”鏡楓夜瞬間便想到最近的一些事。尤其是那天燕洵高調的和他牽手在城中閑逛,看到他的人極多,更多的人是沒看到他,卻也知道這些個事兒,嘴上沒少說。
鏡楓夜心中十分高興能和燕洵單獨在一起,可若是對他有影響,他寧願永遠呆在燕洵的影子裏,永不露面。
他永遠都把燕洵擺在自己前面。
只是燕洵十分淡定,“怕什麽,伴君如伴虎,不過如此罷了。你說現在肥皂作坊裏都是咱們的人,配方也在咱們手裏,還必須得花樹幼崽提供鮮花,這筆生意到底是誰說了算?”
“可皇帝若是……”鏡楓夜還是擔憂。
“他不敢!”燕洵肯定道,“沒有人不想要金銀,皇帝也不例外。”
“上位者當真麻煩。”鏡楓夜恍惚明白了許多東西,又想起來,平日裏看燕洵去各個作坊似乎是很輕松,但作坊能如此順利運轉,恐怕燕洵沒少平衡各方面。
果然如燕洵所說,那句話雖然不好聽,但也就嘴上說說,甚至說的人都沒幾個,都是如胡如、徐良筝、賈不甄這些個人覺得仿佛得了聖旨似的,天天說。
旁的人,每天用着保育堂的肥皂,吃着保育堂的豆腐和豆幹,晌午偶爾還得吃火鍋,外面街上踩着水泥路,家裏的炕用的保育堂的水泥板,這嘴上要是再說燕洵是荒唐人,那良心怕是要疼。
大山依舊每日收夜香,不過這回他多了好些個幫手,都是燕洵安排的。
晚上有大戶人家的下人送裝滿夜香的木桶到外面,見着提着油燈的大山,當即吓了一大跳,驚呼道:“你真是夜香郎?”
“自然是。”大山沉穩道,“是大人治好了我的病。”
夜香味兒大,但盡管如此每晚夜香郎出現,他身上那種嘔吐的味道還是壓不下去,讓人聞了就想吐。
可這回竟然真的一點味兒都沒有,那下人仔細瞧着大山,倒是覺得他這樣模樣的漢子,做夜香郎有些虧了。
“這有啥,大人說夜香郎也是正當活計,能做許多事。”大山絲毫沒覺得收夜香有啥,“這活兒根本不虧,是你們都想不到的大事。”
大事不大事的旁人不懂,倒是大山變了不少,模樣好看,年紀也不算大,還有不少趁機幫他說親的。
夜香買來許多,燕洵專門找了一塊下風口的地,用水泥牆圈了起來。
搗鼓許久,終于弄到燕洵想要的東西。
遠離林立的水泥樓,靠近大山的地方,中間還隔着密林,燕洵單獨建了個一層的水泥房,每日都帶着小幼崽們過來一趟,旁的人就算是好奇的柳哥兒都沒機會過來。
“大人,這三種粉末真的很厲害嗎?”小幼崽忙活許多日子,終于弄出混合的粉末。
粉末黑乎乎的,看着一點威力都沒有。
“那是自然,膨脹知道吧?”燕洵說着,見小幼崽們都齊齊點頭,這才繼續說,“這三種東西加起來,就能造成劇烈的膨脹!”
“恩!”雷電幼崽挺起小胸脯。
粉末塞進一塊石頭中,封口用的鐵皮,外面牽引着一根線,裏頭是極細極細的銅絲,外面包裹着一層彈彈幼崽肚子裏的彈彈的東西。
線十分長,一直牽引到堅固的水泥房中。
“開始吧。”燕洵道。
“那我開始了。”雷電幼崽攥住銅絲,瞬間一股極其霸道的電傳出去。
外面的石頭忽然晃了晃,很快‘轟’地一聲炸了。
小幼崽們都吓了一跳,趕忙跑到燕洵身邊。
鏡楓夜一臉凝重的看向外面,窗戶是好幾層玻璃,最外面那層玻璃已經壞了。
“出去看看。”沒想到第一次就能弄出如此大的威力,燕洵有點喜出望外,趕忙帶頭跑出去查看情況。
石頭碎裂,砸斷了一些手腕粗的小樹,鐵片直接沒入樹幹,水泥牆上也有一些石頭砸的痕跡,鐵片更是直接鑲嵌到裏面,這要是對準人,那不死也得傷。
“記錄一下範圍和損壞程度,和我們理論研究的公式作對比。”雷電幼崽趕忙說,“大人,咱們真的要開山嗎?”
“我們不知道山後面是什麽,或許楊将軍知道,但是現在不适合去問他。”燕洵道,“但是我們不能只呆在這個地方,應該去更廣闊的地方。”
燕洵從來沒有滿足過,哪怕是現在賺錢對他來說,不過是數字變化而已,甚至他過得日子已經比所有人都要好。
“你們喜歡安定的生活對不對?”燕洵笑道。
小幼崽們都低着頭不說話。
在來大秦之前,小幼崽們的日子是活下去就可以,來了大秦,進了鴻胪寺,小幼崽們依舊覺得活下去就很好。
直到燕洵來了,日子過得越來越好,小幼崽們學到了很多東西,他們覺得安穩的日子就好了。
“大人的想法是對的。”彈彈幼崽小聲說,“我覺得咱們現在的日子已經很好很好了,但是大人肯定知道更好的日子,他想讓我們過上那種日子。”
“不管山後面有什麽,我們只要有大人就夠了。”
“現在的日子雖然很好,但是以後肯定還會更好的。”
對于未來,小幼崽們腦中一片空白,就像他們以前從未想過自己能住進水泥樓,燒了熱炕,還造出晶瑩剔透的玻璃,甚至造出望遠鏡、顯微鏡一樣。
這些新奇都是燕洵給予他們,此時此刻他們也願意相信燕洵,哪怕是自己對未來一無所知。
“不用怕。”燕洵知道小幼崽們擔心什麽,“不管山後面有什麽,到最後肯定會對咱們有幫助,相信我。”
“我們都相信大人。”小幼崽們齊聲道。
靠近山的地方,突然有響雷聲,小石頭這邊都聽的清清楚楚,也都吓了一跳。
等燕洵來作坊的時候,小石頭便問起這個事兒來。
“你知道山那邊有什麽嗎?”燕洵忽然問。
“聽老人說過,山那邊還是山。很多年前,有個厲害的将軍,殺了一頭妖,就地挖坑掩埋,那妖死後怨氣沖天,将軍便招來土石壓在上面,就成了咱們看到的山。”小石頭道,“大人想翻山過去看看嗎?”
見着小石頭眼睛裏竟然沒有害怕,燕洵好奇道:“你不怕我真的那麽做嗎?”
“不怕,山那邊便是有妖怪,有大人在,小石頭就不害怕了。”小石頭道,“大人在小石頭眼裏,比那個厲害的将軍還要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