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突來的插曲未影響那巨蛇的攻勢,它半個身體纏在鐵籠上,扭着頭部往鄭千瀾襲去,葉華見狀,一個縱身躍到蛇頭旁邊,他淩空擊出一掌,掌風打在那大蛇的眼睛上,後者痛極低吼,龐大的身軀瞬間飛出了三丈遠。
葉華輕輕一笑,他伸手環住鄭千瀾的腰部,一個旋身,安安穩穩地落到了地上。
衆人驚訝地看着朝他們慢慢走來的葉華,方才的一切發生得實在太快,他們甚至沒有看清葉華的招式……
四人相對而立,靜默不語,就在這時,耳畔又響起了“嘶嘶”聲……放眼望去,那些原先附在栅欄上的麻尖蛇正以極快的速度朝角落裏逃竄,許是受到先前那股殺氣的波及,它們游移的動作雜亂無章,蛇體交疊在一起,看得讓人有些頭皮發麻。
那小弟子眼見此景,二話不說就朝他師父的鐵籠沖去。
“快些看看你家公子吧,剛才那一下可不輕。”葉華轉過頭,将手裏的人送到赫楚面前,後者回過神來,看着緊阖雙目的鄭千瀾,當即把關于葉華的事情抛到了九霄雲外。
手上驟然一空,葉華見赫楚将鄭千瀾帶到牆角把脈,遲疑了片刻,終究是放棄要上前的念頭,轉身朝慕容檀走去。
倒在地上的人發絲淩亂,嘴角淌着獻血,玄衣上蒙滿發黃的塵土,他的手裏緊緊地攥着從鄭千瀾手裏搶來的木盒子,指節因過度用力而有些泛白。
葉華揚了揚唇角,正要上前,一個紅色的身影忽然擋在了他的面前。
清荷撐着搖搖欲墜的身子,對葉華露出了個淡淡的笑容,說道:“公子能否留他性命?”
葉華看了看清荷,笑道:“姑娘落魄至此,難道不恨他?”
清荷沉默片刻,搖頭道:“雖有恨,但這世上很多事不是光靠取了性命就能解決的,我來此一是替二位公子帶路,二也是為了同他作個了結,所以……還望公子高擡貴手。”
葉華盯着清荷的眼睛,只覺那裏頭盈滿的糾葛能把人勒死,有些無謂地笑了笑,他道:“我若想取他性命,他便活不到現在。”
清荷愣了愣,葉華一個瞬身移到了她的背後,她匆匆轉過身去,只見葉華正笑意盈盈地望着一臉慘狀的慕容檀,他的目光逡巡在他的身上,片刻,他俯身拿過慕容檀的手裏拿過那個木盒子,頭也不回地離去了……
慕容檀偏頭看了看葉華的背影,雙唇翕動片刻,最終還是選擇了沉默。
葉華拿着盒子朝鄭千瀾走去,剛一靠近,就見赫楚呆若木雞地怔在原地,他的額頭上沁着汗水,放在鄭千瀾脈搏上的那只手不住地顫抖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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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華愣了愣,他望着臉色有些發紫的鄭千瀾,竟少有地蹙起了眉頭:“這是怎麽了?”
赫楚身體一僵,他慢慢地轉過頭,聲音有些發顫:“我曾聽說塞外的西樓國有一種怪蛇叫做蒼蛇,身形巨大,通體發黑,其身體本身就是一種巨毒,沾上的人……”
發顫的話音漸漸變成了嗫嚅,葉華看着不知所措的赫楚,問道:“你也解不了這毒嗎?”
赫楚搖搖頭,他看着一旁零零散散攤開的藥瓶,輕聲道:“什麽解毒/藥我都用上了,這種毒根本無據可靠,就算我想配制,也無從着手,只怪我……”
赫楚微微一頓,整個人忽然從地上跳了起來,一直失魂落魄的臉上揚起了笑容,就仿佛是溺水人抓到了一根稻草一般,他興奮道:“我怎就忘了,我雖解不了,但師父一定可以,我這就給他飛鴿傳書!”
話音方落,拔腿就跑,只消片刻,人已沒了蹤影。
葉華盯着鄭千瀾發紫的面孔,蹲下身子把他移到自己身前,卻發現鄭千瀾露在外面的手不知何時也變成了紫色,用先前的白帕子替他擦了擦額上的汗,葉華笑道:“看你平日裏聰明得很,怎就總和毒物過不去呢。”
鄭千瀾意識模糊,他隐隐覺得有人在他的耳邊說些什麽,卻又聽不真切,只覺渾身的經脈像被什麽堵住一般難受得很,腦中嗡嗡作響,各種零零散散的片段競相疊起……
“跟我去連穎山莊吧,這裏不該是你待的地方。”
“人生在世,不過是求個問心無愧。”
“應血匣不出,不可來尋。”
……
赫楚寫完信後飛速回位,卻見鄭千瀾躺在葉華的膝蓋上,嘴裏不知在說些什麽,手上空無一物卻肆意亂揮,從未見過如此失控的鄭千瀾,赫楚心下着急,他按住鄭千瀾的手,有些哽咽地喊道:“公子!你振作一點!公子!”
葉華見狀,按住赫楚壓着鄭千瀾的手,後者微微一愣,不自覺地松開了力道。葉華右手扶住鄭千瀾的肩膀,将他整個人帶坐到自己身前,雙掌适時撐住他的背部,真氣順着經脈緩緩注入鄭千瀾的體內……
高手勝勢不勝招,赫楚看着替鄭千瀾運功的葉華,不知怎的就想起了這句話。
濃稠的黑血從鄭千瀾的嘴中噴出,葉華輕籲一口氣,他慢慢收回手,随着鄭千瀾倚到自己身上……
赫楚注視着平靜下來的鄭千瀾,臉上盈滿了驚愕,他轉過頭看了看眉目含笑的葉華,說道:“蒼蛇之毒極為頑固,普通的內功根本無法将其逼出,你……”
葉華道:“我也只是逼出了兩三成,此毒能讓人産生幻覺,若是放着不管,只怕在你師父來之前,他就已經被腦子裏的那些東西給擊垮了……”
赫楚愣了愣,正想問葉華為何會對蒼蛇之毒如此了解,一道刺眼的白光忽然從眼角閃過……
那小弟子将籠內的各位掌門安置到一旁,提着兵器架上的一把利劍就往清荷沖去,後者紋絲不動地站在原地,眼看劍尖就要刺穿她的胸口,清荷的嘴裏忽然噴出一口鮮血,身體就那麽直直地倒了下去。
那小弟子一驚,停了手裏的招式,他看着清荷朝他露出一個歉意的笑容,喃喃道:“我本想撐着這身子讓你替你師兄報仇,卻不想……莫不是作惡太多,上天竟連這點贖罪的機會都不給我。”
“姑娘不必介懷,我那徒兒是不會怪你的。”
渾厚低沉的嘆息聲悠悠傳來,那小弟子微微一愣,沉郁的臉上露出一絲欣喜,他握着劍跑到靠在牆邊的長須老道身旁,興奮道:“師父,你醒了!”
莫虛道長點點頭,嘆道:“多虧有你師兄,為師才能及時發現異樣,這毒中的也沒其他掌門深,只可惜我那徒兒……”
聽到自家師父提到師兄,那小弟子的臉色又瞬間死寂了下來,莫虛道長見狀,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背,說道:“莫叫仇恨迷了心智,恩怨是非,你若尋不準根源,不過是徒增殺戮。”
“啊——”
刺耳的叫聲回蕩在南炎閣的樓頂,清荷的手裏握着一把帶血的匕首,慕容檀躺在他的身邊,右手的小指從中間被生生切斷,血肉模糊,足以用“慘烈”二字形容……
“清荷!!!”慕容檀怒目圓睜地望着躺在身邊的紅衣女子,劇烈的疼痛讓他幾欲發狂。
清荷姍姍地轉過頭去,含着笑意的雙眼微微阖起,她艱難地扯動着唇角,悠悠道:“同聲若鼓瑟,合韻似琴鳴……你還記得那年纏在你我指尖的紅線嗎,慕容檀,我曾真得想過與你相攜天涯……只是如今……”
聲音愈發虛弱,慕容檀怔怔地望着身旁的紅衣女子,衣袂豔麗如火,卻偏偏被她穿出一身清雅出塵之氣。質傲清霜色,香含秋露華,慕容檀忽然想起他初遇清荷的那一日……
“若有來生……”尾音消散在刺耳的刀風間,衆人愣愣地望着那飛濺而起的鮮血,他們看着那紅衣女子慢慢閉上眼睛,被她截斷的那一節小指落在了慕容檀那一節斷指的旁邊,鮮血汩汩直流,清河的嘴角卻一直揚着淡淡的笑容……
葉華看着那一抹笑容,忽然就想起了他與鄭千瀾在茅屋裏見過的那幅畫……望着那已香消玉殒的紅衣女子,葉華俯首對鄭千瀾輕道:“若被你瞧見,只怕不會輕易作罷吧……”
鄭千瀾眉頭輕蹙,不知是不是聽到了葉華的說話聲,方才平靜下來的身體又開始亂搖亂晃,葉華微微一愣,急忙扶着他的肩膀讓他坐起來。
那一頭赫楚正對着清荷的死黯然神傷,眼眶本就有些發紅,眼見此景,心頭更不是滋味,直喊道:“公子,你振作一點,等你好了,我一定把那慕容檀千刀萬剮,我……”
“赫公子。”葉華将手貼上鄭千瀾的背部,說道:“救人要緊。”
語畢,葉華微微一愣,仿佛覺得自己方才說出了些很不得了的話。倒是赫楚,經葉華那麽一提點,當下就想抽自己兩耳刮子,暗恨自己救不了人,竟還在這兒胡言亂語起來。
那小弟子和莫虛道長坐在不遠處望着替鄭千瀾運功的葉華,二人深知輸送內功最忌受擾,都不敢弄出一絲動靜。
約莫一炷香的時間,又一口濃稠的黑血從鄭千瀾口中噴出。葉華睜開雙目,托着鄭千瀾的背慢慢收回手……
真氣渾厚,走勢沉穩,卻帶着一種莫名的虛妄與詭谲……莫虛不由得想起那一日在酒樓玄空方丈試探葉華功力一事……
“貧道縱橫江湖數十年,自诩見過的高手不計其數,只是像公子這樣的人物……”莫須撚了黏胡須,他的視線游移在葉華的臉上,飽經風霜的眼中含着沉沉的精光:“敢問公子尊姓大名?”
葉華沉默片刻,擡頭與莫須道長對視一眼,見赫楚和那小弟子都擺出一副凝重的神情,如深潭一般眼眸裏慢慢浮出意味深長的笑容:“在下之名,怕道長聽了,無法安心養傷。”
那小弟子蹙了蹙眉頭,哼道:“笑話。”
莫虛道長朝那小弟子擺擺手,他看着葉華笑意盈盈的臉,悠悠道:“貧道年輕時有幸得見令尊蓋世神功,至今歷歷在目,葉宮主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卻潛藏至今,倒與令尊的作風有些不同。”
“葉……宮主?”
赫楚琢磨着莫虛話裏的關鍵詞,身體猛然一顫,整個人仿佛被雷霹過一般,他慢慢地轉過頭望向葉華,後者揚了揚唇角,對着莫虛輕笑道:“原來道長識得家父,晚輩失禮了。”
衣袂無風自動,葉華在赫楚與那小弟子難以置信的神情下,緩緩道出驚天之語:“瓊絕宮宮主葉臨寒,見過道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