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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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頓飯吃得賓主盡歡,周赫和鄭陸欣本就不是死板生硬的中年人,再加上趙銘這個廢話簍子,飯桌上自始至終沒有停下過說話的聲音,何辜雖然不常插話,但看得出在盡力配合着他們,偶爾鄭陸欣問到,也有問必答。

但只有何辜自己知道自己有多緊張。

他的肩背繃緊成一個搖搖欲墜的僵直弧度,掌心裏全是潮濕的汗水,幾乎要握不住筷子,如驚弓之鳥,全神貫注地準備這場戰役,鄭陸欣原以為他是初次來家裏緊張,就格外多照顧了一點,言語間是遮不住的關心:“怎麽吃這麽少,來,多吃點,小辜。”

對方給他夾滿滿一筷子的菜,何辜幾乎是惶恐着接過,他刻意忽略了鄭陸欣過于親昵的稱呼,沒想到旁邊有人非要拆他的臺:“噗,小辜。”

周晚溪捧着吃的圓滾滾的肚子笑了,“咕咕,請問你是一只鴿子嗎?”

何辜當着大人的面不好發作,于是頂着張被臊紅的臉瞥他,意圖表達警告之意,然而這厮不買賬,自顧自在座位上笑成一灘人形爛泥,期間還拽着趙銘的衣服,險些扯掉小富二代新買的毛衣,何辜頓時怒了,他在桌子下踢了周晚溪一腳,嘴皮子輕輕一翻,用只有兩個人能聽到的音量說:“再笑揍你。”

“......”

周晚溪聽話地止住了笑聲,但嘴角還噙着笑意,兩人又在極近的距離裏對視,只不過這次是何辜先移開眼,他感覺自己被臊紅的臉頰有隐隐要繼續升溫的趨勢,于是趕緊喝了一口冰飲料,正兀自平複着心緒,他聽到周晚溪獨屬于少年時期清澈又微啞的嗓音:“別生氣,小鴿子。”

何辜呆了。

直到晚飯結束,他都保持着這副傻呆呆的樣子,感覺三魂七魄都飄去了雲外,周晚溪一面在心底笑他純情,一面又控制不住的自我懷疑:

起個外號而已,怎麽把好端端一個學霸給吓傻成這樣?

窗外天色已經是墨般的黑,不遠處只有幾盞鵝黃色的路燈,照亮一小塊光禿禿的枝桠,周晚溪回想起來自己原本的計劃是要留宿,然而畢竟今時不同往日,他自我認為是個正人君子,不屑于用好朋友這個名號掩蓋自己那點不可對人言的情感,于是表情十分糾結,“天這麽晚了,要不...”

他不再投機取巧地耍小心思,把選擇權公公正正交給何辜。

家長在後面也勸說,懷着對小輩的愛護,趙銘倒是沒什麽意見,于是一時目光都集中到何辜身上,他在這樣的目光裏低了頭,周晚溪那個角度剛好能透過他寬松的衛衣口看到對方形狀優美的鎖骨,目光像被燙着了,連忙若無其事的挪開,而何辜渾然不知,只是一心一意的拒絕,“太麻煩了,就不了吧。謝謝叔叔阿姨。”

“有什麽好麻煩的,你這孩子。”鄭陸欣笑着摸了一把他腦袋,但也沒有再三挽留,只是将他挂在衣架上的衣服取下來,如尋常年長女性做的那般幫他穿上,而後笑眯眯的道:“都是帥小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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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銘這時也走到門口,他一向喜歡周家父母,此時嘴甜得很,“鄭姨,我看你更美呢,越活越年輕!”

何辜在原地無措了半晌,他已經太久沒感受過家庭的溫暖,甚至連表達出親密都不會做,只好又磕磕絆絆的說,“謝謝阿姨。”

他想:周晚溪一家都是很好很好的人。

周晚溪一直把他們送到小區大門口,趙銘急着回,說了句周一見就就急匆匆地蹿了,只剩他和何辜站在冬日夜晚裏冷清的街道上,呼吸間帶出淺淡的白色霧氣,“今晚開心嗎?”

“嗯,謝謝。”

“不用謝,咱們是好朋友,我媽特喜歡你,讓你以後常來。”周晚溪笑得很爽朗,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在黑夜裏很顯眼,“那麽再見?”

“周一見。”

何辜的鼻尖被凍紅,乍然從暖氣十足的屋子裏走出來有些不适應,他沖着周晚溪擺擺手,就見對方不知怎麽想的,伸手把他拉到一半的拉鏈拉到頂,蓋住了他的小半張下巴,他猝不及防,睜大了眼,一時不知該怎麽動作,“?”

“明天穿厚點,去吧小鴿子。”周晚溪寬大的手很欠的摟了一下他後腦勺,然後發現新大陸似的,“這裏多塊骨頭哎。”

“喂,不要這麽叫,很娘。”何辜先是憤怒的掙紮了一下,然後也随着摸了摸,“你說這裏?”

他端出學霸的架子開始科普,“這裏是枕骨,每個人都有,只不過我的比較突出一點,”而後又忽然想起些什麽,聲音低了下去,“古時候有這種骨相的人都被看作是謀反的異類,所以也叫反骨。”

他有一根反骨,于是痛失父母之愛,至交之親,如此一想,大約生下來就該做一場最淋漓的報複。

不怪他迷信,只是世事難料,總要尋一個精神寄托。

周晚溪猜得透他在想些什麽,于是故意叱道:“就是一根骨頭,那裏來那麽多說法,我媽說那是小時候睡覺睡得少,骨頭沒磨平。”

“......”何辜的信仰被他碎得七零八落,表情空白地看了他一眼,深深嘆了口氣,“你愛怎麽說怎麽說,随便,走了。”

他裹緊身上的校服,一步一步踏入了無邊夜色裏,黑夜無止境的攫取着他身上從周晚溪家捎帶出的熱意,而只要回頭就可以望見某層樓窗裏映出來的暖光,他就在這樣的誘惑裏死死咬着牙不敢回頭望一眼,怕只要一回頭,就會不知廉恥地再貼上去。

他曾經關于愛的所有幻想,都在那裏。像吃過禁果的亞當,朝伊甸園裏放眼望去——

才知自己生活在不堪一擊的荒蕪之地裏。

周晚溪不知,笑嘻嘻地問鄭陸欣,“他人怎麽樣?”

“話有點少,不過長得倒是很帥。”鄭陸欣捧着臉做小女孩狀,而後話風一轉,語帶嫌棄,“媽媽當初就想把你養成這種風格,結果不知道哪一步走偏了,養出來你這麽個二貨。”

“......”

周晚溪默默地吃了一口蘋果,感覺自己的地位日漸降低,剛要開溜,又被鄭陸欣叫住,“兒砸,你這樣的,能把人家拿下嗎?”

男性尊嚴被挑戰了,他忿忿的:“你別身在福中不知福了鄭女士,多少人想追我還追不上呢!”

“你就吹吧。”鄭女士高貴冷豔地瞥了他一眼,被端着一盤橙子的周赫接了茬,“人家追你追不上跟你追小何追不上不是一個道理。”

夫妻聯手,怼的兒子啞口無言,只好拖着碎了一地的少男心怒回房睡之。

反正夢裏什麽都有!他翻了個身,想着何辜燈光下仿佛會發光的面孔,臨睡着時,狠狠的咽了一口口水。

周晚溪最近養成了睡懶覺的壞習慣,等他睡眼惺忪地揉着兩只眼出屋門時,剛好和晨練回來的周赫面對面,周爸爸嘲笑他像頭豬,“起來了我的祖宗?”

“你別笑我了...還不是因為運動會,你也跑個1500米試試。”他懶洋洋的坐下吃還溫熱的早飯,就聽周赫繼續說,“人家小何都起了,我剛還碰見他呢。”

“......什麽?!”周晚溪拔腿就跑,何辜家跟自家應該是不算近的一段路程,大早上被周赫遇到,那豈不是...

他越想越心驚,下樓的步子邁得愈發快,朝着記憶裏周赫晨練的路線一路尋找,還好來的不算太遲,在小公園的噴泉邊看到了一個孤零零的身影。

他屏住呼吸,腳步很輕地走了過去。

然而對方猝然擡起頭,露出兩只紅血絲遍布的眼珠,滿是戒備,一看到是他,才陡然一松,又更深的埋下了頭。

周晚溪聽見自己有些氣喘的聲音,“何辜?怎麽了,怎麽會在這裏?”

他問一個幾乎等同于廢話的問題,他明明知道答案。

何辜也并沒有回答,只是朝他走了幾步,張開雙臂死死箍住了他的腰,身軀顫抖如風中殘葉,像一只自欺欺人的鴕鳥,只深深把頭藏在他懷裏,九點十點的太陽正好,透過起伏的噴泉水折射出耀眼的光,兩人誰也沒說話,就站在噴泉旁邊靜靜的擁抱了幾分鐘。

一切說不出口的話,就全在裏面了。

關于何辜出現在這裏,其實有太多的湊巧,湊巧認識周晚溪,湊巧和他成為好朋友,湊巧參加了同一場在周六結束的運動會,湊巧和他一起回家吃了豐盛的飯菜...

所以當他再次被毆打至傷痕累累時,第一次奪門而出,迎着清晨的太陽一路狂奔,連腳掌都記得那條路的方向,他又出現在那個他夢寐以求的小區前,然後阖上眼,再一步步地走遠。

他沒想到會遇見晨練的周赫,剎那間心中全是對自己龌龊行為的羞恥,他更沒想到,周晚溪踏着光,從天而降,宛如神袛。

那麽,給神袛一個擁抱,似乎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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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了!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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