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下午三點, 陸商亭準時将車開到宿舍樓下。
這是工作時間外，蘇葶苈第二次見他，上一次是在趙成志的婚禮上, 他穿着正式得體的西裝。
而這一次，陸商亭穿着淺色連帽衫, 搭配深色牛仔褲。
沒有了白大褂, 他的穩重感被削弱了幾分。
蘇葶苈上車後, 他将一袋巧克力奶油泡芙遞給她：“要吃嗎？”
她怔怔地接過泡芙，有那麽一瞬間, 她覺得時間又倒退回了當年，他還是那個每周末來接自己去上鋼琴課的大哥哥。
陸商亭擡手打了個響指，“想什麽呢？一上車就發愣？”
蘇葶苈淺笑：“沒什麽，忽然想到以前你都是騎自行車來接我的。”
陸商亭皺眉，笑着抱怨：“為了載你我還特意去加了個後座。但是這麽一來，我反而用得更少了，因為我室友老是借我的自行車去接他的女朋友上下課。
“不過後來, 他和女朋友分手了。拿着別人的東西獻殷勤是不會有好結局的。哈哈哈。”陸商亭說完這句, 突然斂起笑容，側身看向她，他擡手按在蘇葶苈的腦袋上, “那時候你還沒開始竄個, 每次載你我都很擔心，害怕你沒抓牢掉下去怎麽辦。”
陸商亭稍稍用力，揉亂她的頭發, 笑着說：“時間過得真快，小葶苈，都長這麽大了呀。”
蘇葶苈方才還沉浸在溫情滿滿的回憶中, 卻因為他的這一個動作，不滿地撅起嘴。
為了這次見面，她從頭到腳都是特意搭配過的。
她不想顯得太過刻意，讓陳楠幫自己畫了個自然的淡妝。
因為不知道陸商亭要帶自己去哪，不敢穿裙子，所以選了适合運動的休閑長褲。
可陸商亭這麽一個簡單的動作，把她吹了一個多小時的發型都給弄亂了。
她拉下陸商亭的手，眼眸半阖，又一次強調道：“是啊。我已經長大啦。所以，你不能再把我當小孩看了。”
“嗯。我知道。”
蘇葶苈點點頭，紮了一個奶油泡芙放到嘴裏，咬開的瞬間，甜膩的奶油味在口腔裏溢散開。
她轉頭看了一眼陸商亭，嘆道：“為什麽你這麽愛吃這個，卻一點也不胖？”
陸商亭也拿叉子紮了一個奶油泡芙，他眉毛微挑，“因為我是不易胖的體質，怎麽樣，羨慕吧？”
“啧。陸商亭，我還是喜歡你上班時的樣子。”
陸商亭替她系上安全帶，“可惜，現在陸醫生下班了。”
蘇葶苈問：“你要帶我去哪？”
他發動車子：“今天是我大學同學聚會。都是你小時候見過的。他們現在也在新南醫院工作，之後你輪轉到各個科室去實習都能接觸到，先帶你認識一下。而且他們今天也會帶各自的實習生去，所以不用太擔心。”
同學聚會？
得到這個回答的蘇葶苈稍顯失望，不是他們兩個人單獨阿……
可很快她想到之後的實習，陸商亭這是在為自己鋪路嗎？
**
聚會的地點是A市遠郊的一個度假村。
陸商亭是來得較早的一批，只有幾個同學零星地坐在釣魚塘邊。
他帶着蘇葶苈走過去和老同學打招呼。
一個正在給釣鈎挂魚餌的男醫生看到他，嘴巴微張，稍顯意外：“商亭，你真的來了。我還以為老A在開玩笑呢。”
蘇葶苈掃了一圈坐在塘邊的醫生，确實很大多都是熟悉的面孔。
其中還有和她一樣的實習生，不過都是醫大同專業不同班的同學，依舊算不上熟悉。
她走過去和同學打了個招呼，寒暄了幾句又走回到陸商亭身邊。
幾人正說着話，度假村經理的女兒拿着一盤糖果走過來。
他們都是度假村的常客，小女孩見到他們也不畏生，大大方方地走過去，舉起手裏的盤子，甜甜地說：“哥哥姐姐，請你們吃糖~”
外科的秦醫生随手從盤子裏拿了一塊糖：“喲。謝謝你呀。”
小女孩捧着那盤糖果走到陸商亭面前，他同樣彎腰道謝：“好。哥哥拿了，謝謝你。”
“不客氣。哥哥再拿一些吧？這個抹茶巧克力可好吃了。”小姑娘從盤子裏抓了一把糖，往他的口袋裏塞。
陸商亭拒絕不了，只得又笑着和她說了聲謝謝。
小女孩走後，秦醫生勾住陸商亭的肩膀，打趣道：“陸商亭，我發現你很招小女孩的喜歡啊。以前來醫院實習的時候也是這樣。那個、那個……”
秦醫生頓了頓，撓撓頭，張着嘴回憶了半天，才繼續說道：“那個姜藥師的女兒吧，不就是像個小尾巴一樣，整天跟在你屁股後。”
另一個醫生走過來，錘了陸商亭的胸口一下：“真的嘛？”
秦醫生搶在他之前答道：“當然是真的啦。你沒跟我們一批在急診科實習不知道，哎喲，每天午休都能看到那小女孩。哎……那孩子叫什麽來着……”
蘇葶苈走上前，皮笑肉不笑地淡淡回道：“蘇葶苈。”
秦醫生一拍大腿：“對對對，就是這個名字。”
随即他回過神來，上下打量了一眼面前的女生，“你們實習的時候，陸醫生和你說的嗎？”
蘇葶苈搖頭，嘴角扯起一個好看的弧度，“我就是蘇葶苈。”
“嚯……嘶……”秦醫生倒吸一口涼氣，為剛才說出口的話懊悔不已，他輕咳一聲，尴尬地轉移開話題，“你也是醫大的學生？那就算是我們的學妹了。學妹，回頭到外科來實習，我肯定不為難你。”
蘇葶苈輕笑：“那我先謝謝學長了。”
“客氣了。我要是為難你，回頭陸商亭就得為難我。”
陸商亭小臂曲起，用胳膊肘磕在他的胸膛上，發出一聲悶響。
又頗為嫌棄地揶揄：“啧。怎麽今天就你廢話多？”
秦醫生揉了揉胸口，委屈地說：“你可真是好心沒好報。我昨天幫了你那麽大一個忙，今天你都不說感謝我。”
陸商亭皺眉：“什麽忙？”
秦醫生笑了笑：“昨晚是我值夜班。我們外科有個病人臨時加了一臺手術，剛好和你們急診科調用的是同血型的血袋。我這不是聽說你們那邊很缺，換了個手術方案，又加快了縫合速度。”
他拍了拍胸脯，“你們昨天用的血漿，有一個單位可是我節約出來給你的。”
提起昨晚失敗的搶救，陸商亭的眼眸瞬間黯淡。
昨夜不僅動用了血庫的庫存血漿，甚至向市血站求援，他沒想到其中還有外科的幫忙。
可如此大費周折的搶救，并沒有換來一個好消息。
秦醫生有些粗線條，并沒有覺察到陸商亭微妙的表情變化，仍舊勾着他的肩膀問：“後來那個病人情況怎麽樣了？”
陸商亭轉過頭看着他，嘴唇抖動，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蘇葶苈代他答道：“後來下消化道又出現應激性潰瘍，一下子出血800毫升。沒搶救過來。”
此話一出，在場的所有醫生都沉默了。
除了科室裏開會、複盤手術時，醫生之間很少提起那些失敗的治療。
對于醫生這個職業而言，‘失敗’是常事，可卻異常沉重。
因為其中包含着家屬的囑托、患者的所有希望，以及他們自己的期許。
他們看着身邊還奮鬥在一線的同學，再想到畢業照上的百人合影，不由得鼻頭一酸。
醫大每年畢業的醫學生有幾百人，可最後真正從事醫生這個職業，又堅持下來的卻沒有多少。
最先提起這個話題的秦醫生懊悔不已，他抿唇，拍了拍陸商亭的肩膀，安慰：“沒事了。盡力就好。”
陰郁沉悶的氛圍被遠處一個悅耳輕快的女聲打破：“嘿！你們怎麽都來得這麽早？”
秦醫生朝着她招招手：“CC！你早說你的車去維修，我就去接你了。”
那個叫CC的女生三步并作兩步，小跑到他們身邊。
她看了一眼站在陸商亭身邊的蘇葶苈，眼睛微彎，閃過八卦的光，拉了拉秦醫生的衣角，小聲問：“陸商亭女朋友？”
她說得很小聲，可還是被陸商亭聽見了。
他走過去，淡淡道：“不是。是我帶的實習生。她之後會輪轉到你們的科室，所以今天先帶過來，讓你們認識一下。”
CC皺眉，眼裏閃過一絲訝異。
每次到了實習期，遇上了合心意、優秀的實習生，想要幫襯一把，帶着來參加同學聚會和各個科室打招呼，這并不奇怪。
但是陸商亭帶人來卻十分奇怪。
因為他極少參加同學聚會，又從不帶實習生。
女生通常熱衷于八卦，CC雙手環胸，揚起臉：“怎麽。陸商亭也有求人的時候嗎？”
陸商亭笑了笑：“當然會有。”
他這麽一說，CC更好奇了，順勢問道：“我能問問為什麽嗎？”
陸商亭轉頭，看了一眼正在和其他醫生聊天的蘇葶苈，方才黯淡的眼眸重新亮起，用小到只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說：“因為她對我而言是很重要的人。”
CC皺眉，“你說什麽？”
陸商亭回過頭，又笑了笑，終于回答了她剛才的問題：“不能。”
“切~無聊。”
和幾個科室的醫生都打過招呼，能聊的也聊的差不多了，蘇葶苈跑回陸商亭身邊。
陸商亭和她介紹：“這是CC。你下個有可能輪轉的科室就是她們婦産科。”
“蘇葶苈。”
CC一聽這個名字，笑意更甚：“我知道。你是姜藥師的女兒吧？”
“是。”
“我記得，以前實習的時候，你常和趙成志鬥嘴。”CC雙手叉腰，現在她不再是當年的小學妹，吐槽起趙成志來又準又狠，“當初實習的時候，我可太讨厭他了，仗着是學長，什麽活都讓我們做，他倒是清閑。哈哈哈，你來了之後，正好減一減他的銳氣。”
陸商亭替趙成志開脫道：“以前的事就別提了吧。他現在在我們急診科可是林主任的得力助手。”
CC癟嘴：“還是讨厭他。”
CC和秦醫生走在前面，去度假村裏拿飲料零食。
陸商亭和蘇葶苈則沿着魚塘走得很慢，她看看前後的醫生，所有人看到她的第一反應，還是提到她的媽媽，以及當年跟在陸商亭身後這件事。
她低頭，喃喃自語：“在你們心裏，我到底什麽時候才能長大呀。”
身邊的陸商亭背着手，笑意淺淺地柔聲應道：“好。一會我跟他們說，不讓他們再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