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大漠話別》

夜寂人未靜,天波府的庭院中隐隐傳出幽怨的簫聲,那如泣如訴的樂曲,牽動着每一個人的心弦。蘇佲瑾推門而入,說道:“不早了,少爺還是早些歇息吧。”

任嘉轉過頭,望見蘇佲瑾不自禁的緊緊手中的長蕭,說道:“對不起,本不該帶你來。”

“能和少爺出使黨項是蓉蓉的榮幸。”年剛豆蔻的少女柔聲說道。只是那微微泛紅的眼圈已入任嘉眼簾,任嘉搖搖頭,眼光投向那只紫竹簫,眉間輕鎖道:“明日還要啓程,你也去歇着吧。”蘇佲瑾應聲退下,回到一旁的客房中,熄滅燭火,呆坐床邊,雙手将長蕭抱在胸前,潸然淚下。

房間中恢複了方才的沉寂,任嘉走到桌前,捏指掐滅燭火,回身依窗而立,微挑窗,遙望端坐山石涼亭中的少女。微風浮動,搖曳的裙衫,悠揚的樂聲,配上同樣的月色,喚起掩藏已舊的記憶,痛如舊創撕裂般填滿三年來幾欲封閉的心。腦海中浮想着那日的情景,山下仰望她的身姿,聆聽她的簫聲,一切一切猶如昨日,歷歷在目。

無眠之夜總是漫長的,天際曙光乍現,少女失魂的回到房中,換上華裝等待啓程。楊氏一門彙入廳堂,怒視任嘉從外走入,英俊的面龐冷得看不出一絲神情,只是向衆人抱拳施禮一番,對楊宗瑜伸手作出一個請的動作。楊宗泰上前就要開口,卻見楊宗保瞪着自己,俨然是在命令自己“切勿多言”,楊宗泰憤憤的退回原地,一臉的不悅,小聲嘀咕道:“該來的不來,不該來的,倒是及時的很。”

楊宗保看出弟弟的心思,抱拳道:“小将軍,這啓程也不急于一時半刻。小瑜遠嫁,家中自是有些體己的話要說,還請小将軍寬容些時間。”

任嘉擰眉沉思片刻道:“半個時辰後,便是及時,切勿延誤。”說罷,轉身撩襟邁出廳門。

數日後,綏州城內。

中秋夜,圓月當空點亮了歸家的路,可身處異鄉的人此刻心中挂念的卻是一次重聚。楊宗瑜端坐梳妝臺前,神情木讷的對鏡貼花,時而望向窗外的明月,輕嘆感傷。

任嘉的房門開啓,少女緩緩走入,将手中的食盒打開,幾塊精致的點心顯現出來。任嘉蓋上食盒,望着對面挑燈的閨房道:“今日是中秋佳節,将士們護送郡主遠嫁,必然想家,有沒有為他們準備”

“将士們和郡主的早已備妥,這幾塊是特意為少爺留下的。少爺不是向來喜愛品嘗樣式各異的月餅嗎?”少女回道。

“知我者蓉蓉也。”任嘉搖首溫潤的一笑,說道。

蘇佲瑾聽罷低下頭,面上略帶微紅,抿起朱唇,擡眼道:“那少爺慢慢吃,蓉蓉退下了。”說完,轉身跑了出去,房門在被她關閉的一剎,那甜美的笑容仍停留在嬌俏的容顏上。

任嘉低頭翻開食盒,看着裏面白色酥皮,透着晶瑩的月餅,拿起一塊放到口中,酥軟的外皮加之甜而不膩的餡料,确屬風味獨特。臉上不由得露出多日來少有的歡顏,低聲道:“那小丫頭一定喜歡。”

“表哥,有位自稱為季拓陵的黨項使節,剛剛送郡主的嫁衣過來。”薛楓叩門道。

任嘉收回方才的笑顏,微鎖眉間,推開門接過嫁衣問道:“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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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又是雞翎,又是兔毛的家夥說了,今日是中秋,不想打擾了郡主思鄉之情,送完東西匆匆走了。”薛楓提到季拓陵的名字時,故意拆分開來,還揚了語調,一副很不滿意的模樣。

任嘉看着他,搖搖頭,也不多言,取過衣衫走向楊宗瑜的房間。恰在此時,只覺一陣疾風拂過,直奔閨房,任嘉一個箭步擋在門前,攔住藍衣人的去路,粗略的打量一番道:“這位兄臺想是忘記了歸家的路,這裏住的是聖上送嫁的郡主,非兄臺要找的人。”

藍衣人一眼看到任嘉手中托的嫁衣,豔麗的紅色尤為耀眼,愣了一下,這才退了一步抱拳道:“這位大人,展某是楊姑……不,是郡主的好友,只想與她一見,還請大人行個方便。”

“房內非尋常人家女子,恕在下不能應允。兄臺衣冠楚楚,自該明了即便是民間,這待嫁的姑娘豈是男子想見便見的。況兄臺即已知其身份,當知避諱。天色不早,在下也該休息了,還請兄臺也行個方便吧。”任嘉說着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藍衣人。

藍衣人當下示意,抱拳施禮轉身離去。薛楓這才上前道:“表哥,今夜是否加強護衛?”

任嘉望了一眼窗邊的倩影,說道:“不必了,他該是個有分寸的人。”說罷,将嫁衣交給出門的素素,獨自回房。

夜深人靜,楊宗瑜的房門外閃過一個人影,楊宗瑜奪門欲出,就聽一旁伏案小憩的蘇佲瑾喃喃道:“勸君更飲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語音沉緩,似在睡夢中的自語。楊宗瑜卻聽得真切,怔在原地呆呆的望向對面房上,衣角随風浮動的他,唇角微抿,颔首應下這才匆匆離去。

藍衣人縱身而下将楊宗瑜攬在身側,又是輕輕一縱,在房脊上穿梭而過,楊宗瑜擡眼望着他,臉上露出淡淡的笑。二人越過城門,呈現眼前的便是漫無邊際的大漠黃沙。藍衣人這才停下腳步,放下楊宗瑜道:“小瑜,西湖一別,不想你我再見已是此情此景。”

“展大哥。”楊宗瑜喚着他的名字,身子不禁靠近他懷中,展昭不自主的欠了下身,才張開臂膀,而楊宗瑜心下早已明了,失落的退後一步,擡眼一雙明眸已然閃爍淚光,說道:“展大哥,小瑜明白了。今生可結交展大哥,小瑜此生無憾。”

“大哥……慚愧,未能趕上京城為你送別。蠻荒之地非我族類,你一定要保護好自己,大哥願你一生平安幸福。”展昭說着,将一只雕刻着如意的玉佩交給楊宗瑜。

“大哥能來送小妹,小妹已是心滿意足。”楊宗瑜接過玉佩說道,而聲音已是哽咽,卻佯裝出往日乖巧的笑容,又道:“此去黨項不知何時再歸故裏,望大哥也好生照顧自己。”說罷,緊緊掌心中的玉佩,轉身跑回城門處,任憑展昭在其身後如何喚她,都未再回頭。只因此刻楊宗瑜眼中盈滿的淚水,如同決堤般失控,沿面淌落。

展昭望着她漸小的身影消失在城門內,耳畔響起琴聲,他聽出那是《陽關曲》,仰首望去,一襲紫袍的任嘉坐在城頭,獨奏離別曲。展昭低下頭輕嘆一聲道:“辛苦大人了。”

任嘉橫抱瑤琴,飛身下得城樓,道:“有些時候,實話才是最傷人的。”

展昭猛然擡起頭,詫異的看着這位年紀與自己相仿的少年,那深邃的眸子中一如初見般難以琢磨。那透着些許責備的語調,似乎在說自己的表白已然傷了楊宗瑜。展昭有些困惑,唯有說道:“還請代為照顧家妹,展某不勝感激。”任嘉點頭,目送他遠去。

次日黃昏,綏州城門緩緩打開,任嘉揚手示意停下車馬,自己下了坐騎,走到楊宗瑜轎前問道:“郡主,可還有何事未了?出了這座城……”

“出了綏州城,我便沒有家了。”楊宗瑜隔簾回道。

“此言差矣,即為郡主當以大宋為家。黨項為藩地一日,郡主便未曾離家。”

楊宗瑜雙手捏着衣袂,逐字斟酌着任嘉的話,慢慢擡起頭說道:“楊宗瑜生為宋人,自當謹記将軍的話。”

“郡主如此忠義,任嘉佩服。”

此時,轎簾掀起,楊宗瑜回首望去,任嘉看在眼中,說道:“郡主是該記住歸家的路。”

楊宗瑜聞言面帶愁容,回身轎中,任嘉代為落下轎簾,轉身回到馬上,單手一揮,一路人馬即見令啓程。唯有轎中的楊宗瑜愣在其中,回味着任嘉的話。

大漠中,拓跋陵的手下換下轎夫,将楊宗瑜接入營地,同行者僅留下任嘉與薛楓。

作者有話要說:

注:文中所提黨項即日後的西夏,但此時的趙元昊尚未獨立為王,尚屬宋之番地,特此說明。

修改的原內容是我的大愛,可惜不能用,╮(╯▽╰)╭

[“出了綏州城,我變沒有家了。”楊宗瑜隔簾回道。

“此言差矣,郡主生于大宋,出得此城,回首相望故土,便都是郡主的家。”

“可是我還有歸家之日嗎?”

任嘉聞言反是笑道:“微臣只管送郡主出嫁,至于何日得返,便要看郡主是否還記得歸家的路了。”說罷,轉身回到馬上,單手一揮,一路人馬即見令啓程。唯有轎中的楊宗瑜愣在其中,回味着任嘉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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