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貳柒】靖遠侯
那幾人見了趙篤清和陸庭,忙快步走到跟前,拱手道:“見過趙世子,見過郎君。小的奉命前來請楚郎君去侯府。”
楚衡并不打算這個時候就去見靖遠侯,可來人氣勢洶洶,分明就是做好了他不配合,就要上手帶走的準備。
他遲疑了下,表示這就跟着走。
然而,領頭一人分明是連馬車都不準備要他做,直接伸手就要去拉楚衡的胳膊:“郎君得罪了,侯爺唯恐馬車緩慢,特地吩咐要小的們快馬送郎君回燕都。”
話音才落,楚衡的手腕就被人扣住。
他臉色一變,用力一掙,左手桌時說時遲那時快,銀針已經亮了針芒,陸庭突然出手,手刀劈落,打開了抓着楚衡手腕的那只手。
那人吃痛地皺了皺眉:“郎君這是何意?”
陸庭由于出生不明,靖遠侯并不認他為子,故而在侯府之中也一直沒有排行。
他并不在意靖遠侯派來的這幾個親衛的态度,屈指放在嘴裏吹響哨子。一匹通體漆黑的戰馬從旁嘶鳴着,踏着有力的腳步跑到樟樹下。
楚衡的神經還緊繃着,腰上忽的被人一掐,眼前一花,整個人就被坐到了馬背上。
而後,身後坐上一人,胸膛貼着他的後背,聲音低沉:“我和你們一起回去。”
楚衡僵硬地坐在馬背上,那幾個親衛似乎不明白陸庭這番舉動為的什麽,皺着眉頭面面相觑,只好拱手各自上馬領着往前跑。
楚衡回頭吩咐五味坐馬車先回燕都。
還沒等他說完話,陸庭已經簡單地跟趙篤清打了招呼,按住懷裏的楚衡,驅使疾幽跟上前面那幾人。
楚衡在他懷裏掙紮了幾下,被陸庭越發用勁地摟住腰。男人的氣息就在頭頂,他有些尴尬。
“陸大人……”
“你別擔心。”楚衡愣住,頭頂是陸庭低沉的聲音,“我不會讓他動你。”
和永興坊的慶王府隔了兩條街,就是崇賢坊。
靖遠侯府就在其中。
一小隊人馬快速通過坊門時,坊卒從邊上跑了出來,見領頭一人亮了亮手裏的腰牌,上頭明晃晃“靖遠”二字,當即客氣地弓了弓身子,退到兩側。
有個看着年紀尚輕的坊卒擡眼看了看這隊人馬,撞見後頭跟着疾馳的黑馬,随即就要上前去攔。
身旁的同僚伸手拽住他,低斥道:“長點心,那位是慶王義子陸庭陸大人。”末了,又添了句,“生父就是靖遠侯,不過關系不親。”
小坊卒愣了愣,擡頭朝着已經遠處的馬背上的人看了一眼:“長得……和侯爺不太像啊。”
當陸庭操縱疾幽在靖遠侯府前停下,楚衡看着侯府的門面,心底忍不住感概,靖遠侯府畢竟只是侯府。
從門面規格上來看,侯府和王府的差距不是一點兩點。
然而,從外面看,靖遠侯府依然八面威風,八字開的大門上,鎏金的青面獠牙獸頭張牙舞爪地展露着兇狠。家将護衛在兩側,手持槍戟,威嚴肅穆。
親衛下了馬,從邊上小門入內。陸庭卻直接将疾幽交托給上前來的家将,帶着楚衡走大門。
門口有家将似乎想要阻攔,但被攔住。
侯府庭院深深,除去大門,內裏也十分威嚴。來往的庶仆女婢穿着統一,見了陸庭,也只是駐足行禮,并不多話,就連臉上神情也淡淡的,像是套了一層面具。
整個侯府,都透着一絲古怪。
楚衡咳嗽兩聲道:“陸大人,侯府一直是這樣?”
陸庭目不直視,并未去看周圍來往的這些庶仆女婢,就連偶然有相熟的親衛經過,也只是點了點頭。
“嫡母袁氏出身世族,追溯起來,也曾是前朝的宗室,從來重規矩。府中庶仆女婢,不得肆意笑鬧,倘若犯了規矩,發賣是小,一不留神就會喪命。”
陸庭習以為常地解釋道:“這些庶仆女婢,想留一條命,有一口飯吃,就只能守着侯府的規矩。庶子庶女也一樣。”
這話聽起來尋常,但楚衡看着周圍這些來往的下人,仔細想想,忍不住心生寒意。
高門大戶規矩森嚴,這是十分自然的事。而陸庭話中透露的意思,卻又似乎不僅僅只是規矩嚴。
楚衡正想着,先進門去回禀靖遠侯的親衛這時走了回來,雙手抱拳一拱,說是侯爺有請。
楚衡站在了侯府中堂前,深吸一口氣,跨步入內,
陸庭緊随其後,雖有親衛出手阻攔,卻根本擋不住早已在沙場上幾經生死的他。
親衛們心有不甘,幾乎是一齊沖進中堂之中,沉默地看着堂中久難相見的父子對峙。
“你來做什麽?”
“你又為什麽派人調查他?”
“燕都就這麽大,随随便便來個外鄉人,一問就有人,何須調查。”
“所以,你随随便便在城裏一問,就有人告訴你,這個外鄉人是傷了你的人的那個商戶的弟弟?”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他既入燕都,不就是為了他兄長而來。”
陸庭還欲再問,身側的拳頭忽然被握住。側頭一看,楚衡對着他微微搖了搖頭。
從被坑掉的原著裏,楚衡多多少少知道陸庭和靖遠侯之間關系的惡劣,但現在并不是進一步惡劣的時候。
想起還關在牢裏,被打得鼻青臉腫的楚大郎,他嘆了口氣,平穩下呼吸,上前行禮。
靖遠侯姓陸名戰,父親是先帝身邊的護衛,到了陸戰這裏,又曾經和慶王同袍,一起立下過赫赫戰功。如果不是後來陪同明德帝秋狩時,遇險墜馬後斷了腿,陸戰理當和過去一樣,手裏握着兵權,替明德帝鎮守一方。
盡管如此,從前在戰場上歷練出來的氣勢,到如今依然存在,只是多年在脂粉堆中浸染,那所向披靡,有些駭人的氣場也漸漸變得無力起來。
楚衡看着坐在堂中,身着臉色常服的靖遠侯,雙手作揖,大聲道:“見過侯爺!”
大聲為的不過是不被人看清自己,盡管身後站着陸庭,邊上那些親衛也不敢輕舉妄動,但楚衡更多的還是想自己給自己撐場子。
只是靖遠侯顯然在跟兒子對峙完後,打算将他晾上一會兒。
楚衡也不在意,見靖遠侯久久不開口,索性在腦海裏背起了藥經。身側,能感覺到陸庭的存在,他越發覺得安心。
于是侯府中堂中,就出現了這樣詭異的一幕:侯爺專心致志對付着手裏的茶,久不歸府的陸庭如青松一般站在一旁護衛着身側的青年,而被他護衛的青年則一心一意神游,唇角似笑非笑,也不知在想着什麽。
良久之後,靖遠侯終于喝夠了茶,短促的一聲“咚”,茶盞被放在了桌案上:“楚三郎。”
楚衡神游罷,聞言應了一聲。
靖遠侯皺了皺眉,有些懷疑牢裏關着的那個,跟跟前這個到底是不是兄弟:“今日請你來,你可知是為了何事?”
“可是因為在下阿兄傷人一事?”
“不單如此。”
“還請侯爺明言。”
“聽聞你懂醫術?”
靖遠侯話落,楚衡一愣下意識擡眼看過去。
這一下,仔細去看,頓時發覺,靖遠侯和陸庭的長相,的确并不相像。
難道像生母?
可陸庭的生母不是龜茲人麽?
楚衡回過神:“在下算是半個大夫,粗通醫理。”
靖遠侯繼續說道:“本侯去牢裏見過你兄長了。他說,以你的醫術,一定能治好我的人。”
楚衡心裏一愣,随即想起自己塞給楚大郎的那瓶藥,當即苦笑了下。
靖遠侯是武官,哪怕如今已不再手握兵權,仍舊在朝中任着武職。親衛被傷,而且還是和他相似的斷了腿,想起自己當年因為救治不及時倒是如今腿腳不利,無法再上戰場,他對受傷的親衛就尤其關心。
楚雍被關進牢裏後,靖遠侯特地吩咐獄卒要多“照顧”他。
那日,他去牢中找楚雍發洩,意外發現這人臉上的青腫已經全部消退,這才從獄卒口中得知楚衡的存在。
然而,不過只是幾下威逼,楚雍就屁滾尿流地交代了楚衡擅長醫術的事,并且信誓旦旦表示三郎醫術了得,一定能治好腿傷。
楚衡沒想過楚大郎會把自己交代出去,心裏難免覺得有些無奈。
“在下的醫術不過是跟着山野游醫學的,恐怕醫術不精。”
他還想再說,靖遠侯卻站了起來。
“精不精的,不如先去看看。”靖遠侯說着,看了一眼始終站在楚衡身側的兒子,沉默地擦肩而過。
兩側親衛整齊劃一地轉身,護衛在靖遠侯身側,走出中堂。
親衛們都統一住在侯府前面的一處院子裏。
受傷的親衛被單獨放在了一間廂房中,更特地安排了女婢在邊上伺候着。一日三餐加湯藥不斷,人只能躺在床上動也不動,時間一長有些浮腫了。
可人腫起來了,斷掉的骨頭卻沒長好,兩條腿變得有些畸形。換了個大夫後,又建議打斷了重新接。
咬咬牙,打斷了雙腿再接一次,可到現在,表面上看起來腿正常了,卻連下地的力氣都沒有。
于是那人只能在床上痛苦的睜着眼,漸漸變得自暴自棄。
廂房的窗關着,門也關着。門外的女婢見人來,忙将門打開。
門一開,藥味撲鼻而來。
楚衡下意識皺眉,退後一步,撞上陸庭的胸膛。
“怎麽了?”
“藥太重了,成天這麽關着門,關着窗,人沒憋壞也得熏出問題來。”
話是這麽說,可楚衡進屋的腳步卻絲毫不慢。
關着窗,屋子裏不太亮,楚衡幾步就走到了床邊。靖遠侯雖關心替自己受傷的親衛,卻始終不曾走到床前,近距離的去看。
因此,當楚衡往前一走,低頭去看的時候,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