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回娘家
周宜初二要回娘家,這個日子就很耐人尋味。
離婚兩年,娘家團聚的日子還是穩穩地定在了初二,他們拒絕接受周宜離婚的事實,或者說,他們覺得離婚丢人,更重要的是,哥嫂不想接收這個離婚的妹妹——誰想好好的日子裏多個人來支應着呢。
離婚的女人沒有家,是娘家潑出去的水,是故鄉的客人,是他鄉的浮萍。
周宜回自己小區開了車,帶上給父母的年貨,大哥大嫂二哥二嫂的禮物,還有四個孩子的壓歲錢。
昨夜李準死纏爛打想要跟着一起回去,結果奮戰半夜也沒讓周宜松口。
“我送你回去,然後就近找個住的地方等你怎麽樣?”被嚴詞拒絕後,李準讨價還價道。
“我們那個小村子,十裏之內找不到一個小旅館,附近縣城能找到,條件也很簡陋,你住不習慣的。我明天傍晚估計就能回來,你乖乖在家等我。”周宜依然不想讓他介入她的生活,特別是原生家庭,那可能是他們分道揚镳的加速器。
李準無奈,把需要帶的東西幫她放進後備箱。
“你要不開那輛沃爾沃吧,那個空間大,底盤高,安全性強一些。”李準提議道,當然,周宜開了他的車,就一定會回來。
“不用,那輛車遠遠超出了我的消費能力,開回去不知道是福是禍呢。”周宜關上後備箱,“德不配位,必有災殃,凡事在自己能力範圍內,才能承受得住。”
李準有時候很難理解,周宜這種固執的文化認知。他掙錢就是為了讓自己,讓自己喜歡的人花得舒服,過得舒坦,何必講究是誰掙來的?
但他知道周宜有自己的堅持,默默閉了嘴,只用漂亮的桃花眼看着周宜,不說話。
周宜覺得,此時的李準就像是擔心被主人遺棄的小狗,目光殷切地看着她,水汪汪的眼睛中寫滿了真誠的焦慮。
心裏軟得一塌糊塗,周宜往前一步摟住李準的脖子,輕輕靠在他脖頸上,想安撫她這沒有安全感的小情緒。
李準心裏不舍,情緒在她的誘導下更是翻騰上來,托住她的後腦勺,狠狠地親了下去。
小奶狗忽然化身小狼狗,氣勢洶洶,眼神瘋狂,動作狠厲地啃咬着周宜,似乎要把這份委屈,統統讨要回來。
周宜被李準死死地扣在懷裏,閉上眼熱烈地回應着這個不安的男人。
片刻後,李準氣喘籲籲地靠在周宜肩膀上,慢慢平複心情。
“我有點害怕,周宜,我真的有點害怕。”李準聲音裏竟然有些哽咽。
“怕什麽?”周宜沒想到自己回趟娘家會讓他這樣焦慮,一邊拍着他的背,一邊輕聲問。
“你賣了綠城的房子,辭掉綠城的工作,這裏似乎沒有可以牽絆你的東西了。萬一你一走,不回來了怎麽辦?”李準從周宜幹脆利落的一系列行動中,感到了強烈的不安。
這種不安來自于她的态度,她似乎沒有特別留戀的東西。
孩子沒了之後,她利落地清除了無望的婚姻。
居住環境受影響後,她利落地賣了房子。
工作上被誤解後,她利落地決定辭職。
所以,還有什麽是她不能舍棄的?
他,她一夜留情後的豔遇,讓她沒有任何期待的伴侶,有什麽底氣能留住她?
周宜聞言,心中情緒翻湧,淚花一下就模糊了雙眼。
離婚時,有十年感情的人沒有一句留戀。
賣房時,五年的鄰居沒有一句挽留。
被處分時,八年的工作情義無人看重。
眼前這個只相處了半年的男人,抱着她說,他害怕她離開。可是,她該怎麽跟他解釋,并不是自己天生涼薄,而是現實一次次告訴她,她的全心全意總是會換來無情無義。既然過多的期待和挽留始終都毫無意義,那抓着不放還有什麽意義呢?
她的精力有限,只想把心思留在值得的事物上。
“乖,我說傍晚回來就傍晚回來,現在綠城确實沒有牽絆我的東西,卻有牽絆我的人。”周宜捧住李準的臉,給了他一個蜻蜓點水般的吻,卻像是為她的承諾蓋了章,帶着股絕不反悔的意味。
李準紅着眼框看她上車,看她慢慢消失在自己的視線中。
周宜一年也就回家一兩次,一般是在暑假或是過年,離婚後回來的頻率變得更低。既然無人歡迎,何必來讨人嫌。
把車停在家門口,強打起精神,佯裝歡快地推開門,喊着讓侄子侄女們過來幫忙提東西。
一年這幾個鐘頭的相聚實在是沒什麽意思,哥哥沒結婚時是自己的哥哥,結了婚就是別人的丈夫,這其中的先後排序,她理解,也接受。
周宜進廚房幫着母親和大哥在廚房做飯,在堂屋她實在是坐不住。
侄子侄女收了壓歲錢,甜甜地謝過姑姑後,就開始盯着手機玩游戲,一年見一面,他們對這個姑姑的感情向來很淡。
兩個嫂子圍在火爐邊說話,東家長西家短的,她也插不上嘴。
不如去幹活。
幹活也不清淨。
父親周林春坐在竈膛下燒火,嘴裏吧嗒吧嗒抽着旱煙,數落周宜難得回來一次也沒給他帶瓶好酒。
鄭紅蓮則一邊洗菜切菜,一邊叨叨叨地輸出怨氣。
“啊,當初就不讓你跟他結婚,你非要嫁給他,要是聽我的,讓你哥的朋友給你介紹個對象,怎麽不得找個富二代,官二代的?”
周宜默默翻個白眼,說得好像人家能看得上咱們家一樣。
“不讓你生那麽早,你非要生,生了怎麽樣?蔣少瑜還沒學會當爹呢,怎麽可能好好對孩子?”
周宜又默默吐槽,你不就是見村裏另外一個大學生三十才生孩子,覺得自己閨女事業心不強,讓你丢臉了呗。
“說讓你生兩個,非要生一個,你看,現在球球沒了,你老了連個管你的人都沒有。”
周宜腹诽,你還不是看人家那個大學生生了倆,覺得自己閨女輸了。
“你就是主意大,說離婚就離婚,連商量都不跟我們商量,現在孤家寡人一個,快活了?”
哎,只要另一個大學生不離婚,這将是她一輩子的烙印。
“媽,你能不能活得有點自信,不要動不動就拿我和別人比,小潔過的是她的生活,我過的是我的日子。我想什麽時候結婚,什麽時候生孩子,生幾個,要不要離婚,都是我自己的人生。你為什麽一定要讓我過成別人的樣子?”
周宜說得有點急,她結婚的時候,娘家人連吃帶拿吃相難看,讓她在婆家擡不起頭。
她生孩子的時候,一整個月子裏,娘家人沒有一個人出面,朱秋紅怎麽會不欺負她?
她日子剛有點好轉,親哥哥拿走蔣少瑜的信用卡,一下刷了九萬,然後就耍賴不還,婆家人怎麽看得起她。
憑什麽在她人生的關鍵時刻,娘家人做不到錦上添花就算了,扯後腿的事情一件比一件到位,讓她猝不及防,險象環生。
這時候憑什麽又要對她的人生指手畫腳。
說白了,你們老一輩都把自己的日子過成眼前的一地雞毛,滿地狼藉了,憑什麽覺得聽你們我可以過得好?
“什麽叫讓你過別人的樣子?我們那是為你好!”鄭紅蓮把菜刀一拍,瞪着眼說。
“為我好?為我好在我結婚的時候娘家人總共陪嫁三千塊錢,讓人壓回來六千?為我好我月子裏獨木難支的時候,沒一個人露面去給我撐撐腰?為我好球球走的時候沒一個人過去幫我一把?為我好的說辭說給外邊聽聽就行了,糊弄自己人有什麽意思?”
周林春聞言嘴唇動了動,狠狠吸了一口煙,又伸手往竈膛裏加了把柴,沒再說話。
鄭紅蓮被怼了個啞口無言,嘴唇抖了抖,委屈地抹了一把淚。
她有兩個兒子,四個孫子孫女,女兒的人生大事上哪由得了她做主,還不是兒媳婦兒怎麽說,兒子怎麽要求,她怎麽做。
她知道女兒心裏有怨氣,所以女兒埋怨她,埋怨得有理,可她還是覺得委屈。
“你哭什麽呢,我還不能說兩句了?”以前周宜最看不得她媽哭,一哭就覺得是自己錯了。現在經歷了這麽多,她才知道,眼淚在現實面前,是最好的僞裝。
它讓小人得逞,壞人嚣張,更讓受苦受難的人顯得荒唐。屁事解決不了,還讓事情成為一團亂麻。
“我這不是心疼你嗎?”鄭紅蓮用圍裙擦了擦鼻子,半斥半怨地說。
“我一個人帶着孩子忙得飯都吃不上,求你伸把手,您拒絕我的時候,可沒心疼我。”周宜把擇好的韭菜歸籠了一下,一邊清理地上的垃圾一邊說。
她當了兩年的媽媽,鄭紅蓮給她看孩子的天數加一塊兒沒有一個月,偶爾去一個星期,也是讓她辦事時的面子工程。
周宜大哥一直低着頭炒菜,似乎完全不關心他們在談什麽。聽着周宜和鄭紅蓮你來我往地互怼,絲毫沒反應。
這個家他做不了主,妹妹受了委屈他心疼,但是幫不上忙的心疼沒有任何意義。
“那我現在開始心疼你也來得及吧?”鄭紅蓮沒好氣地說。
“別了,我恐怕消受不起。每次您用心疼我開頭時,不是要錢,就是辦事。您還是別心疼了。”周宜又一個回怼。
鄭紅蓮瞬間啞火,憤憤地再次一拍刀,“我不管,下午吃完飯給你安排了相親,你好好給我見見!”
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