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這種回答,并不意外。

唐禦天靠在沙發椅背上,半阖着眼,沒有表态。

小梅回答完之後繼續切水果,大拇指頂着水果刀,熟練地轉了一圈又一圈。

然後唐然之轉着輪椅走進了些,關切道:“禦天,你要好好小心。發生了這樣的事,我感覺很不安,總覺得接下去會發生些什麽。”

又是這種充滿暗示性的話,秦意重新将目光投在唐然之身上。

這話聽起來似乎是在提醒他們,但又像是在意思意思表示一下關心,不知真假。

唐然之睜開眼,目光沉沉地嗯了一聲,然後從座椅上起身,走到唐然之面前半蹲下與他平視。手上輕柔地替他将毛毯裹嚴實,說:“你也是,這幾天我多派點人守在你門口,別怕。難得帶你出來玩一趟,不要為了這些事情掃了興致。”

不管唐然之是不是裝的,反正唐禦天肯定在演戲。

秦意聽着這句話有些遍體發寒的感覺,明明唐禦天知道唐然之和那個男人是一夥的,卻還能用這樣堪稱溫柔的語氣對他說話。

此時,唐禦天的手輕輕覆在毛毯上,唐然之也輕輕覆上他的,寬慰似的拍了拍,繼而回頭喊小梅:“水果切好了嗎?”

小梅拿着刀,削斷最後一點果皮,回道:“好了。”

“禦天,留下吃點水果吧,”唐然之抓着他的手,“跟我說說話,我們也好久沒見了。”

唐禦天抽回手,起身拒絕道:“不了,我還有點事。”

看來是要回去了,他說完,秦意也跟着站起身。

那個小梅端着果盤站在那裏,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秦意目光越過她,無意間看到她剛剛削水果的吧臺上,果盤層層疊疊扭曲地堆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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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很像一個數字……

秦意正盯得出神,冷不防被小梅隔着劉海的複雜視線所打亂。那雙眼睛掩在劉海後面,沉沉的,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

唐禦天說完後便不再打算逗留,洪寶原本擋在門口,見狀立刻退到一邊去,給老板讓出條道來。

“唐先生,你的外套。”秦意走了兩步才反應過來,而那個外套的主人沒有要自己過來拿的意思,站在門口,手插口袋涼涼地看着他。

‘蠢貨,拿過來’這幾個字明擺着寫在他臉上。

不知不覺地,秦意早就習慣了老媽子這個設定,他把那件之前被主人随手甩在沙發的西裝外套拿起來,跟在唐禦天後面出了門。

“多加派點人守着,”唐禦天邊走邊說,“所有人員進出情況都要報備給我,不能出任何意外。”

“好,好的。”洪寶雲裏霧裏地聽了那麽多,隐隐覺得哪裏不太對,但是對于老板的命令絕對無條件服從,“還有什麽事要吩咐嗎?”

說話間,已經進了套間裏,秦意幫唐禦天把衣服挂起來,就聽那男人陰晴不定地說:“不用了,我基本都已經知道了。”

他知道什麽了知道。

秦意細細回想之前發生的事情,怎麽想都覺得毫無頭緒。

唐禦天又道:“你去醫務室看看阿周他們,沒什麽大礙的話讓他們直接回內艙休息。”

洪寶領命出去了,房裏又剩下他們兩個。

秦意踟躇了一番,還是把那個詭異的果皮跟他說了。

“數字?”唐禦天挑眉。

“看上去很像十三,但是又有哪裏不一樣……”

到底是哪裏不一樣。

等唐禦天再度進浴室洗澡,他在卧室随意翻看桌上那份船書的時候,猛地打了個激靈。

船書是類似宣傳手冊一類的東西,做得很精細,封面是一副歐式複古指南針,指針彎彎曲曲回旋成船的名字。

整封船書呈黑藍色,走的是神秘航海風。

上面有船型介紹,還記錄着一些宏偉壯闊的航海史,從哥倫布到麥哲倫。再往後翻,是每一層的設計和安排,為了規範管理,每個房間都有各自的編號。

這個編號可能是特意設計過的,在阿拉伯數字原來的基礎上,做了一些藝術改編,配合船身上那行字,所以0~9字型被設計得偏阿拉伯化。

難怪那個十三,擺得那麽奇怪。

秦意直起身子,在船書上認真地一個個找過去。

十三對應的是……

廚房。

……廚房?

唐禦天只要出門參加那些亂七八糟的舞會,回來肯定要再洗一次澡,盡管只隔了沒幾個小時。

等他出來,那個平日裏看起來無比正直又愛臉紅的男人正站在卧室房門口等他。

“你,你先穿好衣服……”秦意攥着船書,往後退了兩步。

他吃過幾次虧,現在對‘唐禦天洗澡’這五個字格外敏感,平時禮義廉恥之乎者也的那些說辭都忘到腦後,顯得他才是那個被老師震懾的學生一樣。

幸而唐禦天此時并沒有什麽心情逗弄他,他走到卧室換好衣服才出來,倚在門邊上,掀起眼皮道:“嗯?”

秦意這才走上去,将船書展開給他看:“唐先生,你看這裏。”

順着那根纖細的手指,唐禦天的目光落在那個似十三又非十三的數字上。

“我覺得小梅是在暗示我們,”秦意下了推斷,“雖然不知道她這麽做的動機是什麽……但是直覺告訴我這不可能只是巧合。”

秦意覺得這個線索肯定很重要,布料唐禦天只是順着他的手将船書合上,轉身進卧室,不鹹不淡地扔下一句:“拿條毛巾進來。”

直到最後他站在床邊幫唐禦天擦頭發的時候,他也不明白為什麽事情的發展變成了這樣。

他們不是應該坐下來好好探讨那個廚房嗎?

為什麽他現在在給唐禦天擦頭發?

唐禦天坐在床邊上,兩個人面對面,不過由于一個站着一個坐着,所以角度不同。

秦意将手伸得很長,這樣身體可以盡量離他遠一些,僵硬地替他擦着頭。

“唐先生,你能不能轉過去?”伸着胳膊太累,秦意實在是擦不動了,更重要的是他不想對着唐禦天的眼睛。

唐禦天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深沉的,還有些說不上來的、陌生的情緒。

唐禦天伸手往頭頂摸去,抓到秦意的手,一把将他的手連着毛巾一塊兒帶了下來,然後緊緊握在手裏。

“唐、唐先生?”

而唐禦天只是身體前傾靠着他,秦意低頭就能看到胸前那顆濕漉漉的腦袋。

他剛掙紮兩下,唐禦天就低聲道:“別動。”

“……”

“可是,你頭發還濕着……”

他話還沒說完,唐禦靠在他身上天沒了聲響。

秦意看看牆上的鐘,不知不覺已經快十二點了。

正在他發愁之際,唐禦天的聲音突然又響起來,那是一把聽上去很冷靜,實則壓抑的聲音:“手套上的确有指紋,但他敢随意扔只有一個原因,他不準備讓我們活着離開這裏。”

信息量太大,秦意一下子愣住。

唐禦天手下力道漸漸加大,秦意的手還被他握着,有點疼。

“把你們打暈,只是在向我宣戰……他的潛臺詞是,游戲開始了。”

秦意安撫道:“……別多想,也許事情沒有那麽惡劣。”

雖然這話他自己都不相信,他心裏那股不詳的預感也愈演愈盛。總覺得一張巨大的網已經張開,随時都會罩下來,就像黑夜裏的捕魚網。

唐禦天會說這些也是因為壓抑得太久了,其實就在剛才,他還對唐然之抱着不切實際的幻想,幻想他也許是有什麽說不出的苦衷。

可這個為救他不惜摔斷腿的堂哥卻滿嘴謊話。

“我以為他是特別的,他是那個冷冰冰的家裏,唯一的溫暖。”唐禦天聲音裏沒有什麽痛苦,反而很平靜,“原來都是假的。”

秦意想了好久,終于重拾起記憶裏那個青春疼痛的設定。

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另一只空閑的手揉了揉唐禦天的頭發,思索了一下說:“人的成長,就是不斷過濾掉一切不必要的人和事,可能這個剔除砂礫的過程會有些痛苦。”

秦意感覺到唐禦天的手緩緩松開,一點點放輕了力道。

他繼續道:“……剩下的,都是值得銘記的美好。”

唐禦天似乎平息下來,秦意暗自松了一口氣。

但是他怎麽也沒有想到,唐禦天平靜是平靜了,但這個男人猛地直起身子,站起來,面對面地看他。

這一站,身高優勢又倒去了唐禦天那邊,秦意看着他俯視着自己,問:“……那你呢?”

“我?”秦意不明所以。

只聽唐禦天詭異地換了話題,陳述道:“你愛我。”

“……”

這個前一秒還在憂郁的男人,下一秒就微微勾起嘴角,還是那副習慣性嘲諷的樣子,卻無比認真道:“蠢貨,你要住進來看看嗎?”

秦意手裏還抓着毛巾,聽到這句話,大腦一片空白,只剩下從心髒處一路蔓延上來的聲音。

他的目光木愣愣地落在唐禦天手貼着的地方。

——他的胸口。

秦意覺得自己一瞬間像是變成了文盲,竟聽不懂唐禦天在說什麽。

這個飛揚跋扈不可理喻的男人,竟然摸着自己的胸口,問他要不要住進來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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