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我們往哪兒去

不停找角度航拍的時候池念以為奚山就是個業餘玩無人機的,行頭乍一看普通得很,其實還挺講究,處處都是細節,有點像池念認識的那圈玩無人機的打扮。

但奚山的航拍只持續了一會兒就結束了。

他注意到池念一直目不轉睛地看着搖杆,幹脆把遙控器遞過來:“要不要玩?”

“啊?”池念一愣,連忙擺手說,“我不會拍照的。”

“就玩玩嘛,反正內存管夠。”奚山将無人機塞給他,沒留下池念再拒絕的餘地直接擡腿走向敞開的越野車後備箱。

池念端着沉甸甸的操作臺,不知所措了幾秒鐘,開始憑借本能讓無人機在鹽湖上方飛來飛去。

耳畔是輕微的嗡鳴聲,操作對從小接觸各類遙控玩具的池念不算太難。他玩了一會兒,熟悉了東南西北,習慣從小屏幕看風景後幹脆讓無人機飛得更遠一點。

越往深處走,鹽湖中心的景色呈現在了屏幕裏。

金色湖水,金色雲彩,落日餘晖也是燦爛的一片陽光。但不同于午後灼熱得睜不開眼,光線明亮而溫和,可以直視,時間一久還情不自禁沉溺其中,直到湖水被風撩撥輕輕一蕩,才從那些閃爍的光斑裏找回視線焦點。

“好漂亮……”

池念移開目光,平視着無垠的水盡頭一片蜿蜒山線,感慨一句不夠又提高了音量,想說給奚山聽:“真的好漂亮啊。”

身後奚山回答:“對啊,中午來的話太陽直射只有藍色,鹽灘也晃眼睛,早晨和現在才最好看。來,搭把手。”

池念連忙讓無人機往回飛。

等它停在安全地方,他轉身,發現奚山不知從哪兒扛了個三腳架出來。

他依照奚山的指示幫忙固定位置,對方蹲下身擰緊底部螺絲釘。池念追随了一陣奚山随身體而一翹一翹的小馬尾,忽然問:“你是攝影師嗎?”

“為什麽這麽說?”奚山看了他一眼。

池念說:“設備很專業吧,以前見有些同學拍作業也差不多這樣了。”

話出口後以為奚山會順着往下問起“作業”或者“學校”相關的話題,池念迅速地在心裏過了一遍腹稿,他卻說:“我不是攝影師。”

池念:“哎?”

奚山站起身拍拍膝蓋沾上的鹽粒:“不過也算吧,業餘的,技術不夠設備來湊。”

“只拍風景嗎?”

“也可以拍人像的,”奚山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你想拍嗎?我試試。”

池念後退一步:“我不喜歡拍照。”

“真巧,我也不喜歡。”奚山只這麽說,架好相機後手撐膝蓋弓身開始調試。

池念還捧了無人機的遙控臺,他定定地看了一會兒奚山後說自己把無人機放在盒子上了,得到對方示意“明白了”之後,退到一邊。

鹽湖周圍沒有地方休息,漸漸靠近黑夜,白色鹽灘的縫隙中偶爾滲出一點水。

池念不管平時有多愛幹淨了,直接盤腿坐好。

以為水漬弄濕褲子會不舒服的感覺卻并沒有想象中難以接受。

他面前不遠處奚山自顧自地弄相機。奚山沒有正對鹽湖,鏡頭對準遠處山線不時按幾下快門,兩條腿略微分開一點,顯得更長了,腰也很窄,塌下去時脊背和肩膀弧線優美,一點不像其他人弄三腳架時的虎背熊腰。

池念仗着奚山這時沒空,幹脆放肆地盯着他看。

他喜歡同性在朋友圈子裏不是個秘密,因為家庭的關系,也沒誰閑得無聊要大聲嚷嚷,信任的朋友雖不多,但個個替他保守着這件事。

所以他對同性的眼光除了欣賞,也有好感。

奚山的外形無疑賞心悅目,池念将手插進褲兜,摸着手機的輪廓有點想趁人不注意偷偷摸摸地拍一張留戀——畢竟從長相到身材都是他喜歡的那一挂,兩個人的相識充滿戲劇性,說不定什麽時候又分開了。

而且分開後,多半各走各的路再也遇不到,除非他們都想和對方有進一步發展。

但是奚山應該……不是……吧。

朋友都要給他求桃花,提到“女朋友”沒有表現出特別的情緒,認識到現在都沒問過關于他的個人經歷。

池念的嘴唇抿成了一條線,幹燥的唇角裂開,痛感明顯,卻讓他保持清醒。他掐了把自己,心說:“重燃對生活的熱愛也不是這樣吧?別太過分。”

他知道自己現在心态不穩定,所以要迫切地抓緊從沼澤離開後看見的第一個人。

死胡同差點讓他窒息,對砸爛那堵牆放進陽光的奚山産生說不清道不明的暧昧也在正常範圍內。因為人都本能地依賴能保護、拯救自己的人——不管對方刻意為之,或者只随手一個動作——會不想立刻放手。

但除開各種複雜的情緒後,還是想留一點讓自己記得他的東西。

池念自我糾結良久,還是拿出了手機試圖記錄一場單方面的“豔遇”。他一按開機鍵,掙紮出決定的心情驟然跌落到谷地。

操,啊——

手機早沒電了!

我到底在做什麽傻逼事!

啊——!

池念兩手抱頭無聲哀嚎。

“怎麽了?”奚山宛如背後長眼,在這時招呼他。

池念內心在滴血,表面卻還一副雲淡風輕模樣搖搖頭說:“我想看看這邊會不會運氣好有信號,發個照片。”

奚山笑:“沒有的,信號穩定估計得一路走到小柴旦湖附近,海拔低一些。”

池念遺憾地一聳肩,騙了過去。

誠如奚山提到過,日落與日出一樣都很短暫。

澄澈天幕被太陽鍍上的一層金色很快随着風的吹拂、月亮緩慢升上中天而褪去,像一場萬米高空的潮落。鹹蛋黃似的太陽完全沉沒,餘晖将雲染成粉紫顏色。

再過一會兒,還沒看膩顏色可愛的天,星星就挂上山巅了。

月亮藏進雲的後面,留下一圈兒朦胧微光。遠處國道并沒有路燈,大半個小時也不見一輛車經過,暗沉沉的地面盡頭山脈更黑。

天空反而帶着無法形容的藍色,分不清被星光照亮還是被山脊映襯,輕飄飄的。

風開始冷了,池念裹緊夾克外套,呼出一口氣。白霧飛開,他感覺口鼻裏都幹燥得要命,隐約有點呼吸不暢。

但還在池念的忍受範圍內,算正常高原反應。

他半仰着頭,抱住膝蓋看了一會兒星空。小時候老愛翻的百科全書裏池念最喜歡天文的部分,什麽大熊星座、小熊星座,還有天蠍之心、英仙座流星雨、金星伴月……他向往已久,但北京的夜空再幹淨也比不上青海。

之所以來西北也有久遠興趣的驅使,他決定再任性一回。

池念現在望着星空,閃爍的亮點越來越多了。夏夜觀星最好,他沒有天文望遠鏡只能肉眼觀察,分辨不出這個那個星座。

也挺開心的,池念想着,打了個哈欠。

星辰軌跡代替夕陽填滿夜空時,奚山也結束了他的拍攝。

沒叫池念幫忙,奚山自己收拾完了相機和三腳架,也不急着看成品,直接兩手拎着走向池念,一擡下巴:“回車裏吧,外面越來越冷了。”

“幾點了……”池念犯迷糊,忘了自己在哪兒無意識地撒嬌,“我好困啊。”

奚山按一下手機側鍵:“十一點多。你回車裏睡一會兒吧,有毯子和暖寶寶,等你休息好我們再走。”

邊說邊半弓身體好像還要拉他一次。

池念撐着困意,忍不住拍了下奚山的小腿:“不是說有狼嗎!”

“礦區外面都有栅欄,入口處很近。在車上休息的話,它們要真來了我們就轟油門跑。”奚山說得端正,但怎麽聽都像開玩笑。

池念猶豫了:“……到底有沒有?”

奚山:“有。”

池念抓住他小臂站起身,皺眉,在夜色裏去看奚山的表情:“我怎麽這麽不信呢?”

“遇不到是運氣好。”奚山尾音上挑有點笑意,好像匆忙地暴露了什麽,“幫我拿那個無人機,剩的馕別忘了明天還得吃。”

池念“哦”地照做,遞東西的時候兩個人手指碰了一下。

他顧不上在意了,認真說:“肯定又在騙我,哪兒來的狼群啊這邊。”

奚山忍俊不禁:“快去車上吧,你的手冰涼。”

池念嘀咕了一句“怎麽這樣啊”還是聽話地回到車上,奚山讓他先等等,接過無人機半跪在車邊從後座拿了什麽東西遞給池念。

是條挺厚實的淺米色羊毛毯子,手感柔軟,而且一看就很暖和。

池念抖開它:“謝謝。”

奚山繼續從一個大箱子裏掏出幾片暖寶寶,也一起遞給了池念。吉普車裏的燈勾勒他的眉眼,輪廓更深,但眼中依稀有光。

池念握住那幾片暖寶寶,想了下,不做聲地抽出一片給奚山。

“等跑起來了開空調。”奚山關了後座門。

“現在嗎?”池念怕他改口,補充,“我睡幾分鐘幫你開車,就眯一小會兒。”

“你不是怕狼來了麽?”奚山看他。

池念窘迫:“……這話題過不去了是吧?”

奚山笑個不停。

“我們往哪兒走啊?”

他好像已經是第二次問這個問題了,上回奚山說去看落日。現在落日看完了,池念抱着不确定的态度把兩個人擅自劃為“我們”,潛意識裏并不想被奚山抛下,雖然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麽,還是要先跟着奚山。

“我跑的小環線,從西寧到張掖再到敦煌、格爾木,最後原路返回走一截,再向東,沿315國道經過德令哈、烏蘭,最後回西寧。”

“……你跑了多久了?”

奚山算了算:“小半個月了,一路走走停停的,又不趕時間。”

但是這麽久都一個人嗎?

池念沒問出口。

“你睡吧,我先開着就行。”奚山說,沒等池念再回答又自己加了條件,“別睡太久,起來得幫我開會兒車,明天最快也要下午到了,我扛不住。”

池念已經在副駕駛上系好安全帶,把毯子整個蓋好,拉起遮住了一點下巴後眼睛都閉上了,困得不行的樣子:“嗯嗯嗯。”

“要記得啊,你上個鬧鐘。”奚山提醒。

“嗯嗯……”

結果鬧鐘沒定,人先秒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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