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叁伍】入山寺
楚衡是在一個逼仄黑暗的空間裏,被外界大力的颠簸給震醒的。
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方,小的連手也擡不起來。
腳邊有一團東西,辨認不出是何物,卻發出陣陣叫人作嘔的惡臭。
楚衡咬牙,試圖伸手去敲打周圍,卻只傳來悶悶的響聲,找不到哪裏是出口。
突然又一陣颠簸,楚衡屏息,終于聽到了外界的說話聲。
“停下,進出城都需要檢查。棺材是空的?”
“官爺,這裏頭躺的,是主子的寵妾,跟着主子進大延經商,哪知水土不服,得了急症沒了。主子命我們把人送回故土,好生安葬了。”
“死人?不行,還是得打開看看。”
“官爺,真不好打開……”
這個……竟然是棺材?
楚衡愣一下,他被人裝進了棺材裏?
有着別扭口音的男聲還在試圖勸阻,城門口的守衛并不打算就此讓人通過。
楚衡躺在棺材裏,忍着從腳邊傳來的惡臭,以及因為長時間保持一個姿勢,導致的四肢酸麻,想要伸手去敲打棺材,好叫外頭的守衛發現。
這口棺材被人用木楔固定住了棺蓋。楚衡伸手抵在頭上,準備等棺蓋被打開的時候,從這裏掙脫開。
然而,木楔被拔開,棺蓋不過才被推開一條縫隙,外界的光甚至連楚衡的額頭都沒照到,嘩啦傳來守衛的破口大罵。
“怎麽這麽臭?這人死了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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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衡試圖去推棺蓋,外頭的人卻在這時用力一推,把最後一絲光亮再度遮蓋上去。
“實在對不住,這人已經死了十來天了。好在天氣冷了,腐爛的慢,又是主子最寵愛的小妾,總不好讓她死後回不得家。所以臭也只能臭點,沒熏壞幾位官爺吧?”
外頭的人口音雖然別扭可笑,可做事絲毫不拖沓。壓低聲音,似乎給了守衛一些打點,随即楚衡就感覺到整個棺材又繼續移動了起來。
漆黑的,冰冷的,沒有任何光亮的棺材內,空氣稀薄的只差一點就能讓人窒息。而腳邊的臭味,楚衡這時候幾乎可以肯定是具腐爛的屍體。
也許是路邊的野貓野狗,但這股惡臭,興許已經是高度腐爛了。
他不敢再動,生怕沾染上那團爛肉,閉上眼,強忍着惡心,靜靜聽起外邊的聲音,分析現下的情況。
棺材應當是被放在一輛牛車上,移動的速度有些慢。護送棺材的人口音奇特,但透着熟悉。聯想到之前是在商船上出的事,再仔細想了想那個所謂的胡商身邊随扈的口音,楚衡睜開了眼。
看來,他中途靠岸時想要下船改道的事,叫那個男人算計到了。
加上之前幾次在江苑碰到,那個男人出現在燕都真是別有目的,那就不難解釋為什麽明德帝在江苑飲酒那日,隔壁的人會是他了。
楚衡睜開眼。
作為一個原著小說中的小配角,與大钺氏有關的戲份,僅僅只在臨終前那一把焚燒糧倉的大火上。
但顯然,蝴蝶效應引發了整個故事走向的改變。
無cp直男主角成了基佬攻,可能是反派的大钺氏男綁走了基佬受。并且,這個大钺氏男綁走基佬受的動機,可能不僅僅是他需要一個大夫,而是發現基佬受跟明德帝他們都有關聯。
那麽現在,他該怎麽辦?
在楚衡放慢呼吸,思考着怎麽脫身的時候。
牛車慢吞吞的轉入了一條被閑置的官道。道路兩旁,雜草叢生,無數高大的樹木樹冠如傘,遮天蔽日一般蓋住了冬日裏零星的那點陽光。
時近黃昏,再往前走,只怕夜裏只能露宿野林。随扈們倒是不在意,只是看着隊伍中換了一身粗布麻衣打扮的主子,不由地放緩腳步,提議找找附近有沒有邸店或是破廟可以借宿一宿的。
這一找,倒還真給他們找到一家小小的邸店。
一行人趕着牛車,牽扯馬走進邸店。不大的院子裏,正好可以停下他們的牛車馬匹。邸店的掌櫃只怕許久沒見人影,見來了住客,當下殷勤地就要把人迎進店中,又特地喊來店中夥計去給牛馬添上草料。
“那口棺材,誰也不許接近。”一陣咳嗽後,面露病态的男子忽然叫住了掌櫃。
掌櫃的這時才瞧見那牛車上頭還扛着口杉木做的棺材:“好的好的,一定不動,一定不動。”
臨走前,有随扈戳開了棺材上一處木塞,往裏頭看了兩眼,見人似乎還沒從迷藥中醒過來,随手把塞子往頂上一擱,留個呼吸的氣孔,吆五喝六地跟着弟兄們喝酒去了。
外頭的動靜漸漸遠離,稍遠處,原來那些随扈叽裏呱啦的說話聲,似乎是喝了酒,嗓門變得尤其重。
楚衡緩緩睜開眼,透過那唯一的洞眼向外看了看。
黃昏的日光已經只剩下天邊的一絲,再等等就要徹底天黑。
新鮮的空氣進入棺材,楚衡深呼吸,鼻尖卻仍舊很快充斥了腳邊那團爛肉的氣味。
已經不再發麻的手摸向腰間,除了那枚不甚美觀的流蘇結,随身攜帶用于防身救人的銀針,腰裏唯一能用的東西,就是入夜前被他順手塞進腰側的雪鳳笛。
反手撤出笛子,楚衡費力地在狹小的空間內,沉腕凝神,口中低低喝了一聲“玉石俱焚!”。
離經萬花跟花間游到底差了一截……
聽到木楔蹦掉一個的聲音,楚衡有些尴尬地閉了閉眼。
這輩子他還是老老實實當個大夫吧。
邸店內的那一頓酒,一直吃到天色全暗,楚衡蓄力玉石掉了棺材上的所有木楔,只等着人都入睡,推開棺材逃跑。
“怎麽還沒醒?”
“沒醒不好嗎?”
有人湊近洞眼,拿着不怎麽明的火折子往裏頭照了照。楚衡閉着眼,身側壓住了笛子。
“該不會藥下的太重了,已經死了吧?”
“要不,推開看看?”
随扈們私下裏說的話楚衡都聽不懂,但是那股子酒氣沖進洞眼,頂上的棺蓋毫不猶豫地打開時,他猛地睜開眼睛,手中銀針彈指間射中棺材外那兩名随扈的脖頸。二人猝不及防,轟然倒地。
身後有刀風襲來,楚衡轉身。邸店的光亮照清了來人的大刀,楚衡咬牙,一腳踢起棺材內的那團爛肉,直接踢到來人的臉上。
那股子惡臭,随着風,飄散開來。那第三名随扈,一聲慘叫,楚衡趁機奪過大刀,狠狠砍上對方的肩膀。
飙開的血,濺了楚衡一身,可他這會兒已經顧不上什麽惡心,更別提形象,連滾帶爬地下了棺材,趕在邸店內其他人被驚動的前一秒,跑出院子,混進漆黑月色中。
棺材周遭的變故,已然驚動了邸店裏的人。
随扈們手持刀劍沖出來時,只能看到敞開的空蕩蕩的棺材,兩個弟兄躺在地上不知生死,另有一人狼狽地跪在棺材旁,臉上爬着什麽東西,肩膀以下都是血,依稀只能喘氣。
“把人抓回來!”
赫連渾費力地咳嗽,惡狠狠一腳踩上那團爛肉。
自那日在江苑見到青年,他就命江坨親自去調查青年的身份。越調查越讓他覺得心驚的事,懂醫術,善智謀,還無親緣牽挂。
這樣的人,他如何不想帶回大钺氏去。
若想入主大延,光靠那幾個兩面三刀的漢人又怎麽夠。
這條官道,大約被閑置了有十來年,即便借着月光,楚衡也在這裏跌跌撞撞了好幾回。
但也感謝這些濃密的灌木叢和雜草,令他好運地躲過兩次随扈的追尋。他不知道下次還能不能這麽好運,唯一的辦法,就是盡量找到一個安全的地方用來躲避和養傷。
是的,楚衡受傷了。
作為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質書生,随扈的那柄刀很重,他雖然奪過刀也砍傷了人,可同時手腕也受到了扭傷。從邸店出來後一路被雜草樹根絆倒,致使他現在渾身上下都是擦傷,唇角也疼得厲害,只怕是摔腫了。
随扈在滿官道的搜找,甚至一度進了邊上的林子。
楚衡貓着腰,在山林間躲藏,不知不覺間已經爬到了山腰,終于叫他聞到了一股香火味。
那是一處山中禪寺。
寺名長秋。因入夜,寺門緊閉,門外靜悄悄的,只有野貓忽的蹿過。
楚衡尋了處矮牆,忍着身上的疼痛,翻牆而入,落地的時候,又差點扭了腳。
他才準備起身,隔着牆,外頭忽然傳來那群追趕他的随扈的呼喊聲。緊接着,寺門被敲響,咚咚咚,十分大力。
寺廟中的燭火陸續點亮,楚衡躲避不得,只好看着一群僧人聞聲而來。
然而,看到出現在牆內的陌生面孔,僧人們卻似乎并不好奇。領頭的大和尚只看了一眼身後的小沙彌,即刻便出來兩個和五味一般大小的小和尚,輕着腳步走到楚衡身前,無聲地施了一個合十禮,作勢引領他往寺內他處走。
楚衡有一瞬的猶豫,然而敲門的聲音越發重,他不得已只好回禮,跟着小沙彌離開寺門。
他不知這些僧人會怎麽處置他,是把他交給那些兇神惡煞的随扈,還是不問因果,直接助他躲避麻煩。
楚衡被小沙彌帶到了一處空禪房。房內的燭臺只有短短一小截蠟燭,方才還老成有禮的兩個小沙彌似乎紅了臉,你推我我推你,一人上前點了短蠟,一人摸着受了戒的小腦袋跑出禪房去找蠟燭。
新找來的蠟燭,長長的一支,照得禪房亮堂堂的。
兩個小沙彌站在房內,瞧清楚了楚衡身上的傷,又噔噔噔跑出禪房,不多會兒一人端來水盆,一人送來膏藥。
楚衡合十感激,嘴角卻疼得張不開口說話。
前面那些随扈似乎鬧了很久,終于被僧人們趕走。等到腳步聲由遠及近而來,楚衡起身,走出了禪房。
迎面而來的大和尚,寶相莊嚴,楚衡正要雙手合十行禮感激,卻聽得大和尚聲如洪鐘:“你是打哪兒來的女娃娃,可是遭人劫擄,流落此地?”
楚衡扭頭,看了看從禪房裏照出來的燭光,又看了看面前一副得道高僧模樣,卻根本就是個大近視,得眯着眼睛說話的大和尚,默默合十。
“在下姓楚名衡,乃是過路的大夫。”他頓了頓,“我是,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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