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你要什麽姐姐都給買◎
孫女士的歌單有魔力。
随着《當》《青蘋果樂園》《隐形的翅膀》相繼出場, 車上六個人淪陷了五個半。
沒辦法,江延實在不熟悉歌詞, 只會唱幾句副歌。
等蘇佳穗口幹舌燥的宣布演唱會到此結束時, 他們已經快要抵達目的地。
鄉下的天空似乎比城市裏更藍,雲朵很低,觸手可及, 柏油路兩側一望無際的稻田, 微風徐徐,麥浪翻滾, 流動的空氣中充斥着香甜的草木味,一陣陣的湧進肺裏。
蘇佳穗趴在車窗上, 任由風吹亂她的長發:“哇嗚——太爽啦——”像極了第一次出門,興奮過度的狗。
紀景被她感染,也覺得快樂,也覺得這個世界真他媽的美好。
桃源縣是一座不大不小的縣城,依山傍水, 風景秀麗, 而紀家老宅在桃源縣的邊緣地帶, 說城市不是城市,說農村不是農村, 很典型的城鄉結合部。
離老遠程向雪就看到了紀家老宅, 因為建在半山坡上,地勢高, 附近建築物又矮小, 那房子很顯眼, 雖然只是鄉下常見的二層小樓, 但院裏有棵不尋常的古槐樹, 像一把遮天蔽日的綠傘 ,高大的幾乎目空一切,并且給這幢房子增添了些許令人望而生畏的神秘性。
車停在山坡下,引入眼簾的是一條不寬不窄的石階,石階兩側和院落四周用不規整的石頭磊着石牆,見不到陽光的低處長滿了濕膩的青苔,因太久無人走動,石縫間生出許多雜草和藤蔓,顯得荒涼而陰森。
程向雪瞪圓眼睛。這地方和她想象中實在差別很大。
蘇佳穗倒是有種輕車熟路的自如,一到地方就指揮三個男生搬東西,自己則先跑上去開門。
紀景叫人提前來打掃過,院裏還挺幹淨,那棵柚子樹長在南側石牆邊,沐浴着為數不多的陽光,樹上的柚子都長得很好,散發出淡淡的清香;大門通往房門的這條小路上有個廢棄的葡萄架,纏着一圈一圈的爬牆虎;房檐底下有一排花盆,飽經風雨,欲爛不爛,擠滿不知名的花草。
即便破敗,也仍可以看出往日老人家仔細經營過的痕跡。
蘇佳穗很喜歡這裏。
程向雪提着月餅緊随其後,湊到蘇佳穗耳邊小聲說:“穗姐,我要上廁所,快憋不住了。”
紀景隔幾個月便回來一次,也有請人幫忙打理,因此這座空置了三年的房子水電都還能正常使用,就是太久沒人居住,缺了點人氣,略顯空曠冷清。
不過熱鬧的也快。
程向雪坐在廁所的馬桶上喊着要衛生紙,陳旭嫌屋裏太熱到處找電風扇,江延拆開泡沫箱問裏面的食材怎麽處理,紀景手機和錢包不見了,追在蘇佳穗的屁股後面讓她給張叔打個電話,看是不是落在了車上。
四個人同時講四件事,着實很吵,可蘇佳穗天生就是做大家長的脾氣,樂意忍受這份麻煩,她一邊找紙巾一邊撥通張叔的電話,嘴巴也不閑着:“肉先放在冰箱裏吧,下午涼快了再烤,紀景,你能不能別跟着我,要麽把窗戶打開,要麽把風扇拿出來,好熱啊。”
房子久無人住,許多物件放在外邊會落灰,都收進了雜物間,蓋上了白布。紀景翻找好一會才發現角落裏的電風扇,擺在茶幾上,接通電源,悶熱的客廳頓時涼快不少。
陳旭一向嬌生慣養,搬燒烤架和木炭給他累出一身汗,這會懶洋洋的坐在風扇前,一動都不想動了。
程向雪從洗手間出來,見陳旭像誰家二大爺似的翹着二郎腿吹風扇,江延卻在廚房收拾東西,當即惱火得想叉腰罵街。
只是,這樣未免叫江延臉上不好看。程向雪大咧咧的外表下是一顆細膩又敏銳的心,她眼珠一轉,就有了主意,三兩步跑到江延身旁,故作驚訝道:“哎呀,沒有飲料啊,穗姐!我想喝冰可樂!”
蘇佳穗明顯也是對陳旭不滿,一巴掌拍在他後腦勺上。
陳旭扭過頭:“幹嘛啊。”
蘇佳穗拿着手機,正在和張叔通話,只瞪了他一眼。
“我不去,我都不知道超市在哪。”
“在車裏呀,那就好那就好,紀景還以為他清早出門的時候落在出租車上了呢,別的倒沒什麽,他身份證在錢包裏,要弄丢了得去補辦,怪麻煩的,不用不用,真不用特意送一趟。”
蘇佳穗聲音很甜,很客氣,但另一只手卻尋尋覓覓的抄起了蒼蠅拍,明擺着電話一挂就要拿陳旭開刀問斬。
蘇佳穗手裏拎着家夥,陳旭還真有點犯怵,她好像在武當練過太極劍,少林練過劈山棍,丐幫練過打狗棒,任憑什麽東西揮舞起來都殺氣騰騰,帶着要索人性命的狠勁。
陳旭沒狠過她:“我去,我去還不行嗎。”
紀景蹲在電視機前擺弄DVD,聞言,頭也不回地說:“往東走,十字路口就有家小賣部,對了,再給張叔買包煙。”
程向雪高高舉起手:“我還要冰棍!香草味牛奶味都成!”
等陳旭把東西買回來,食材也收拾的差不多了。天氣太熱,都懶得動,幾人窩在布藝沙發上,吹風扇,吃冰棍,看湯姆追着傑瑞跑。
程向雪對貓和老鼠興趣不大,翻着CD包,想找點有意思的電影看,可翻來翻去全都是日碟,什麽數碼寶貝,名偵探柯南,灌籃高手,哆啦A夢,幾乎囊括了近二十年所有日本流行動漫。
“怪不得你日語說的這麽利索,看動畫片學的?”
“沒,我爺爺教的。”
紀瑞之年輕時曾于東京留學,并在東京賺到了自己的第一桶金,後來便跟着時代的浪潮開始做國際貿易,做風投,做地産,算是吃到了國內蓬勃發展那幾年最大的一塊蛋糕。
可惜,當他走向人生巅峰時,妻子卻突然病逝,紀漢華忙于事業,對母親的死堪稱冷漠,紀瑞之為此感到心灰意冷,故而回到桃源縣老家,在這裏平靜的度過了餘生。
紀景被紀瑞之撫養長大,所以說得一口流利的日語,也寫得一手漂亮的字。
除此之外,他和尋常小孩真沒太大區別,該看的動漫一點沒少看,該玩的游戲一點沒少玩,調皮搗蛋的事更一點都沒少幹。
蘇佳穗從茶幾抽屜裏翻出一把彈弓,見上面刻着紀景名字的縮寫,不禁笑道:“這是你自己做的?”
“嗯。”紀景挺得意:“我小時候不知道用這把彈弓打碎了多少塊玻璃。”
“什麽光榮啊,你爺爺不揍你?”
“他就罰我抄書,不吹牛,紅樓夢前八十回我都抄完了。”
紀景坐在陽光底下,頭發有點亂,山楂冰棍把他的唇舌染得格外紅潤,笑起來,眼睛亮晶晶的,牙齒又白又整齊,像個頑劣的大男孩,很輕易便能激發蘇佳穗內心那股母性的沖動。
“你該去剪剪頭發了,這長的,不遮眼睛啊?”
“還好吧,一直沒抽出空剪。”
陳旭對剛剛被迫跑腿一事非常不滿,故意使壞:“我看路口就有家理發店。”
紀景一聽這話,心中頓覺不妙,可還沒等張口周旋,蘇佳穗便拿定主意說:“那正好啊,走,紀景,我陪你去,多少剪短點。”
紀景其實不想去,路口那家理發店他是知道的,什麽水平他心裏也有數,非給他剪成傻帽不可。只是,他快遮眼睛的頭發先刺到了蘇佳穗的眼,以蘇佳穗說風就是雨的脾氣,明擺着一分鐘都忍不了。
胳膊哪裏能擰得過大腿,剪就剪吧。
出了院門,壓着樹蔭,沒走多遠就到了路口。那家理發店就在小賣部對面,沒有很明顯的招牌,只有貼滿小廣告的鐵皮牆和油漆斑駁的木門窗,店裏很亂,很狹小,散發着染燙劑刺鼻的味道。
蘇佳穗還是挺在意男友整體形象的,看到這一幕當即生了退縮之心,然而為時已晚,裏面的大嬸認出了紀景,推開窗戶熱情的跟他打招呼:“這不是小景嗎,什麽時候回來的?要剪頭發呀?你可是好些年沒在嬸子家剪過頭發了。”
大嬸的期待簡直濃郁得快要溢出來,誰好意思拒絕。
蘇佳穗和紀景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瞳孔裏看到了一種大義凜然的精神。
“剛回來沒一會。”紀景客客氣氣的走進店裏,坐在椅子上,像坐在老虎凳上預備受刑的革命鬥士,眉宇間帶着視死如歸的平靜:“稍微剪短點就行。”
大嬸手握着噴壺,一邊澆花似的在他頭頂噴灑,一邊笑眯眯地打量着鏡子裏的蘇佳穗:“女朋友哇,真漂亮,你們倆是一屆的同學?”
紀景餘光掃向蘇佳穗,輕輕“嗯”了一聲,神情倒是很腼腆害羞。
大嬸更樂了,她守着這間小店,整天給老人家理發,實在乏味無趣,難得有年輕人來,不解解悶都對不起自己:“小景這眼光真不賴,我瞧着,可比從前那些追到你家門口的小姑娘……”
紀景瞪大眼睛,急不可耐的打斷她:“哪有啊。”
“啊,對對對,沒有,興許是嬸子記差了。”紀景的反應令大嬸笑得合不攏嘴,眼睛直往蘇佳穗身上瞄,巴不得蘇佳穗向她打聽打聽紀景的過往。
可蘇佳穗沒有紀景那麽不禁逗,交疊雙腿坐在長凳上,翻看着有些年頭的老雜志,舉止優雅,透着處事不驚的鎮定從容。
哦呦,這丫頭不得了呀。
大嬸在心裏為紀景感慨了一下,覺得倆人根本不是一個起跑線上的選手,紀景嘛,稍有個風吹草動就不停的看人家臉色,人家那邊呢,分明十拿九穩啦!
做出如此審判後,大嬸就不忍心拿紀景逗趣了,正正經經詢問起他的學業以及對未來的打算。
而這些也無非就是老街坊拉閑話,都在紀景的控制範圍內,他從小和爺爺一起生活,還是很懂讨長輩歡心的。
就這麽你一句我一句的閑聊着,大嬸忽然把圍布一扯,抖了兩下,自信滿滿道:“完事兒,瞧瞧,多精神啊。”
大嬸還真有點手藝,只不過是舊時手藝,把紀景的頭發剪得又短又碎,壓根沒什麽發型可言了,所幸紀景長得帥,看着倒也清爽幹淨,有幾分文質彬彬的少年氣。
蘇佳穗挺滿意,這比她預想中要順眼多了。
摘掉紀景領口的發茬,蘇佳穗轉頭對大嬸笑道:“多少錢呀?”
“給十塊錢就好啦。”
“喏。”
哦呦!
見是蘇佳穗掏錢包,大嬸心裏又是一驚,她想紀家好歹是桃源縣有頭有臉的大戶人家,這老紀才過世幾年呀,小紀竟落魄到吃軟飯了,啧啧啧……怪不得要看小女朋友的臉色呢。
大嬸這回沒藏住,把心思都擺在了臉上。
紀景略有些臊得慌,又不好沒頭沒尾的跟大嬸解釋,憋憋屈屈的,出了門才抱怨說:“她看我那眼神,八成以為我是小白臉。”
“咱确實很有做小白臉的資本呀。”蘇佳穗伸手撥了撥他額前三七分的碎發,彎着眼睛道:“剪得不錯,蠻帥的,姐姐很樂意給你花這十塊錢。”
紀景沒由來的想起那天晚上無意間偷聽到的電話,低頭避開蘇佳穗的視線,玩笑似的問:“你當初跟我表白,就圖我長得帥?”
“長得帥只是你衆多優點中最微不足道的一個,我可是經過慎重考慮才決定先下手為強的,哈哈。”
蘇佳穗嘴巴甜的像抹了蜜,但紀景卻高興不起來,因為心知肚明,蘇佳穗想要的是一場早戀,不是非他不可的早戀,假設當初他沒那麽爽快的接受蘇佳穗表白,現在,蘇佳穗的男朋友就會是另一個人。
“怎麽啦?”蘇佳穗大概認為他對新發型不滿意,一直哄他:“開心點嘛,我沒騙你,這頭發剪得真挺好。”
算了,算了。
紀景攬住女友的肩膀,細聲嫩氣的裝嗲撒嬌:“姐姐,我想吃西瓜。”
“買——”蘇佳穗很吃他這一套,豪氣萬千的一揮手:“你要什麽姐姐都給買。”
“我還要天上的星星。”
“要太陽不?從今天開始這太陽就是你的了。”
“切,我的生日禮物呢?”
“急什麽呀,晚點再給你,欸,那邊有賣西瓜的!”
西瓜裝在貨車裏,綠油油一片,老板沿街叫賣,大喇叭循環播放着“不甜不要錢”。
蘇佳穗拖着紀景跑過去,一口氣挑了三個,三個西瓜在這地界就屬于是大買賣了,老板心一喜,直接開車送貨上門,還讓他們倆坐在車鬥邊邊上,也順道給送回家。
鄉下有鄉下的好處,西瓜是不用放在冰箱冷藏的,院裏有水龍頭,開閘放個幾分鐘,水就冰冰涼涼了,再把西瓜往水桶裏一泡,那滋味,別提多鮮甜。
稻田蟹是紀景早就訂好了的,同樣送貨上門,剛撈出來沒多久的蟹子,一個個活蹦亂跳,求生欲極強,蘇佳穗好不容易才扣上鍋蓋,一擡頭就見陳旭在旁邊呲牙咧嘴,說她心狠手辣。
“你心善,那你別吃。”
“那小螃蟹們不白犧牲了。”
蘇佳穗冷笑一聲,一把逮過陳旭的手,壓在鍋蓋上:“诶诶诶,摁住了啊,當心小螃蟹們拱出來。”
老式電蒸鍋的蓋子扣不緊,陳旭摁着鍋蓋,能清楚感覺到螃蟹噼裏啪啦的使勁往鍋蓋上撞,他真受不了這個,眼珠子頓時瞪得老大:“啊啊啊啊——蘇佳穗!你不是人!”
“誰讓你非得過來犯一下賤。”
蘇佳穗搞定了螃蟹,又去幫江延炒臘肉,與此同時紀景和程向雪也弄好了炭。
在燒烤這件事上,一貫是程向雪主持大局,她說東北人夏天腌在燒烤料裏,冬天腌在酸菜缸裏,已經将這兩種味道徹底腌入DNA了,縱使漂洋過海,流落他鄉,也足以一代傳一代。
還真不是吹,程向雪這個麽生活不能自理的人,烤串卻超乎常理的好吃,同樣的手法和用料,換個人就差點那味兒。
紀景說這是現代科學所無法證明的玄學,蘇佳穗深以為然。
作者有話說:
再更一章好啦~下章評論也五十個紅包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