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張家莊門前林林總總地站了好些人,和上次不同,這回迎接鄭千瀾的不是什麽丫鬟家丁,而是橫眉冷目、提刀持槍的侍衛。
葉臨寒和鄭千瀾被那些官兵像押送犯人一般帶進莊內,一路上三步一哨、五步一崗,這不知道的還以為進了深宮大院。
鄭千瀾眼見此景,不由嘆道:“要守邊疆,要護大內,還要找些兵力來當侍衛,這寵美人當真是要花大價錢啊。”
葉臨寒聞言,笑意盈盈地将手伸到鄭千瀾面前,後者奇怪道:“幹嘛?”
葉臨寒道:“你方才說,要花大價錢。”
鄭千瀾愣了愣,他捏捏葉臨寒放到自己面前的手,笑道:“我寵美人,談心不談財。”
葉臨寒挑挑眉,笑道:“我可不記得見過你的心。”
鄭千瀾認真道:“來日方長嘛。”
那官兵頭子走在一邊靜靜地聽着兩人胡扯,自打他的劍被葉臨寒莫名其妙地折了以後,整個人就突然成了啞巴,直到走進大堂,看到正前方坐着的女子,這才又來了底氣,他輕咳一聲,對着手拉着手的二人叫道:“跪下!”
鄭千瀾遙望着那靠在椅子上的女子,一襲紫色華衣裹體,勾勒出其曼妙的身姿,她的發間插着好幾支白玉步搖,雅致朱顏,明眸善睐,僅是略施粉黛,就足以見其傾城之色。
鄭千瀾目不轉睛地盯着她看了半天,才堪堪想起要下跪這事,故作出一副誠惶誠恐的模樣,鄭千瀾膝蓋着地,朗聲道:“草民鄭千瀾拜見蘭妃娘娘!”
蘭妃定眼看着鄭千瀾,視線在他的臉上停留許久,黑色的眸子裏迸出一絲暗沉的冷光,鄭千瀾微微一驚,心道那張家二小姐縱使有了夫婿,只怕也不及蘭妃對她一星半點的寵愛。
美眸輕顧,蘭妃将目光移到一旁未曾下跪的葉臨寒身上,站在他身邊的官兵頭子見狀,低喝一聲:“還不快跪下!”
葉臨寒笑意盈盈地瞥了他一眼,明明是極有風情的一眼,那官兵頭子見了卻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
鄭千瀾見狀,急忙道:“娘娘,他的腿是假的,跪不得。”
蘭妃眯了眯眼,在一旁為她斟茶的管家轉過頭來,正想喝斥葉臨寒下跪,就見蘭妃朝他擺擺手,緩緩道:“無妨。”
Advertisement
管家微微一愣,他朝蘭妃施了個禮,随即靜靜地退到一旁。
蘭妃将目光移回鄭千瀾身上,淡淡道:“你可知罪?”
鄭千瀾擺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扼腕道:“草民知罪,草民自知無才無德,能得小姐垂青實乃三生有幸,本想就此與小姐結成夫妻之好,從此天高地遠……”
“行了。”蘭妃打斷鄭千瀾還未訴完的豪言壯語,她揚了揚唇角,輕笑道:“閣下來張家莊,難道不是有別的目的嗎?”
鄭千瀾擡頭看了看蘭妃,後者眼神裏充斥的笑意讓他有種極度不舒服的感覺,鄭千瀾沉默片刻,見鬼說鬼話地笑道:“目的就是為了一睹小姐的芳容,只可惜……草民多年前欠下的風流債未曾清算,那對象得知草民要成親便追上門來,草民怕小姐傷心,故而不辭而別,如今實在是心懷愧疚,寝食難安吶。”
蘭妃挑挑眉,笑道:“哦?但不知是哪家姑娘?”
鄭千瀾仿佛早就知道蘭妃會有此問,他一把拉過站在旁邊看戲的葉臨寒,正經道:“便是此人。”
堂內一時消聲,衆人的目光在鄭千瀾與葉臨寒之間來回游移,就仿佛在看兩只活猩猩似的。
蘭妃盯着葉臨寒看了許久,輕笑道:“難怪公子念念不忘,這般樣貌,本宮都要自慚形愧了。”
鄭千瀾這胡話一扯便停不下來,又道:“娘娘,其實在下對小姐……”
蘭妃擺擺手,說道:“本宮也不想強人所難,我這妹妹說來也是因本宮才變成這樣的,本宮着急她的婚事,也是怕她一人孤苦,只是……公子既沒有這個意思,那便罷了。”
鄭千瀾愣了愣,他甚至連蘭妃大怒将他下獄,自己該怎麽越獄的法子都想好了,不想對方竟這樣輕而易舉地放過了自己,他閱人無數,蘭妃倒是頭一個讓他摸不着頭腦的人。
“本宮乏了。”蘭妃從椅子上慢慢起身,她的目光又在鄭千瀾身上停留許久,只聽她道:“公子乃人中翹楚,舍妹沒有這個福氣實在遺憾,他日公子若有機會來到京城,本宮必好生相待。”
鄭千瀾隐隐覺得蘭妃說的話有哪裏不對,卻又一時間琢磨不出來緣由,只得擺出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朗聲道:“承蒙娘娘厚愛,草民感恩戴德!”
蘭妃輕輕一笑,身影慢慢消失在屏風後面,鄭千瀾拉着葉臨寒的手從地上站起,他定眼望着蘭妃離去的地方,嘆道:“大動幹戈把我找來,卻又用一炷香的時間打發了我,這女人心,當真是海底針吶……”
葉臨寒聞言,露出個意味深長的笑容,接口道:“何況還是個武功高強的女人……”
鄭千瀾愣了愣,他有些詫異地看着葉臨寒,半響,他問道:“此話當真?”
葉臨寒笑道:“你若習了《上瓊心法》,就會明白了。”
鄭千瀾沉默片刻,笑道:“我說葉兄怎麽方才一動不動地看着她,還以為你拜倒在美人的石榴裙下了呢。”
葉臨寒動了動被鄭千瀾握在手心裏的手,笑道:“我是鄭兄欠下的風流債,自然是拜倒在鄭兄的英雄褲下了。”
鄭千瀾的目光在葉臨寒的身上逡巡片刻,想起最開始發生的事,有些疑惑地問道:“你剛才為什麽不下跪?”
葉臨寒挑挑眉,笑道:“鄭兄替我解圍,我還以為你該知道。”
鄭千瀾摸摸鼻子,說道:“我是怕你一怒之下殺了那個官兵頭子,我這已經有條逃婚的罪名了,你若是再謀殺個朝廷命官,我們可就只能去地府相依為命了。”
葉臨寒輕笑一聲,悠悠道:“我這一生不會向任何人下跪,即便當今聖上在此,也是一樣。”
聲聲落地,掀起滔天巨浪,葉臨寒依舊笑着,只是那笑容裏似乎多了幾分欲把天地踏于腳下的傲然,鄭千瀾沉默片刻,問道:“若是要殺頭呢?你雖武功蓋世,卻絕不可能與朝廷為敵。”
葉臨寒笑道:“同歸于盡。”
鄭千瀾有些出神地盯着葉臨寒,半響,他露出了一個有些無奈的笑容:“我以前怎麽沒發現你這麽任性?”
葉臨寒道:“來日方長嘛。”
日照當空,溽暑難消,隐蔽的小園門前隐隐走來兩人,定眼一看,竟是不久前還身在廳堂中的蘭妃與管家。
顧瑩抱着劍站在墓碑旁,她的面前極為憔悴,眼神有些空洞,不知在想些什麽,直到望見蘭妃走來,才堪堪振作了會兒。她正要上前行禮,後者忽然神色一凝,她輕移蓮步,眨眼便瞬身到了顧瑩面前,顧瑩只覺手中的刀鞘一空,再回神時,蘭妃竟已在這空蕩蕩的園子裏揮起劍來。
手腕轉動劍柄,卷起滿地青葉,劍如白蛇吐信,嘶嘶破風,若非親眼所見,但憑這劍氣與劍聲,很難想像這是一個常年深居宮廷內院的妃子會有的劍術。
約莫一炷香的時間,蘭妃停了手裏的招式,她把劍插回顧瑩的刀鞘內,吩咐道:“你先下去吧。”
顧瑩微微颔首,沉默地退了出去,順道還将那木門關得個嚴嚴實實。
蘭妃眯了眯眼,視線慢慢移到那塊墓碑上,她的眼中含着笑意,卻又仿佛能随時擠出眼淚,明明一身華衣,卻又像一具破敗的沒有生氣的死屍,她走到那墓碑前,緩緩道:“李林,我來看你了,或者……我該稱你一聲,紫儀真人?”
不比園中空無木林遮擋,張家莊內的其他地方或多或少都栽着一些樹木,炙熱的陽光被成片的綠蔭遮蓋,倒給了人幾分惬意之感。
鄭千瀾和葉臨寒悠悠地走在莊內,一邊行路一邊扯皮,仿佛在自家後院一般怡然自得。
“咦?有美人!”眼角的餘光無意間撇到一抹淡黃的身影,鄭千瀾走上前去,他口中那美人堪堪轉過身來,兩人的視線驟然對上,雙雙都有些驚訝。
顧瑩沉默片刻,對着兩人露出了個笑容:“二位公子別來無恙。”
鄭千瀾和葉臨寒有些驚訝地對視一眼,只記得第一次見到顧瑩時她面色漠然,眼神中含着刺骨的冷意,不想才幾天功夫,這非但人憔悴了不少,連神情都柔了下來。
鄭千瀾笑道:“我們是無恙,倒是顧姑娘……”
顧瑩揚了揚唇角,說道:“之前多有冒犯,望兩位公子海涵,清荷姐姐已同我說了,若無二位……我只怕這輩子都不會再與姐姐見面了。”
提起清荷,鄭千瀾和葉臨寒都是一陣語塞,顧瑩仿佛料到會有此情形,她輕輕一笑,說道:“自她把我弄暈的那一刻起,我便知道,那是我見她的最後一眼,公子說得不錯,我早該去尋她,如今……縱使見了故人,也是徒生遺憾。”
鄭千瀾見顧瑩隐隐又要有身陷愁傷的趨勢,心裏忍不住一陣嘆息,他下意識地看了看葉臨寒,不想後者竟比他淡定地多,只見他往過道的盡頭望了望,問道:“顧姑娘今日不用守墓嗎?”
顧瑩被他那麽一問,稍稍有些緩過神來,說道:“娘娘回來了,墓主人想見的便不是我了。”
鄭千瀾愣了愣,他順着葉臨寒的視線望去,心頭那股異樣的感覺又慢慢浮了上來……
蘭妃站在墓前,纖長白皙的手指慢慢撫過墓碑上的名字,良久,她輕笑道:“你知道我今天遇到誰了嗎?鄭千瀾……”
站在她身後的管家有些擔憂地蹙了蹙眉,他看着蘭妃的背影,忍不住道:“娘娘為何要放過那姓鄭的,他是害死李公子的罪魁禍首,娘娘……”
蘭妃輕笑一聲,說道:“你以為他像赤何一樣好對付嗎,你給他下藥想要軟禁他,他不照樣跑了?”
管家一時語塞,試探道:“那……”
蘭妃轉過頭去,手指又在那墓碑上游移了片刻,她揚了揚唇角,那一笑仿佛毒蛇吐信一般:“何況……直接取了他的性命,又怎能讓他體會到蝕骨之痛”
管家道:“娘娘是想……”
蘭妃笑道:“上天實在待我不薄,我廢盡千辛萬苦才查出當年重傷紫儀的罪魁禍首,不日他便進了張家莊……如今我只是想見上他一面,日後,我自有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之法。”
女子的笑聲陰沉沉地回蕩在墓前,那管家默默地站在一邊,不知怎地就想起了那一年身着花色軟裙在百花間嬉戲的小女孩,笑聲猶在耳畔,一切卻已物是人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