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獵戶與蛇

朔風凜冽，刮得樹上冰淩丁丁作響，積了一夜的雪結成厚實的冰渣子。整座慶山飛鳥不至，百獸無蹤。

在這隆冬的清晨，茫茫白雪地裏，隐約可見一人正在積雪隐沒的山道上深一腳淺一腳地前行。近看他約摸十八九歲年紀，俊朗的臉孔凍得通紅，身着皮衣皮帽，肩挎弓箭，手持長叉，雙眸四顧，湛湛有神。

這少年名叫蓋聶，是這附近的獵戶，住在離慶山不遠一個叫梅城的小地方。如今大雪封山，他已經好幾天空手而歸，連吃用生計都成了難題。盡管如此，他也不得不每日上山，碰碰運氣。

他手裏的長叉不時在雪中試探，倘若能找到什麽動物冬眠的洞穴，那就好了。

忽然間，他發現一個石洞旁橫卧着一條小蛇，尾巴尖埋在雪裏，渾身灰撲撲地，顯然是凍僵了。

蓋聶見它毫無生氣的模樣，沒來由地起了恻隐之心，小心地把蛇尾巴扒拉出來，為它拂去身上的浮雪，将之揣入懷中。

他今天總算開了張，逮着一只肥壯的山雞。他背着戰利品往家裏走，心下甚喜，這兩日的口糧有着落了。

蓋聶的家在山腳，是數年前蓋的一間小木屋，雖然簡陋，倒也還能遮風避雨。他進屋脫了沾滿冰粒的衣帽，将懷裏的蛇安置在牆角的稻草堆上，便去給那頭山雞放血。他生了火，燒了鍋滾水，坐在小板凳上拔毛開膛，手腳十分麻利。

忙得熱火朝天之時，他感覺腳邊有什麽異動，低頭一看，一條小黑蛇正在拱自己的鞋子。原來屋內溫暖如春，那蛇又聞着了新鮮的血腥味，因而警醒。

方才蓋聶是一時心軟，這會他重又用獵人的眼光審視這條黑蛇：通體烏黑光滑，頗有幾分水靈的光澤，尖腦袋上有一個金色的小星，是一條年幼的烏金蛇。再看它個頭，四寸來長，指頭粗細，還不及他平日水裏摸的泥鳅大，剝皮無用，更不夠吃，索性好事做到底，饒它一條小命吧。

于是他用鞋尖輕輕挑開那蛇，放任不管。烏金蛇無毒，不怕它亂咬。

那蛇見對方沒有敵意，膽子便大起來。它順着蓋聶的腿往上爬，在他膝蓋上盤起身子，腦袋晃了晃。蓋聶見它頗有靈性，也覺得好玩，他少年心性，伸出食指去逗那蛇。小黑蛇吐出信子，在他沾了血跡的指尖上舔了舔，像是在嘗味道。

蓋聶自言自語地說道，“你不怕人？”他常年獨居，難得有個伴，心中不覺對這小黑蛇生出一絲親近。

小黑蛇轉過頭看他，眼睛亮亮地，仿佛在說，我為什麽要怕人。随後哧溜下地，鑽回稻草堆裏去了。蓋聶知道蛇會冬眠，也不去趕它，心想，外面這樣冷，讓它留下也無妨，總好過回到山裏再凍僵了。

當夜，他聽見屋裏有窸窣動靜，便披了衣服起來掌燈察看。他循着聲音來到竈下，掀開一個竹蓋子，赫然瞧見那小黑蛇正在一籃雞蛋上打滾兒。那是蓋聶落雪前攢下，當作儲備糧的，想不到被這小家夥找到了。

那蛇太小，整個嘴張開了也吞不下雞蛋，偏又貪心，于是用身體把雞蛋圈住，龇牙咧嘴地想用尖牙戳破蛋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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蓋聶出手極快，兩個指頭捏在它的七寸處，将它抓起，牢牢摁在竈臺上。小黑蛇費勁地晃着腦袋掙紮，尾巴拼命甩動，顯然很不喜歡被人掐住要害。

蓋聶并無殺心，只是想吓一吓這條小黑蛇。畢竟自己好心救了它，對方反而來觊觎自己的口糧。再怎麽說他也是以狩獵為生，可不能讓一條小蛇爬到自己頭上去。

他見小黑蛇樣子很難受，便稍稍松勁，小蛇趕緊從他指間游出，扭頭看了看，蜿蜒纏上蓋聶的手指，小腦袋一拱一拱地蹭他的手心。它剛被抓了現行，居然絲毫倒沒有難為情，一副讨好賣乖的模樣。

蓋聶外出打獵時，碰上的飛禽走獸都是慌不擇路地亂竄亂逃，他還從未見過對人這麽會撒嬌的，即便它這會開口說人話，他也不會驚訝了蛇想到這裏，蓋聶試探地問，“你是不是肚子餓？”

小黑蛇到底沒有說話，只是将腦袋轉向雞蛋籃子的方向，吐了吐蛇信，似乎是說自己真的很餓，很想吃雞蛋。

蓋聶有些猶豫。冬天口糧金貴，這籃雞蛋他自己都舍不得吃，眼看天氣糟糕，他還指着這些雞蛋撐到融雪的時候呢。

這時，小黑蛇吐出細長的信子，舔蓋聶的手心。蓋聶無奈，對着這麽通人性的蛇，他根本說不出拒絕的話，只得跟它商量道，“只可以吃一個。”

小黑蛇見蓋聶答應了，顯得很高興，上半截身子直直挺立，很乖地點了點頭。

于是蓋聶取了一枚雞蛋，磕破蛋殼，放在一個粗碟子裏。小黑蛇湊在蛋殼的破洞口，伸出蛇信，吸溜吸溜地把生蛋清和蛋黃吃幹淨。

它津津有味地享用完雞蛋，尾巴尖滿足地翹起，又游回蓋聶跟前，親熱地蹭了蹭他手背以示答謝，便徑自回稻草堆裏去了。

小黑蛇這一覺睡得很安分，沒有再半夜溜出來偷東西吃，稻草堆裏悄無聲息，仿佛不曾存在過似的。蓋聶從不去打擾它的好眠，只是在偶爾想起的時候，會悄悄掀開稻草，确認自家這位小房客還活着沒有。

第二年春天，冰雪消融，萬物複蘇，樹枝抽出嫩綠的新芽，山野間一片生機勃勃的景象。蓋聶依舊每天上山打獵，然後背着獵物去山下的鎮子裏換錢，以添置衣食。

他這天提着一籃雞蛋和一袋子米回家，把籃子放到竈下時，想起了偷吃的小蛇，便去稻草堆前看它。可待他掀開上面一層草，卻不見那條小黑蛇。蓋聶心想，難道它鑽到別的地方去了？他雙手伸進草堆裏，摸索了半晌無果，又在家裏各個角落翻找了一遍，始終未能找着小黑蛇。

蓋聶嘆了口氣，那條小蛇定是不知哪天醒來，自個兒回山裏去了。想到沒能和它告別，微覺遺憾。他挽起袖子來到竈前，預備刷鍋做飯。一揭鍋蓋，冷不防有什麽東西蹿出，直撲他面門。蓋聶吓一跳，本能地後退，定睛一看，一條小黑蛇盤在自己肩頭，腦袋一點一點地，像是為自己的惡作劇感到得意。

蓋聶放下心來，歡喜地說道，“是你，你沒走！”小黑蛇順勢纏上他的胳膊，繞了一圈。蓋聶發覺它長大了些，前段時間在稻草堆裏還不怎麽看得出，如今跟自己的手臂一比對，大約長了一寸有餘，但還是很細瘦，多半是因為兩個月不吃不喝的緣故。

蓋聶想了想，從竈下籃子裏摸出一只雞蛋，在小黑蛇面前晃了晃，小黑蛇連忙點頭。蓋聶又給它敲開蛋殼，由它自己吸食。

他見小黑蛇翹着尾巴十分自在，忍不住伸手去勾那尾巴尖，小蛇半個腦袋鑽在蛋殼裏吃得起勁，尾巴和蓋聶打來打去地鬧着玩。

“我給你起個名字吧，叫小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