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燭影曳動,晚風透過窗棂吹進屋內,卷起床畔邊靜靜垂下的簾子。少年端坐在門前的一張椅子上,他的指腹摩挲着手裏的玉佩,神情諱莫如深。

“咚咚——”

門前傳來敲門聲。

少年微微一愣,他把玉佩藏進袖子裏,盯着那門看了片刻,臉上忽然浮出一個靈動的笑容。

他興沖沖地拉開房門,喚道:“鄭……”

“公子安好。”門前站着的并非少年心裏期盼的那人,而是一個身着藏藍布衫的小厮。

少年讓出一條道,那小厮嘿嘿一笑,他躬身進門,将手裏的藥碗放到桌上,笑道:“赫公子晚上有事騰不開手,讓小的把這藥替公子送來,叮囑公子千萬要喝,才好根除毒性。”

少年點點頭,心思似乎不在這上頭。他看了看那藥碗,半響,他對小厮道:“那個……鄭公子呢?”

小厮聞言,臉上浮出個暧昧的笑容,“和葉宮主在一塊兒呢,今晚……公子約莫是見不着他了。”

少年微微一愣,臉上飄過一朵紅暈,他拿起手邊的藥碗,喃喃道:“原來如此。”

小厮嘆道:“哎,莊主閉關,這兩年沒人管着公子,他也就愈發得……”

小厮欲言又止,那少年看了他一眼,問道:“鄭莊主兩年內都沒露過臉?”

“何止是沒露過臉,連東院的門都不曾出過,我們下面都猜啊……”小厮的臉上露出一個複雜的笑容,他看了看那少年的眼睛,嘆道:“公子還是早些服了藥休息吧,這有些事……咱們當下人的也不好随意揣測不是。”

少年笑道:“說得是。”

他喝完藥,将手裏空空如也的藥碗交還到小厮手上,小厮行了個禮就朝門外退了出去。

少年凝視着那扇被關上的房門,臉上的笑容慢慢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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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院一如既往地蕭條,枯葉落了許久無人清掃,一輪彎月倒挂在房檐上,微薄的月光隐隐綽綽地灑下,為這園子添了點難得的亮光。

鄭千瀾站在屋前,目光在窗戶紙上逡巡半響,他曲起手指敲了敲門,片刻,門從裏頭被人拉了開來。

“大哥。”鄭千瀾對着開門的人輕輕一笑。

“鄭翊天”微微颔首,側身讓他進到屋子裏來。

偌大的房子裏沒有一絲亮光,成片的黑暗仿佛能将人吞噬殆盡……

鄭千瀾尋了張椅子坐下來,見了眼前的場景,不由得嘆了口氣,“一點光也沒有,真是難為你了。”

“鄭翊天”笑道:“閉關,總得有閉關的樣子。”

鄭千瀾搖了搖頭,他點上桌子上的一根蠟燭,橙色的暖光瞬間照亮了整個屋子,“鄭翊天”一驚,忙道:“公子……”

鄭千瀾笑道:“眼下這深更半夜的,你也難得歇會兒吧,這面具帶着也不好受吧。”

“鄭翊天”愣了愣,他自是明白鄭千瀾的意思,只是……

他沉默片刻,說道:“聽說公子将瓊絕宮宮主帶回莊子裏了,這……”

鄭千瀾輕輕一笑,他朝“鄭翊天”露出一個暧昧的眼神,悠悠道:“不用擔心,他啊……早就被我弄得下不來床了。”

“鄭翊天”微微一愣,若不是那張臉上帶着面具,只怕老臉早已通紅。

他幹咳一聲,就想找個東西轉移注意力,想起方才鄭千瀾的話,便不由分說地去撕臉上的人/皮/面/具……

天地間的聲音仿佛在一瞬間被抽空,屋外的角落裏,黑衣少年瞪大了眼睛,他矮着身子,透過窗縫去瞅裏頭的場景,好半天才回過氣來。

他神色微凝,從袖子裏震出一個東西,竟是一支旗花。

那少年退後一步,轉身就想往外頭走,拿着旗花的那只手卻忽然被人牢牢地抓住了。

“好看麽?”身前響起輕笑聲,激得那少年出了一身冷汗。

他擡頭,臉色略帶驚恐地看着不知何時出現在自己身後的葉臨寒,從那人手掌裏傳來的冰冷溫度,仿佛能将他凍碎似的。

他咬咬牙,又從另一只手裏震出一個宛如火折子一樣的東西,就想朝葉臨寒仍去時,身後又傳來一股拉力。

鄭千瀾抓着他的另一只手,笑道:“大晚上不好好休息,可是有損美人顏的。”

那扮成鄭翊天的漢子微微一驚,他跟着鄭千瀾從裏屋追出來,看到眼前的場景,眸中不禁迸出一股殺氣。

鄭千瀾朝他擺擺手,笑道:“莫擔心,我允了的。”

葉臨寒的視線在那漢子身上逡巡許久,就在後者面帶肅容,準備措辭應付之時,葉臨寒突然對他笑道:“我是在上頭的。”

漢子微微一愣,腦海裏突然響起方才鄭千瀾對他說的話。

“他啊……早就被我弄得下不來床了。”

一張老臉頓時漲得通紅,那漢子走到二人之間,拿着不知從哪兒弄來的一根麻繩,埋頭将那少年捆了帶進屋裏,整個過程中都未再看那兩人一眼。

葉臨寒笑道:“想不到你手下還有臉皮這麽薄的人。”

鄭千瀾摸摸鼻子,認真道:“随我。”

葉臨寒扯了扯鄭千瀾的臉,二人像孩子一般打打鬧鬧地進了屋,那漢子秉持着“非禮勿視”的心态,從頭到尾都垂着頭。

鄭千瀾找了張椅子靠坐下來,他看着底下略顯狼狽的少年,笑道:“這可是我連穎山莊最大的秘密了,他若有心,不怕不上鈎。”

葉臨寒冷笑道:“有心無腦,才會上鈎。”

鄭千瀾微微一愣,笑道:“心裏一急,自然也就沒腦子了,咱們不正是瞅準了這一點麽?”

葉臨寒不置可否,鄭千瀾摸摸鼻子,知道他打從一開始就對這少年無甚好感。無奈地搖了搖頭,鄭千瀾拉過葉臨寒的手,笑道:“世上像你這般有腦子又生得美的,自然是少數。”

葉臨寒看了看鄭千瀾,被他這麽一哄,心情頓時好了不少。他擡手将人從椅子上拽了起來,兩人瞬間互換了位置,葉臨寒在那張靠椅上落座,随後伸出手臂将鄭千瀾整個人圈了過來。

大漢用餘光瞥了瞥二人,小聲道:“公子,這還審不審了……”

鄭千瀾任由葉臨寒抱着,他面不改色地望着底下的少年,笑道:“裏應外合,知道從我大哥之事入手,約莫和那日想要整垮連穎山莊之人是同一路數吧。”

那少年沉默不語,鄭千瀾又道:“那日追殺你那人,與山莊出事那天放了崆峒弟子一刀的罪魁禍首是同一人。”

那少年看了看鄭千瀾,說道:“你從一開始就都知道?”

鄭千瀾笑道:“那也不見得,我本以為你是個意外,不想我救了你,你卻拼命地往我懷裏鑽,雖說是藥性使然,但與那日在羅肖城街頭見着的你實在是大相徑庭。”

那少年愣了愣,臉上露出個無奈的笑容,“我本以為你總也會動點心的。”

“恩,我确實動心了。”鄭千瀾輕輕一笑,卻覺纏在腰上的手驟然收緊,他垂頭看了看盯着自己的葉臨寒,笑道:“不過嘛,我家大美人不許,我就只能算了。”

葉臨寒心情頗好地揚了揚唇角,鄭千瀾嘆了口氣,只覺這葉臨寒的脾性愈發孩子氣。

那少年卻沒心思管眼前這些,他定眼望着鄭千瀾,沉聲道:“我爹和青龍幫的幾位長老确實遭到不明歹人的襲擊,用那種法子來引你,也是他們教我的,他們說,鄭翊天之事必然有異,若我讨好你,将真相挖出來,他們便放了我爹和長老……”

鄭千瀾笑道:“可是你還未讨好我……知你心急,我不過是稍稍放了點餌,你便上鈎了。”

那少年沉默片刻,說道:“那日羅肖城,也是那群人指使我來奪你的應血匣,害我險些失了龍紋刀,不想你最後卻又還給了我,如今……我被人下藥,你又救了我,其實……我本不想害你。”

鄭千瀾微微一愣,突然對眼前這少年有些另眼相看起來。

自家老爹性命危在旦夕,卻還顧着生人那點微不足道的仁義之情……

鄭千瀾笑道:“我若是說,有辦法救你爹出來呢?”

那少年微微一怔,臉上頓時浮出又驚又喜的神情。

葉臨寒将鄭千瀾往自己身上拽了拽,低聲道:“這你便信了?”

鄭千瀾道:“說不定能找到我大哥的線索。”

葉臨寒沉默不語,只覺哪裏不太對勁。

鄭千瀾見狀,又道:“宮主若是有顧慮,我一個人去也成。”

葉臨寒笑道:“你去哪兒,我自然是要跟到哪兒的……”

鄭千瀾玩笑道:“一日不見,如隔三秋,距離産生美。”

葉臨寒道:“比起這個,葉臨寒同鄭千瀾生死相随,我對江湖上有一日能傳出這樣的流言更有興趣。”

鄭千瀾愣了愣,他看着葉臨寒的眼眸裏透出笑意,那是一種他從未見過的執着。

鄭千瀾伸手在葉臨寒的臉上摸了一把,直笑道:“好,生死相随。”

做了幾日的富貴閑人,二人終于還是跳進了江湖這趟渾水裏。

韓子墨本說去個三、四日,卻不知為何過了期限也沒回來,鄭千瀾便留了赫楚看莊。那少年則交由假扮鄭翊天的漢子照看,他病未曾好透,貿然出門又怕引人猜忌,鄭千瀾自是不會将他帶在身邊的。

葉臨寒也不問去哪兒,只是跟着鄭千瀾一路向北跑,兩人一起插科打诨,摟摟抱抱,這趕路的日子倒也過得快得很,約莫是在第三日晚上,他們到了一座城子前,城牆上,“副京”二字龍飛鳳舞。

“你怎會想到這處?”葉臨寒有些疑惑地看了看鄭千瀾,他既說要救那人的爹,自然該從青龍幫尋起線索,何況副京城繁華豐饒,又是皇家避暑勝地,但凡長點腦子的,總不會在這裏鬧事。

鄭千瀾笑道:“此處有別的地方少有的東西。”

葉臨寒跟着鄭千瀾進城,心裏隐隐有奇怪的預感,果不其然,他帶着他在城裏逛了一通,最後二人停在了一處叫做“懷香館”的閣樓前。

葉臨寒眯了眯眼,笑道:“你可別告訴我,這香字是菜香的意思。”

鄭千瀾道:“懷香,這菜抱在懷裏哪裏有美人來得舒服。”

葉臨寒皮笑肉不笑地道:“你不是棄暗投明了嗎?”

鄭千瀾“痛心疾首”地嘆了口氣:“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這浪子回頭,總是需要些日子的嘛。”

說着,鄭千瀾已搶先一步進了樓裏。

葉臨寒跟在後頭,正思忖着一會兒要怎麽把往鄭千瀾身上撚的女人趕走,耳畔忽然傳來清亮的笑聲。

葉臨寒擡眼看了看那些笑臉迎客的人,竟都是些相貌較好的男子……

懷香館……

葉臨寒望着前頭左顧右盼的鄭千瀾,臉上浮出一個危險的笑容:“确實是它處少有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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