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鄭千瀾就着陸雅泉的指示喝了藥,大概是覺得葉臨寒的膝蓋很是舒服,正想再躺下去,肩膀突然被人緊緊地抓住了……
陸雅泉摁着鄭千瀾的右肩,淡淡道:“再躺下去,葉宮主的腿就該麻了。”
葉臨寒眯了眯眼,不等鄭千瀾說話,便接口道:“在下每回閉關修煉時都要以同樣的姿勢靜坐超過七七四十九天,如今只是區區兩日,陸崖主過慮了。”
鄭千瀾微微一愣,即便一早就已猜到了八/九分,但聽到陸雅泉稱呼葉臨寒為“葉宮主”時,他的心裏還是忍不住詫異了一下,正想好好打聽自己昏迷的這段時間發生了些什麽,左肩膀突然又傳來一股拉力……
回頭看了看,就見葉臨寒與陸雅泉正目不轉睛地望着對方,一個打定了主意要把鄭千瀾往身上拉,另一個則是拼了命地想把他從葉臨寒的身上拉開。
鄭千瀾暗忖這樣下去自己身上的毒雖然解了,但恐有被生生撕裂的危險,當即就朝赫楚使了個眼色。
赫楚愣了愣,他的視線在葉臨寒和陸雅泉之間逡巡片刻,趁着二人的眼神正“針鋒相對”之時,他一頭鑽到鄭千瀾身邊,拖着他的手肘就把他往外拉。
二人見狀,雙雙轉過頭來盯着赫楚,後者硬着頭皮,嘿嘿笑道:“師父,葉宮主,公子大病初愈,這南炎閣裏陰森森的,依我看實在不是個養傷的好地方,我們還是快些離開的好。”
二人沉默片刻,他們盯着對方,慢慢将放下了放在鄭千瀾肩膀上的手,鄭千瀾順勢起身,一下子便站到了赫楚的身邊。
赫楚又盯着自家師父和葉臨寒瞅了片刻,轉頭對鄭千瀾小聲道:“公子,我看這兩人好像很處不來的樣子。”
鄭千瀾理着自己身上的衣服,輕笑道:“一山容不下二虎。”
赫楚眨眨眼睛,問道:“那你呢?”
鄭千瀾暗忖片刻,笑道:“有容乃大,要不我就做個養虎人?反正兩個都是大美人,沒什麽好挑的。”
赫楚沉默了一會兒,随即擺出一副“老朽知也”的模樣,他拍拍鄭千瀾的肩膀,語重心長地道:“公子你是真得恢複了,如此我便安心了。”
“陸崖主,我們何時動身吶?”在場巴巴坐了兩天的衆人忍不住問道,他們身上的傷仍未痊愈,本想盡早下山診治,卻又懼怕外頭那些毒花毒草,眼下好不容易聽到“離開”二字,心頭更是着急。
陸雅連個眼神也未甩給那人,只是對着赫楚道:“不是要離開嘛,還呆在這兒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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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楚剛想說馬上就走,然而一想到先前陸雅泉說的話,臉上不禁浮出糾結的表情,良久,他悶悶道:“弟子馬上下山。”
眼見赫楚慢慢走遠,鄭千瀾走到陸雅泉身邊,笑道:“你當真放心他一個人下山?”
陸雅泉看了看鄭千瀾,臉上冷淡的神情慢慢柔和了下來:“不放心的人該是你吧,別看他那副樣子,心裏頭對這南炎閣裏的奇珍異草可是有興趣得很。”
鄭千瀾輕輕一笑,說道:“既然這般了解他的性子,就該知道他必然不會安安分分地下山。”
陸雅泉望了望赫楚離開的地方,沉默許久,他轉頭對鄭千瀾道:“你自己小心。”
鄭千瀾點點頭,衆人眼看陸雅泉往下山處走去,紛紛一愣,他們面面相觑了會兒,個個喜上眉梢地往前路湧去。
葉臨寒見狀,對着鄭千瀾調侃道:“鄭兄不跟着下山嘛?想必陸崖主定會護鄭兄周全。”
“我一大傷未愈者,還是走秘道好些,何況……”鄭千瀾輕輕一笑,他看着葉華,說道:“世上有比和葉兄在一起更安全的事嗎?”
葉林寒微微一愣,笑道:“以往和我在一起的人,如今都該在地府混出些名堂了。”
鄭千瀾不以為然地笑了笑,正要接着跟葉臨寒扯皮,視線突然定在了某一處,葉臨寒見狀,順着他的視線望去,目光最後落在了倒地不起的清荷身上。
“她……”鄭千瀾盯着清荷的臉看了半天,又望了望與她并肩躺在一起,不知是死還是昏的慕容檀,嘆道:“竟還是笑着的……‘情之一字,毒人太深’,令堂還真是字字珠玑。”
葉臨寒沉默片刻,如同誦書一般地念道:“自古紅顏多薄命,還望鄭兄節哀。”
鄭千瀾搖頭道:“天下第一美人啊……這哀哪是說節就能節的。”
葉臨寒聞言,從袖子裏掏出了一個木盒子遞到鄭千瀾的手上,笑道:“武林至寶應血匣該在此盒中,不知可否一撫鄭兄心頭之痛?”
鄭千瀾愣了愣,目光緊緊地鎖在那盒子上,半響,他擡眼看了看葉華,有些疑惑地問道:“你不要?”
葉臨寒輕輕一笑,說道:“我技不如人,打不開這盒子。”
鄭千瀾一副見鬼的模樣看着那木盒子以及上面的鐵鎖,喃喃道:“該不會是被仙女施了法吧……”
葉臨寒靜靜地看着鄭千瀾低頭琢磨那木盒子,眼中的笑意變得愈發深沉,“你不問嗎?”
鄭千瀾拿着那盒子的手微微一頓,他擡頭看了看葉臨寒,他知道他一直都藏得很好,他把那些随時都可以刺穿別人的刺斂在那張引人的面孔下,可是……獅子終究是獅子,縱使把自己變成一只看上去可以随時蹂/躏的病貓,他也改不了對獵物步步緊逼的習性。
好在鄭千瀾從未将葉臨寒當作一只病貓,他看了看那個目光灼灼的男子,笑道:“我若是想問,當初在酒樓裏便會問了。”
葉臨寒笑道:“或許你怕我殺了你。”
鄭千瀾擺擺手,笑道:“宮主殺人不是都要帶面具嗎,沒有面具,我便不怕了。”
葉臨寒愣了愣,顯然沒料到鄭千瀾會這樣回答他,臉上的笑意慢慢褪去,只聽他悠悠道:“你知道我為什麽要帶面具嗎?”
鄭千瀾沉默片刻,也不知想到了什麽,他的臉上慢慢浮出一個猶如嘆息般的笑容:“或許……宮主是想在摘下面具的時候,好好做一個人。”
如深潭一般的鳳眸驟然睜大,葉臨寒凝視着鄭千瀾的笑容,只覺心裏有什麽東西在一瞬間化了開來,他輕笑一聲,那笑容裏有些無奈,又有些愉悅,他看着鄭千瀾的眼睛,緩緩道:“我發現我越來越中意你了。”
鄭千瀾微微一愣,繼而笑道:“那便請宮主不要這麽快送我去地府,我可是醉卧美人膝的命,倒別的地方也混不出什麽名堂。”
“把你送去地府,豈不是便宜了那些美人?”
“宮主說反了,該是便宜了我才是。”
“你不是瓊絕宮的人,不必稱我為宮主。”
“那叫什麽?臨臨?寒寒?”
“我覺得瀾瀾很适合你。”
……
扯皮聲在黑沉沉的密道裏顯得格外清晰,二人晃晃悠悠地順着來路返回韶華樓,什麽大病初愈,什麽武林至寶,在那一瞬間都抛到了九霄雲外。
床板聲“吱呀---”響起,鄭千瀾順着那一條只容一人通過的縫隙回到房間,正想好撣一撣身上的灰塵,耳邊突然響起一個熟悉的呼聲:“公子,你們可算是回來了!”
鄭千瀾轉過頭去,就見赫楚一身淤泥,臉上被刮了好幾道口子,額頭蒙着一點點灰灰的塵土,整個人宛如從泥沼裏撈起來一般……
鄭千瀾散了散面前的空氣,故作嫌惡道:“你該不會是什麽污神投胎吧?”
赫楚愣了愣,急道:“啊呀,公子,現在可不是說這些的時候,門口聚集了一群官兵,說是受了蘭妃娘娘之命要來抓你呢!”
葉臨寒從密道裏出來,一聽到赫楚的話,不由笑道:“真是難為他們守了這麽些日子,看來你這親是不成也得成了。”
鄭千瀾看了看葉臨寒,明明只是平平淡淡的一眼,卻仿佛能把眼前的人給望出個洞似的。
赫楚見兩人還在那頭眉來眼去,忍不住道:“現在師父在外面擋着呢,他叫公子你快些離開羅肖城,左不過就是個未婚夫,以前也不是沒跑過,蘭妃娘娘總不會追你到天涯海角吧。”
鄭千瀾沉默片刻,笑道:“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這等關鍵時刻,我怎能扔下你師父跑了?”
葉臨寒意味深長地看了看鄭千瀾,笑道:“這似乎不是鄭兄的作風。”
鄭千瀾輕笑一聲,湊到葉臨寒耳邊說道:“作風遇上美人,那就跟耗子碰上貓一樣。”
葉臨寒挑挑眉,說道:“我跟你一起去。”
鄭千瀾愣了愣,疑惑道:“這似乎不是葉兄的作風。”
葉臨寒看了看鄭千瀾,笑道:“作風遇上你,那就跟怕死的人碰上我一樣。”
鄭千瀾摸摸鼻子,對于葉臨寒學以致用,還外加延伸的本領佩服得五體投地。
韶華樓的大堂裏站滿了身負甲胄的官兵,裏頭的姑娘客人不知道被趕到了哪去,陸雅泉神色淡然地站在樓梯口,冷漠的眼神直直地落在最前面的那個官兵頭子上。
鄭千瀾慢悠悠地從樓上下來,眼見此景,不禁笑道:“我朝早有律令,為官者不得出入風月場所,如今各位聚衆……咳,實在有違風化啊。”
那官兵頭子聞言,冷笑道:“公子不必在這兒與我拖延時間,你若想談律令,到娘娘面前自有你談的時候。”
陸雅泉蹙了蹙眉,對鄭千瀾道:“我不是讓你快點走嗎?”
鄭千瀾笑道:“我放心不下你。”
陸雅泉愣了愣,這心裏的感動之火還沒燃上,就被鄭千瀾接下來的一句話給熄滅了:“而且都說這蘭妃娘娘天姿國色,我早就想見上一見了。”
陸雅泉沉默片刻,說道:“她可不是好相與的人。”
鄭千瀾輕輕一笑,正要随着那官兵頭子往外走,手突然被陸雅泉拉住了,後者看了看他的眼睛,說道:“小心。”
鄭千瀾點點頭,另一只手上突然傳來一股涼意,他擡頭看了看葉臨寒,只聽他對陸雅泉笑道:“有我在,陸崖主就不必擔心了。”
陸雅泉的臉瞬間又沉下了幾分,一旁的官兵頭子見狀,将手裏的劍往前挪了幾分,冷然道:“娘娘只請鄭公子一人前去,閣下還是不要淌這渾水得好。”
葉臨寒眯了眯眼,那官兵頭子微微一愣,只覺哪裏有些不對勁,再回神時,那把還未出鞘的劍竟就這樣被深深地折斷了……
葉臨寒看着那官兵頭子一副活見鬼的模樣,笑道:“娘娘若在氣頭上,多一個人讓她消火,只怕她也不會怪罪。”
官兵頭子的臉上一陣青一陣白,他咬着牙,慢慢地把手伸向大門的地方,好半天才從嘴裏憋出一個字:“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