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空氣在一瞬間停止了流通,仿佛有巨大的鐵石從天而降,重重地擊落在衆人的心中。
“你是……葉臨寒?”赫楚遲疑地開口,臉上依舊流露着難以置信的神情。
葉臨寒笑道:“不像嗎?”
赫楚點點頭,又搖搖頭,說道:“當日在酒樓見你舉止異常,我和公子便心存疑惑,只是不想……瓊絕宮宮主身懷蓋世神功,我還以為一定是個只知道練功的老頭子呢。”
葉臨寒輕輕一笑,他看了看昏迷不醒的鄭千瀾,說道:“若是老頭子,你家公子怕早就沒閑心了,又怎會揣着明白裝糊塗,陪我演上這許久的戲”
赫楚愣了愣,正想把一肚子疑問都往外倒的時候,某個滿腔俠義之心的人又忍不住跳了出來。
葉臨寒瞥了眼加在自己脖子上的劍刃,對那小弟子笑道:“少俠有何見教?”
那小弟子挺着脊背,義正言辭道:“瓊絕宮為惡江湖數百年,不知有多少武林同道死在你們手裏,尤其是你,葉臨寒,以為殺人時帶個面具就能瞞天過海嘛?!”
赫楚見狀,一個縱身跳到葉臨寒面前,他拉住那小弟子握着劍柄的手,說道:“你把劍放下。”
那小弟子看了看赫楚,驚訝片刻後怒道:“你難不成要袒護這魔頭?!”
赫楚見那小弟子橫眉豎目地看着他,難得正經道:“我不管他是不是魔頭,現在只有他能救公子,你要是敢動他,我就跟你急!”
那小弟子蹙了蹙眉頭,不肯讓步,就打算和赫楚這麽僵持着……
葉臨寒看在眼裏,不由得覺得有些好笑:“公子要取在下的性命倒是無所謂,怕只怕莫虛道長又要痛失一名愛徒,實在得不償失啊。”
莫虛道長眯了眯眼,看了看那執拗着不肯回頭的小弟子,嘆道:“夠了,阿衍。”
那小弟子抿抿唇,他看着執意擋在面前的赫楚和笑得一臉游刃有餘的葉臨寒,心頭實在窩火,只是師命難違,他又深知自己不是葉臨寒的對手,沉默片刻,他不甘不願地收回手裏的劍,滿臉沉郁地坐回了莫虛旁邊。
四人就這樣分成兩組,相對無言地在南炎閣裏坐了一天,慕容檀躺在那怪物堆裏,自打清荷香消玉殒之後,他就再沒有發過一點聲音,也不知是不是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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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間又有各大門派的掌門和門人陸續醒來,在得知葉臨寒的身份後,各個都是滿腔俠義心,熱血上了頭。
“葉臨寒,你數年來為非作歹,戕害武林同道,待我等傷愈後必定讓你血債血償!”
“葉臨寒,我崆峒五老一言九鼎,此番若是能從這裏出去,必定親上瓊絕宮與你決一死戰!”
“葉臨寒……”
“喂!你們別吵了!別影響他給我們公子療傷!”赫楚擋在鄭千瀾和葉臨寒面前大吼一聲,這一吼用上了內力,震得人耳膜一陣劇痛。
眼見那些人閉了嘴,赫楚沒好氣地轉過身去,見葉臨寒正堪堪地托着鄭千瀾躺下,連忙上去搭了把手。
葉臨寒拿出帕子替鄭千瀾擦擦嘴角的血漬,又幫他把 頭轉了個方向,防止他一不小心扭到脖子……
赫楚看着葉臨寒小心翼翼的舉動,好奇道:“你真有他們說的那麽壞?”
葉臨寒笑道:“天下群魔之首,你說壞不壞?”
赫楚點點頭,半響,又蹙着眉頭道:“可是我看你對我家公子還挺好的呀,還幫他療傷。”
葉臨寒一愣,不知是想到了什麽,他的臉上慢慢浮出了一個極淺卻又含着淡淡溫柔的笑容:“來而不往,非禮也。”
赫楚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正想好好琢磨一下這七個字,耳邊的頭發忽然亂七八糟地往眼睛裏跑,身後勁風大作,赫楚還未來得及一探究竟,身後便響起了男子低沉而冰冷的聲音:“我讓你照看好你家公子,如今他中了毒,你卻在此與他人相談甚歡。”
赫楚聞言,忍不住打了個寒顫,他又慌又喜地轉過身去,對着聲音的主人道:“師父!”
包括葉臨寒在內的一衆人紛紛往聲源處看去,那人眉梢入鬓,眼含冷意,微攏的唇角含着幾絲涼薄之氣,本該是招人嫌的冰面孔,偏偏又生得一副好皮相,青衣襲身,俊秀無雙,叫在場的不少女弟子都看紅了臉。
“陸雅泉?!他怎會在此處?”
“這豈不是更能說明那應血匣裏的東西絕非凡品?”
“總之這淩雲崖崖主到此,我等就不必再擔心那些奇珍異獸了!”
人群中響起興奮不跌的呼聲,陸雅泉卻充耳不聞,他的目光緊緊地鎖在面色發紫的鄭千瀾身上,看着看着,眼中的冷意又不禁深了幾分。
“師父,我還以為你還要半日才能到呢,想不到你腳程竟如此之快。”赫楚看着慢慢蹲下身靠近鄭千瀾的陸雅泉,如蒙大赦。
“我騎死了兩匹汗血寶馬。”陸雅泉淡淡地應了一句,無視一臉懵然的赫楚,他伸手欲把鄭千瀾移到自己跟前。
修長有力的指節忽然按上陸雅泉的手腕,後者面無表情地擡起頭,就見葉臨寒滿臉笑意地望着他:“陸崖主還是就這樣替他把脈為好。”
陸雅泉冷冷道:“你是要教我診治之法?”
葉臨寒對其冷然的神情不以為意,只是悠悠笑道:“在閣下來之前,我已替他輸了好幾次真氣,眼下正是融會貫通之時,若随意挪動,只怕內力沖破心脈,恐有性命之虞。”
陸雅泉面如寒霜地望着葉臨寒,雖對他那滿臉笑意感到極不舒坦,但眼見鄭千瀾中毒之象已深,也不好多做耽擱。任他躺在葉臨寒的膝上,陸雅泉就其露在外頭的右手切了切脈,
片刻,他擡頭望了望四周,視線瞥到那些游移在蒼蛇身軀上的麻尖蛇,轉而對赫楚吩咐道:“去把閣裏所有的麻尖蛇都抓來。”
“是。”赫楚不疑有他,轉身就要去捉,步子剛邁出沒幾步,又轉頭對陸雅泉道:“師父,只怕我一人……”
陸雅泉沉默片刻,正思考對策之際,一旁忽然傳來葉臨寒淡淡的聲音:“紅煉。”
一道黑影悄無身息地落在葉臨寒身後,定眼一看,正是那一日在酒樓後與葉臨寒交談的女子。
“按陸崖主說的去做。”
“是。”紅煉得了葉臨寒的命令,身形一瞬,眨眼間已到了那倒地不起的蒼蛇邊上,只見她淩空躍起,借着屋內的柱子飛身挂下,十指間适時飛出七八只飛镖,整個過程如行雲流水,叫人應接不暇,再回神時,那些一直蠢蠢欲動的麻尖蛇已被飛镖插入頭下七寸的地方,條條都成了死物……
赫楚目瞪口呆地看着紅煉握住飛镖的末端,将那些麻尖蛇一一從蒼蛇的身體上拔下,一旁忽然傳來陸雅泉冷冷的聲音:“還愣在這裏幹什麽?”
赫楚心頭一動,只覺自己的腦門仿佛撞上了一座巨大的冰山,當即就随着紅煉的腳步往那蛇堆裏沖。
陸雅泉蹙了蹙眉,眼見躺在地上的人面色愈發青紫,他遲疑片刻,伸手解開了鄭千瀾的衣服……
上身驟然暴露在空氣中,不似平常望上去那般削瘦,男子的身體結實有力,肌肉分布勻稱,透着一種迷人的美感,健碩的胸膛随着他的呼吸上下起伏,本該是極為誘人的場景,然眼下鄭千瀾因中毒而通體泛紫,更令人詫異的是,他的胸前竟深深淺淺地縱橫着幾條刀疤,乍眼望去雖不可怖,卻也讓人心有餘悸。
陸雅泉凝神注視着那幾條疤痕,手指情不自禁地附了上去,那雙一直含着冷意的眼裏忽然多了幾分隐忍與痛楚……
葉臨寒的目光在那幾道疤痕上逡巡片刻,随即看了看神色微變的陸雅泉,臉上浮出個意味不明的笑容:“都說陸崖主之手有起死回生之力,難不成只是摸一摸就能祛毒了?”
手裏的動作微微一頓,陸雅泉面色不善地與葉臨寒對視一眼,不再理會後者意味深長的眼神,他從袖子裏拿出一個明黃色的布袋,着手将裏頭的銀針一根根往鄭千瀾的身上紮去……
約莫兩柱香的時間,赫楚滿頭大汗地跑回來,他的手裏提着十來條麻尖蛇,衣服上還刮了幾道口子,想來抓蛇的過程極為不易。
陸雅泉粗略地掃了掃那些蛇,問道:“就這麽點?”
一個布袋子忽然橫到陸雅泉的面前,紅煉手裏拿着幾只飛镖,說道:“在這兒。”
陸雅泉看了看紅煉,仿佛在比誰的眼神更冷似的,赫楚見狀,湊到葉臨寒的身旁,小聲道:“等公子醒了,你可千萬別告訴他我只抓了那麽幾條蛇,免得我被他寒碜。”
葉臨寒聞言,不禁覺得有些好笑,說道:“我以為赫公子該很有經驗了才是。”
赫楚眨眨眼,明白葉臨寒的意思後,不由得撇撇嘴,說道:“師父在這兒呢,公子要是寒碜我,我準倒黴。”
葉臨寒挑挑眉,旁邊适時傳來陸雅泉的聲音:“把這些拿去搗碎,後面……”
赫楚一把接過那些已被陸雅泉去了頭的麻尖蛇,屁颠屁颠地笑道:“我知道,師父你就放心吧。”
陸雅泉看了看赫楚跑得飛快的背影,淡淡地補充道:“回去的時候不準從秘道走,自己下山。”
腳步驟然一頓,赫楚背對着陸雅泉露出個苦大仇深的表情,他本想告知陸雅泉周全的上山之路,才在信中提及秘道之事,不想陸雅泉上山沒有用秘道,要懲罰他時卻用上了。
赫楚心裏暗嘆一聲,他一味地記着鄭千瀾,倒忘了自家師父本身就不是個好相與的主。
鄭千瀾覺得自己仿佛做了個很長的夢,那裏面有嘶喊與殺戮,有許多故人的音容笑貌,還有連穎山莊如詩如畫的景色……
“公子,公子……”
耳畔隐隐有熟悉的呼喚聲傳來,鄭千瀾蹙了蹙眉頭,他用力擡起沉重的眼皮,映入眼簾的是赫楚焦急而興奮的神情。
鄭千瀾輕輕一笑,在看見赫楚如釋重負的表情後将視線投向別處,目光轉了一圈,最終落在了葉臨寒那張風華絕代的臉上,暗暗琢磨了一下現在的處境,鄭千瀾又急忙将眼睛閉上……
“哎?!又暈過去了?!”赫楚見狀,不由得驚呼一聲。
葉臨寒但笑不語,約莫是覺得鄭千瀾大傷未愈,也就由着他的頭在自己的膝蓋上挪來挪去。
陸雅泉端着藥碗走到鄭千瀾邊上,眼見此景,他暗暗蹙了蹙眉,淡淡道:“千瀾,起來喝藥。”
葉臨寒感受到鄭千瀾擱在自己膝上的頭微微一頓,片刻,他再次睜開眼睛,對着陸雅泉露出個遺憾的表情:“哎,我這好不容易有醉卧美人膝的機會,你又何必拆穿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