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想去一個地方

在很遠很遠的地方,也不知是南,還是北,是東,還是西。那裏有座山,山上萬樹叢長,遮天蔽日。厚騰騰的霧氣籠罩在上空,只有在山腳才能看到一點山峰的頂端。

“瞧,它又來了。”白狼對一只黑狼說。

黑狼早已口水直流,“我看到了。就是這次肉少了點。”

“少點,總比沒有好。”白狼嗔道。

随它們望去,只見一只通體雪白的小兔子正一蹦一跳地來到山坳前。那山坳看來有幾丈深,一旦掉下去,別說兔子肉了,估計連骨肉都成渣了。小白兔跳躍能力是很強的,無奈腿短了點。丈量着,還差一只腳的距離。它正不知如何是好時,白狼提醒道:“你回頭爬到樹上,從樹上的樹枝跳下來。”

小白兔回頭一看,才注意到身後有一棵小樹,枝丫正好伸到了對面的上空。天很高興地對灰道了謝,随後回身要跳上樹。可縱使它一蹦三丈高,卻還是差那麽一點點。

白狼又提醒道:“樹後面有塊石頭,你站那上面跳,就夠得着了。”

小白兔恍然大悟,再次高興地向白狼道了謝。果然在書後找到了一塊已經埋在土裏的石頭。站上去一條,總算跳上了樹。随即迫不及待地跑到枝杈上,縱身一躍。剛一落地,白狼和黑狼立時撲了過來。一爪子拍下去,死了。

“就是可惜了肉少,還不夠塞牙縫的。”黑狼又抱怨道。

白狼依舊嗔了它一眼道:“你就知足吧。下次還不知得等到什麽時候了。有的你餓的了。”

黑狼撇了撇嘴,轉眼看見那樹皮,發顫。

森森長道,通向了黃泉路。奈何橋上,孟婆正派發這孟婆湯。

“孟婆湯,前生忘。千愁萬愁斷心腸,不如做豬做狗做牛羊。”

一個乞丐唉聲嘆氣,“活得還不如狗了,不忘做啥?”

一個姑娘淚眼婆娑,“問世間情為何物,最怕人一生錯付。”

一個白胡子老僧嘻嘻哈哈,“忘了,早都忘了。”

富貴人家卻難舍,回頭望着來事路,遲遲不肯喝。

孟婆習以為常道,“孟婆湯,前生忘。千愁萬愁斷心腸,不如做豬做狗做牛羊。”

富貴人越聽越怕,端着的碗立馬放下。但見孟婆随手一揮,那湯就自己入了口。

孟婆撇了一眼,那一個又一個走入輪回盤裏。百無聊賴,又念道:“孟婆湯,前生忘。千愁萬愁斷心腸,不如做豬做狗做牛羊。”

忽然她精神一抖擻,急忙将盛湯的碗收了起來,從身後取出了一個跟腦袋一般大的碗。若無其事地又念道:“孟婆湯,前生忘。千愁萬愁斷心腸,不如做豬做狗做牛羊。”

世間飄來一團魂,人的身形,卻只是個迷糊的影子。它訝異地看了一眼,眼前的大碗,什麽也沒說。端起來就咕咚咕咚地往下灌。那湯好像要将它的每個細胞都占滿了一樣。

“呃……”放下碗時,身形竟漲了一倍。魂只好拖着沉重的軀體挪向了輪回盤,跳了進去。

孟婆看着那一坨差點卡住了輪回盤,跟求神念經似的念道:“孟婆湯,前生忘。千愁萬愁斷心腸,不如做豬做狗做牛羊。”

春日裏,嫩芽蘇醒。不知經過了幾多春秋,不知經過了多少風雨。小樹終于長成了大樹,大樹伸張着枝丫,鋪開了一片綠蔭。

炎炎夏日,正是休息的好地方。來來往往,一年又一年。這一日來了個老和尚,身穿灰色的舊袈裟。他席地而坐,背靠而眠。知了聲聲,吵得過路人燥熱心煩,他卻仿佛沐浴安眠曲中,睡得酣暢。

迷迷糊糊中,忽然有個聲音。“和尚,和尚。”

“誰在喚我?”老和尚問道。

“是我,你正靠着的這棵大樹。”

老和尚奇道:“樹也會說話?”

樹說:“我每日看那路過的行人,聽他們交談,漸漸的,也就學會了。”

老和尚啧啧稱奇,感嘆道:“一葉一菩提,一花一世界。”

樹聽不明白他說什麽,又道:“我想讓你幫我一件事。”

老和尚助人為樂,憫世間之苦,自然是樂意的。“什麽事,你說。”

樹說:“我想讓你把我燒了。”

這什麽要求?老和尚愕然道:“為何?”

樹說:“樹雖千枝,卻無腳。行不到,去不了。只能自守于此,百年不變。可我卻想去一個地方。”

老和尚問:“你想去什麽地方?”

樹說:“我不知道那是什麽地方,我只知道我要去那個地方。”

老和尚又問:“那地方在哪裏?”

樹說:“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只要我能走,我就一定能夠到達那裏。”

老和尚覺得很是神奇,又問道:“那你為何要去哪裏?”

樹說:“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一定要去那裏。”

老和尚問道:“那你要我如何幫你?”

樹說:“我想請你把我燒了,我想擺脫這一生的禁锢,重新投胎。”

“燒了?”老和尚不可置信道。人死如燈滅,樹大概也如此。豈非連念頭都沒了?

樹說:“因為樹已紮根于這片土地,除非大地幹裂,不然樹是不會死的。”

老和尚念了一聲“阿彌陀佛。”看向了遠處,天與地交接的地方。那裏仿佛連成了一條線,仿佛就到了天和地的盡頭。但無論如何越走越近,天和地卻永遠都這般高,這般低。他不忍心,嘆道:“花開落塵泥,塵泥更護花。生而死,死而生。此處又何非彼處,彼處可不正是此處。上天有好生之德,即生又何須求死了。緣來緣去,終有那一日。”

樹說:“那和尚又為何要悟空?”

老和尚道:“空非空,不空非是空。不過自證之道。”

樹說:“那便是我的自證之道。”

老和尚說:“菩提千葉,葉落歸塵終有時。”

一陣風吹來,葉鋪落了滿地。老和尚醒了過來。他起身看着身後的大樹,默然許久。

“請恕此劫老衲無能為力。阿彌陀佛。”說着,袈裟揚塵而去,但灑不盡紅塵風又起。

又不知過了多久,陰雨綿綿驅逐了晴日。一個醉酒老道行來躲雨。狂風大作,刮得枝葉聲聲作響。仿佛要将這大樹連根拔起。可老道迷迷糊糊看這混沌天,卻安然如歸了家。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玄牝天地根,萬物窮化又一輪。”說着,說着就睡着了。

“道士。”忽然有一個聲音喚他。

道士閉着眼,問道:“誰啊?喚貧道何事?”

“我是你身旁的大樹,我想請你幫個忙。”

道士眯開着眼,懶懶說:“不知周之夢為胡蝶與,胡蝶之夢與周與?”

大樹又道:“我想請你幫個忙。”

道士道:“說吧,什麽忙。”

大樹道:“我想請你放把火把我給燒了。”

“燒了?”道士奇怪道。

大樹說:“我想擺脫這一生的禁锢,重新輪回。去一個地方。”

道士問道:“去什麽地方?”

大樹回答:“我也不知道。我只知有那麽一個地方。”

道士一笑道:“此處何處,我又如何知道。那就去吧。”

大樹道:“這麽說,你願意幫我?”

道士卻搖搖頭道:“道法自然,自有歸依。又何須我的幫忙。”

大樹不解道:“那我如何去?”

道士沒有回答,因為他睡着了。可這本來就是夢,他如何又睡着了。

忽然一聲霹靂,天空一下大亮,閃電劈下。将樹幹劈開,成了兩半。一半倒在了地上,另一半只折在了半空。正好還為道士遮着雨,而道士還在睡着。

閻羅殿上,兩名新來的伶人正唱着牡丹亭。

“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

“夢回莺啭,亂煞年光遍。

人立小庭深院。

炷盡沉煙,抛殘繡線,

恁今春關情似去年?”

……

閻君坐在案旁聆聽,千年心已成鐵石。卻還是禁不住回憶往昔。迷迷糊糊只記得一個草屋門前送別的人影,青絲雲髻,粉衣綠裙。如今已不知投胎去了何處,再許何地姻緣。他霍然拿過了生死簿,想查一查。但當扉頁翻開,卻愕然發現早已忘了名字。

“閻王。”判官走了進來,又領着那一團只有人形的魂。

閻王怔了片刻,揚手退了伶人。走到了魂的面前,無奈問道:“還是沒忘?”

魂說:“忘了什麽?”

閻王習以為常,無奈又道:“連無思無想的樹你都能成精,看來忘是忘不了了。”

魂依舊又道:“我想去一個地方。”

閻王說:“我知道,但那是你不能去的地方。”

“為什麽?”魂不明白道。

閻王嘆道:“沒有為什麽。天地無極,四海廣袤。為何你又非要去那個地方了?”

魂說:“我只想去那個地方。”

閻王笑了笑,這話它說了多少遍,自己竟也習以為常地也問了多少遍。忽然他想起了方才的牡丹亭。又道:“刻骨最是情難忘,相思往往銷人魂。有了。”

随對判官說:“去吧。”

判官點點頭,将魂又帶往了奈何橋。

作者有話要說: 聽說魔術師的禮帽裏藏着一只兔子,寄生在兔子裏是數不清的幻想。沿着兔子的細毛往上爬後,看到的魔術師,不知道是不是如幻想般一樣的帥鍋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