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小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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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你猜怎麽着!”趙銘午飯時拉着周晚溪的胳膊神神秘秘道,“何辜回來上課了!”

“哦。”周晚溪恹恹的,他夾一塊肉,看了半晌,忽地又把它放回盤子裏,轉頭吃了一塊土豆。餐盤裏剩下的肉堆起來一座小山,趙銘手欠夾了一塊,“怎麽看你早知道了似的。”

周晚溪心想:我可比你知道的多得多。

“靠!”趙銘忽地一拍腦門,“不會吧,你幹的?你是什麽絕世辯論小天才啊哥哥?”

“別跟我臭貧。”周晚溪把盤子往趙銘面前一推,“吃你的肉,我走了。”

“哎你走哪去啊?不等等我,我快吃完了!”趙銘在後面大叫,讓周晚溪很想一拖鞋堵住他的嘴,他頭也不回地加快了腳步,直到追上前面那個穿着校服慢悠悠走在小路上的何辜。

“喂!你來上課啊!”

“我來學校不是來上課難道是來過日子?”何辜反問。

“......你這人。”周晚溪閉嘴了,沒過一會兒才發現何辜竟然在笑。

他是單眼皮,眼睛卻很大,笑起來時睫毛撲簌簌地抖動,打下一圈淺淡的陰影,周晚溪這才發現他笑起來竟然有淺淺的酒窩,甚至還能看出一點若隐若現的雙眼皮。

“不管怎麽樣。謝謝你,周晚溪。”何辜第一次鄭重地叫他的名字,“幫大忙了,我為我之前所做的事情向你道歉。”

“啊?...哦,都不是事。”周晚溪像只呆頭企鵝,連走路都有點晃,何辜不摻雜一絲陰霾的笑容讓他有點飄飄然,好一會兒才想起來正事,“你那個......”

他有些難以啓齒,“你那些傷...”

周晚溪後悔了,因為對方的笑容已經迅速收起,又變回了那個他熟知的冷漠堅硬的樣子,“抱歉,我不該問。”

他有些垂頭喪氣,但畢竟是自己蹬鼻子上臉,周晚溪尴尬得簡直想一頭撞死在樹上,他正猶豫是不是要找個借口偷溜,就聽旁邊何辜淡淡的講:“我爸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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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周晚溪震驚得連聲音都不自覺放大,他迅速在腦海裏構建了相應畫面,主角是他和周赫,然而周赫教書大半輩子,說話都慢聲細語,跟鄭陸欣結婚這麽多年沒紅過臉,簡直是溫文爾雅的代名詞,實在想象不出來他打人是什麽樣子,他腦海中關于這方面的事少之又少,最後他張嘴,愕然地問:“他是不是不讓你跟陌生人說話啊?”

“啊?”

周晚溪急了,“你媽媽呢,不管他嗎?”

“我媽媽去世了。”何辜聲音很輕,轉眼被秋風吹散。

周晚溪這回不吭聲了,他默不作聲地打了一下自己嘴巴。何辜也不着急,兩個人就慢悠悠的在即将看到盡頭的小路上走着,好一會兒周晚溪才找回自己聲音,他幹巴巴的,“對不起。”

“沒什麽的。”何辜突然助跑,他扒着小路邊坑坑窪窪的磚石,潇灑地坐在了圍牆上。

這條小路從食堂的後院延伸出來,一直走可以到鐵絲網圍着的操場邊,N城一中是有名的重點中學,平時學習緊張,鮮有人有情趣從食堂後院踱步到操場的小門,便宜了何辜,他坐在牆沿上,又對着周晚溪露出他淺淺的酒窩。

“酷~”周晚溪對他伸出大拇指,躍躍欲試。

“你回去吧。”何辜突然說。他張開手去抓風吹落的梧桐葉子,握在手裏是硬脆又硌手的,他渾然不在意的揉碎,葉渣紛紛揚揚的從牆上落下來,有幾小塊落在周晚溪頭上,很醒目的枯黃色,周晚溪老大不樂意,“我也想這麽酷。”

“酷你個頭。”何辜又拿葉片砸他,結果那片只是輕輕地擦過對方的鼻梁,周晚溪把樹葉抓在手裏,這片約莫是剛掉不久,只有邊緣是發卷的黃色,其餘還剩些淡淡的綠,他好不情願,“走,咱倆該回去上午自習了。”

“不去。你自己回吧。”何辜晃蕩着小腿,褲管看起來空蕩蕩的,有些驚悚,“我遲到了班主任也不管我。”

周晚溪終于對他翻了個白眼,“你就擱這吹吧你。”他不再管何辜,向前彙入了回教室的最後一波人流,只是上樓梯時卻忍不住回望,明明只剩下一個不大的小黑點,隐在沒有人經過的小路裏沒有人發覺,他卻總覺得自己看到了對方飛揚的發梢,以及稍顯落寞的眼神。

沒有人可以長久的藏着過往,總說咳嗽、貧窮和愛無法隐藏,委屈也亦然,所有善于隐藏的人裏,要麽是不敢對外人道,要麽是不足對外人道,他不知道何辜屬于哪一種,但他坐在圍牆上,翹着腳望向自己的那一幕,他走時何辜轉頭望向梧桐樹的那一幕,他在教學樓前回首看到的那一幕——

如古舊電影,一幀一幀,偶爾會有連接不暢的雪花和波紋,滿滿的都是說不出口的寂寞和委屈。

他想要觀看一部電影,卻被婉拒在劇場的門外。

教師辦公樓的大廳裏已經第二次更換榜單,何辜的名字重現,一時成為N城一中的熱議話題。故事的主人公充耳不聞,在班主任略微有些尴尬的聲音裏,欠了欠身,“我不接受他的道歉。”

班主任老頭全名曹宇,平時大家都叫他老曹頭,這會兒笑容愈發尴尬,“李軍同學也是怕你誤入歧途......”

“我不接受。”

李軍臉氣得隐隐發青,他強撐着回到座位上,後半節課全在心裏怒罵何辜,放學後一秒都不多呆,收拾書包就要走,沒想到被何辜攔下,眼看教室裏的人全部走光,就剩下他們兩個,他終于忍不住了,張口就是一句國罵,“你想幹什麽?”

“不幹什麽。”何辜又把玩手上的小木魚,那物件在佩戴多年之後色澤已經黯淡,他兀自撥弄了半晌,等李軍到隐隐發怒的邊緣,他才又慢條斯理地張口,“你可以走了。”

李軍簡直要瘋,他在害怕被揍和今天當衆丢臉的怒火裏徹底崩潰,紅着眼就要上來給何辜一拳頭,“你有病!”

何辜輕而易舉地制住他,“我确實有病。”

“我看着你,就想讓你身敗名裂。”何辜從頭到尾都面無表情,“你真當我不敢?”

李軍臉色紅得像豬肝,他使勁掙紮,眼鏡從鼻梁上滑下來落到地上,目光一下子就有些渙散,他粗喘着,竟落下幾滴淚,“何辜,你欠我的,你全家都欠我的!”

“我不欠你。”

“你欠!你欠的命這輩子都還不上!”他表情猙獰,目光卻是悲哀的,“你知道後來我想過什麽嗎?我想我們兩個為什麽不換一換,為什麽你他媽還過得人模狗樣!你夜裏不做噩夢嗎!”

“......”何辜用一種近似于憐憫的眼神看着他,“李軍,我也很想更換人生。”

可是不可以,命運早就把他遠遠的推向了更殘忍的地方。

何辜慢慢松開了對李軍的鉗制,他深深的埋下頭,“李軍,你往前看吧,我不欠你的,你爸媽是命,我媽就不是了嗎?”

他拎起空蕩的書包,眼眶又開始酸痛,身後的李軍沒有追上來,他獨自一人走出校門,回到那個令他生不如死的家,轉動鑰匙開門的時候,他出神的想:這就是李軍想要的?被折辱被打罵,被最粗鄙的語言,最親近的人傷得體無完膚,這些他想要?那全拿去好不好?

厚重的防盜門開一條縫,他慢慢的走進來,家裏很安靜,那個人不知道又在哪家賭場或者酒館,何辜熟練的給自己下一包泡面,然後回到自己冰冷逼仄的小屋,天氣越來越冷了,他抱出一床稍厚點的被子,動作間一張照片輕輕地落了地,那是個看起來很有氣質的女人,她穿旗袍挽發髻,笑眯眯地歪着頭,看起來優雅又可愛。

何辜呆了很久,輕聲喃喃:“媽媽,我想夢見你。”

他又補充:“噩夢都可以,讓我再看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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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跟陌生人說話》童年陰影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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