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雙一聽這話,挺直腰背,那眼珠子輕輕掃了眼那莽夫;只聽莽夫慢悠悠道:“不咋樣。”頓時氣紅了臉。

郭豔亭道:“夫妻之間,重在相處。”語氣很是很溫柔,勸着趙寧:“予雙會是個好妻子。”

善後

徐全端着飯菜出來時,屋裏只剩下趙家三爺孫。

趙老爺子喊道:“要餓壞老爺子咯!”說罷便放下水煙。趙當家的自矮凳子上起身,拍拍屁股對趙寧說:“今日把事兒理好了、我可沒心思替你善後。”

趙寧點點頭。

徐全一臉疑問,也不知道該從何問起。一頓飯吃得沒滋沒味,才擱下碗趙寧就出門去了,一去就是大半夜。

徐全等了他許久,夜半人靜時分聽見推門聲才知道他回來。徐全點了油燈出來,閃爍的火光照在趙寧殺氣滿滿的臉上,那眼神剛好掃過來,吓得徐全手都抖了一下。

趙寧垂下眼,問:“怎麽還不睡。”

徐全甚覺不尋常,舉高油燈靠過去細細看他。

趙寧對他笑笑,目光很深邃,卻也溫柔。然後他舉起右手,輕輕拉着徐全的腕子,慢慢帶他回房內。

徐全自然不知道情郎的手剛剛差點拗斷一個青春豆蔻少女的脖子,他只覺得趙寧的手起先有些發涼,握緊了才慢慢暖和起來。

徐全問起趙寧親娘的事兒,趙寧說:“她閑來無事,已被我打發。”

徐全認為趙寧答非所問,皺起眉頭瞪着他。

趙寧笑笑:“當年我走江湖,碰見過她、也不是個好人就是。”

徐全想起自個親娘徐大嫂,腹诽趙寧:天下哪有親兒子說自己親娘不是好人的。可轉念間想起趙家三爺孫自搬到鎮上來,那女人也沒露過臉,徐全不曉得老一輩們的恩恩怨怨,也就不好置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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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裏郭豔亭又跑來尋事,趙老爺子給她開門時幽幽道來:“夫人真是不辭勞苦!三更半夜的,若不是老爺子身子硬朗,也就孩兒他娘願意候着您的門。”

郭豔亭聽見這句頓時白了臉,冷笑:“趙老先生無須唬我。當年我為趙家生了兒子,傷了根本無法再生養,舊時恩怨說好就此揭過,我還是信得過趙老先生的話。今日我也坦白了,我郭家無後,兒子我可以不要,但是郭家血脈還是得留下來。可趙同未免欺人太甚!若不是我留了心眼,郭家唯一一絲遠親血脈就斷在我兒子手裏!”

趙老爺子哼一聲:“那是趙寧自個兒的事,你尋他去!”

郭豔亭怔了怔,問:“他名兒叫趙寧?”

趙老爺子冷笑:“老爺子鄰家有個兒子,生而不全,他娘心疼他,給他起名徐全。可惜我老爺子也是個沒福氣的,有個孫子名趙寧,日子過得真不安寧!”

郭豔亭整整神色,“趙老先生說話無須帶骨夾刺,反正這話說開了也好。我郭豔亭定不能讓郭家在我手中後繼無人!”

趙老爺子道:“郭夫人本事可大着、老爺子拭目以待!”

扯你娘的臊

夏唯唯無端離家不知去向,雖留了家書一封,仍是急得雙親寝食難安。祁鵬自告奮勇去尋人,一打聽居然是自己兄弟周邦合将自家妹子拐走了,又驚又氣,一路尋來竟來到鎮上,那時候夏唯唯與周邦合剛走一日。

恰巧那日一早,老木匠見日上三竿都沒看到越九出門來,以為這小子鬧啥,門一推開便聞見淡淡的血腥味,床上已經空無一人,只留下一灘漫開的血跡。

老木匠有些吓傻了,咽咽喉,慢慢退到門外帶上門。

祁鵬路過老木匠的小店鋪,那時候鄰裏問老木匠:張大伯,怎麽換你來削木了?之前看到那小兄弟呢?

老木匠揮揮手,沒答話。

鄰裏說:走啦?哎、又是個吃不得苦的。

祁鵬瞧瞧他們,随口向唠唠叨叨的鄰裏打聽打聽夏唯唯的消息。鄰裏一聽,竟是問當日宰豬的小姑娘,便拉着祁鵬興奮地說道了好久。

祁鵬哭笑不得,得知夏唯唯已經離開,這才頭疼,不知下一步何去何從。碰巧這時候郭豔亭帶着郭予雙纏着趙寧路過讓祁鵬瞧見,祁鵬認不出趙寧,但一眼就認出郭夫人。

近來江湖都不平靜,據說禦鴻莊在尋仇,祁鵬沿途遇上不少領着禦鴻莊英雄榜的旁門左道。

說起來禦鴻莊也是江湖上一奇門異派。平日裏行事作風都低調得很,就是時不時發癔症似的像瘋狗般亂來。

祁鵬不知道此時越九已經脫離禦鴻莊,越發替自己為禦鴻莊賣命的兄弟越九擔憂。

祁鵬暗忖:郭家這女人不會也因這事跑到這窮鄉僻壤來的罷?越九那小子留書而去也好一段時日了,說不定能在此處碰上。

于是乎祁鵬臨時決定再在此處待上一兩日,再做決定。當夜晚上,祁鵬本準備在客棧歇息,卻聽隔壁間似有打鬥聲,他翻窗而出,透過隔壁間半開的窗戶竟見一衣裳不整的男子一手掐住郭予雙的脖子,差點就把人給掐死!

祁鵬大吼一聲,破窗而入!

兩人還沒對上眼就先鬥上七八招,祁鵬越打越不對路。

這賊人招數怎麽與我兄弟阿寧有八九分相似?!

結果兩人定眼一看,趙寧先把祁鵬認出來;祁鵬覺得這人臉熟,一時間也不敢開口認人。

被祁鵬大吼引來的郭豔亭匆匆而來,趙寧皺着眉,扯着祁鵬從窗戶跳下去,跑了。

兩人走了好久,這小鎮子本來就四面臨山,走上不久就絕了人煙。祁鵬還沒張嘴,趙寧就氣不過先罵:“說好的兄弟兩肋插刀、你倒只壞我事!”

這嗓門還認不出人來,這兄弟也不必當了。祁鵬大怒:“好你個徐寧混頭!說走就走也罷、今日倒仗着武功欺淩無辜!甭說是兄弟,就是親兄弟我祁鵬也得揍你!”

趙寧怒:“扯你娘的臊!若不是那女人自個撲上來,我省她娘兒的心去殺她!”

祁鵬一拍腿:好啊!敢扯上他娘了!箭步就上前扯着趙寧的衣襟大罵:“你爺爺我才扯你娘的臊!”

趙寧:“……”

事兒輕重怎麽都亂套了!

這頭祁鵬那個氣呀、覺得這一幫兄弟沒一個省心的!

那頭的趙寧覺得這事盡是亂七八糟的玩意,也懶得解釋,一言不合就嘣出一句:“這事你甭管。”

祁鵬本來就有氣,讓趙寧這一句來扇一下風點一次火,一下子就爆了!

“好啊!行!你們都是有本事的人!就兄弟我沒本事是不!你們那些屁事我管不了!爺也懶得管!”祁鵬一把推開趙寧,罵咧咧:“要放屁都給爺滾!滾遠點!滾得遠遠的!甭弄得爺似犯賤般!熱臉貼你們這群兔崽子的冷屁股!”

趙寧見他氣上頭來,暗忖:你祁鵬又不是女人,那用得哄的。于是當真默默地滾了。

祁鵬見他真走了,怒吼:“讓你走你還真走了!這兄弟是不想當了不是!喂!混頭!”他追了一會兒,卻一眨眼就把人跟丢了。祁鵬氣得臉色漲紅:“好好好!都是大爺性子!小爺我不奉陪!愛咋咋的!”

酒家

祁鵬火上心頭,一路狂奔,想在一醉方休。可是這鎮子小,酒家早早就歇業。吃了兩三次閉門羹的祁鵬越想越怒:“爺還不信邪!”竟施展輕功往附近城裏去了。

可是三更半夜的,即便是城裏,還有那個店家開門迎客呢?即便開了門做生意,也未必是正正當當的營生。

祁鵬嫌棄妓院吵雜,不肯去,繞了一圈還竟能找到一家規規矩矩的酒家。

那店家是個中年男子,臉色有三道疤,夜色中看着挺猙獰的。店家正準備打烊,祁鵬一腳卡過去,擋住店家關門的舉動。

店家說:“客人、小店不住人、要打烊咯。”

祁鵬眼尖,瞥到店裏還有個人在酒桌上,就道:“那兒不是還有客人麽!”說罷,側身飛一般唰進去,穩穩當當地尋了一位置坐上,嚷嚷着:“店家上酒!好酒來幾壇!”

薛紅垂垂眼不做聲,樓梯間忽而下來一個男人,輕笑道:“還不上酒,正經生意不願做了?”

祁鵬看看撫花笑,沒把人認出來,應聲說道:“這位大哥說的地道!”

薛紅給祁鵬上了好幾壇酒,讓祁鵬一個大金錠子閃了一會兒眼,然後對祁鵬道:“客官、今日小店門兒虛掩,您若不嫌棄這酒桌磕碜,與那位兄弟一般若是醉酒了勉強将就一晚;若是不願将就的,這兒朝西走就是酒紅燈綠的地兒。”

祁鵬瞧瞧那邊已經醉倒酒桌的人,想:也是個可憐人。又想想自己,好容易結交幾個拜把兄弟,一個拐了自家妹子不知去向,一個跑得無聲無息還讓自己甭管事,還有一個帶傷跑得行蹤不明,還有一個嘛……

祁鵬提了一壇子酒,灌了自己一大口!

秦飛那崽子,甭讓自己瞧見了,不然定閹了他!

莫仁

薛紅掩了門,跟着撫花笑一起到了樓上。小小的酒家二層其實不大,就兩間房而已;其中一間只要稍微打開門就能聞見濃濃的藥味。

薛紅進去點了燈,照出床上躺着的女人。

這女人渾身浮腫,已不見當年的風姿。薛紅細細看着她,想起當年那張帶着桃花痣的俏臉兒,一時間只覺得歲月如此、人心亦如此,皆不饒人。

女人動彈不得,見薛紅獨自前來,眼前一亮,随即那雙招子緊緊地盯着薛紅,似乎知道如此就能得到應有的同情。

撫花笑莫仁随後走進來,溫聲細語地朝女人說:“小娘醒了?”

女人吓得閉上雙眼。

莫仁把手搭在薛紅肩上,調笑般看着女人。

薛紅于心不忍,撇開臉道:“殺人不過點頭地,你這麽糟蹋人,也不怕報應。”

莫仁争辯:“我可花了近十年時間,用盡心思去滋養她,何來糟蹋一說?再者,當年你不是說過‘換臉如下黃泉’,那可是我寶貝的小娘,我怎舍得讓她死呢!”他笑笑,那笑意暗含惡意:“如不是你遲遲不肯替她換臉,她又何苦再遭罪?”

薛紅沒接話,那女人抖得更厲害了。

換臉如削骨,是上下黃泉一趟。人一生便只有一次換臉的機會,哪來說換回去的。這事女人知道,撫花笑更是知道。

說到底,這莫仁只是不想女人解脫罷。

薛紅扪心自問,他又想她死了麽?

趙家

許久之前,趙家有裱畫一副,上面山水清秀,很是可愛。後來趙家被滿門滅口,唯一逃出來的趙卿帶着畫被追殺,碰上了初出江湖的大刀。

大刀無名無姓,師門不明,剛在江湖上闖出了名聲。

他兩初見時,大雨磅礴,大刀在山洞中生火避雨,趙卿抱着畫狼狽而入。

趙卿看到大刀身邊一柄兇器,起先大駭,見大刀沒殺意,這才放下心來。趙卿看着那柄兇器上刻着粗糙的“大刀”二字,竟苦中作樂笑了出聲。

大刀沒理會,翻身就在地上睡。

趙卿記起父親在世時說起初出茅廬的一個小子,品性與武功都不錯,除了有些傻得簡單,便是名字太差,叫啥不好偏叫大刀。趙卿當時想:人能簡簡單單、多好。如今見了此人,自己已是家門破落,還不如人家簡簡單單的。

趙卿緊緊閉上眼,卻流不出眼淚了。許久之後,趙卿睜開眼,從容地問大刀:诶、你是大刀麽?

大刀看過來。

趙卿繼續問:你缺女人麽?

大刀說:不缺,窯子多着。

趙卿問:男人呢?

大刀皺皺眉:我不玩男人。

趙卿哦一聲,認認真真問他:我是女人、也是男人,很稀奇的。你要玩麽?

大刀眉頭更皺了:要銀子麽?我身上沒銀子。

趙卿答道:不用銀子、幫我殺人就行。

大刀想:自己都殺過人,沒啥。就應下來了。

那時候大刀十九歲,正值年輕力壯卻容易憋屈的時候,當場就把趙卿就地正法了。

趙卿一邊疼得大叫,一邊攥住大刀的手臂把仇家的名兒都一一喊出來,然後不停追問:你可記得了?可記得了?

大刀一邊爽,一邊答:記得了!

墨本仙(上)

再後來,墨家巧合之下有了一副山水裱畫。那畫勾勒得筆筆出彩、字字生輝,好幾次都把來客看呆了。墨老爺愛畫如命的商人,後來舍不得把畫拿出來賣弄,就把畫藏得嚴嚴實實的。

墨家獨子名叫墨本仙,才十五歲,除了擺弄一柄筆杆子外,真真是個殺雞都沒力氣的文人。

那年墨老爺娶了一門小妾,臉上有朵淺淺的桃花痣。那小娘才二十二,長得實在标致;大大的杏眼兒勾一下,就把墨本仙的小魂兒勾出來了。

墨本仙與自己小娘爬了床,快活得幾乎讓這個女人捏在手裏搓圓壓扁。

小娘說:你爹那葷東西、前幾日我在書房瞧了一幅畫忒好看,想着拿來看個仔細罷,都讓他罵狠了。

墨本仙說:哪一副呀?我給你弄出來。

小娘羞羞澀澀答:就是一副山水裱畫。

墨本仙吓住:那畫我爹寶貝着呢。說什麽也不肯去偷拿這畫;小娘罵一句慫貨,穿上衣裳就走了。

不過,這畫還是讓小娘帶跑了。

過了幾日,江湖上風聲鶴唳,不少武林人都聚在墨家,要墨老爺把武林聖經交出來。

墨家以往是武林世家,後來沒落之後改為經商。多年來都是安安分分的生意人,哪來的武林聖經。

墨二叔在墨老爺擋住外來的人時帶上家當,連妻兒都丢下,跑了。

墨本仙恰好碰上他,大驚:二叔、你這是幹啥!

墨二叔答:小小豎子、甭擋道!一把推倒墨本仙,倉皇逃命去了。

墨本仙摔那一下子把頭腦都摔得懵懵懂懂,好一會緩過來,老管家哭喪着奔來,邊跑邊叫:少爺、不好啦!江湖人殺人啦!老爺已經沒了!

墨本仙大哭:那些吃人的畜生!

老管家把墨本仙拉走,藏在墨老爺平日藏畫的地兒下。墨本仙本要将老管家也帶下來,可老管家聽見外頭來人了,只得把暗格關上,自己跑去把人引開。

那持着滴血兇器的江湖人瞧見老頭子在逃跑,邊追邊喊:我不害命!我只要畫!

老管家才止住腳步,身後就挨了一刀。

一個女人怒道:那是墨家多年的老管家,知道的事兒多着!你砍他幹啥!

老管家忍痛看過去,女人蒙着臉,可是眼角下偏有一點桃花痣露了出來。老管家悲憤怒吼:薛青!你好是狠毒!

薛青如是道:我何來狠毒?我手上一條人命都沒有,一滴血也沒沾。我就要一副裱畫而已,這墨家姓墨的男人都把我睡了,居然還敢拿假畫來騙我!你不仁我不義!如你這老東西不想死,趕緊把藏畫的地兒說出來!我可知道墨鄭義藏畫的地兒可不止一處呢!

老管家哈哈哈大笑:下黃泉找我家老爺問去吧!說罷一頭撞死在地上。

就這麽過了一天一夜,墨本仙藏得地兒最為隐秘,竟也把這劫難逃過去了。

他又餓又累又怕又慌,竟抱着腿睡着了。

夢裏是幾年前,他才十歲,因為喜歡耍筆杆子,偷了墨老爺的畫來描。記得那回他摘下那副挂在正廳的山水裱畫帶到房內趁夜裏描畫;越描越上瘾,竟連天亮都不知。

墨老爺一早醒來見畫沒了還以為是遭賊呢!可其他貴重的東西都沒丢,便知道又是兒子犯蠢。他氣沖沖沖進墨本仙的房裏,吓得墨本仙手一抖,把山水裱畫掉到碳爐上,不一會就燒了大半。

墨老爺又是心疼又是氣,不甘願探手去撿回那燒焦的畫兒,卻見裱畫中竟露出金絲勾線,遇火浮現。

墨老爺大驚,待裱畫燒盡,留下了密密麻麻的蠅頭小字的金絲絹。他上前瞧了幾眼,吓得不行!

墨本仙記得墨老爺又哭又笑,最後盯着自己發呆,說了一句:平安才是福呀。

後來墨本仙描的那副山水裱畫被墨老爺藏起來了,那金絲絹讓墨老爺拿着想了許久,用平安鎖扣住,挂在了墨本仙的脖子上,叮囑他:任何想要你平安鎖裏頭東西的人,都是意圖不軌,心藏賊心!

墨本仙那時候還小,記不得這一句了。就這麽相安無事過了五年,直到有一日有着桃花痣的女人爬上墨本仙的床,手指挑逗般勾起墨本仙胸前的平安鎖,調戲道:還帶這土玩意、你爹也是個老糊塗。

墨本仙朦朦胧胧醒來,笑了。

我爹是天底下最聰明的人。

墨本仙(下)

墨家人都死了,官府人不敢管,扯了由頭說墨家勾結土匪,內讧打起來,人都死清光了——連逃命的墨二爺也死在後門。

不過、何來死清光。

墨家獨子次日爬出地上來,看着家中一片猩紅的狼藉——屍體倒讓官府人給帶走了。其中不乏趁亂發死人財的,墨家門面上的寶貝都被掃個精光,官府通文說這是賊贓,得充公。

他走幾步,一灘血,又走幾步,一灘血。想起老管家死前那幾聲嘶吼,應是離他藏身地兒不遠,可是墨家門前門後都是血,他都分不清哪一點是老管家的,哪一滴是他爹的。

墨本仙恍恍惚惚地在空蕩蕩的墨家晃了好久,冷風吹着假山拂過荷塘,來到他耳邊時,似是嘶吼一句:跑罷!

跑罷!快跑啊!

我兒!

墨本仙傻傻地笑了。

薛紅

莫仁活過來的時候,吓怕好多人的膽兒。

薛青逃命似得找上薛紅,求他給自己換臉。

薛紅不肯,趙同在一旁笑話:你家妹子可有趣,把火藥引兒點着就跑了,現下知道怕才來尋你。

薛青啐他一口:你趙同殺人如麻,還有臉面笑話我!

趙同哈哈幹笑:薛紅、你便給她換了呗!我瞅瞅她換了臉面之後,我能不能笑話她!

薛紅不能見死不救,動刀子那一刻他對薛青道:換臉如再生,人一生僅此一次。望你日後踏踏實實過日子,甭再胡鬧。

薛青躺着看向薛紅,不屑道:這話倒像親哥會說的,可你配麽。當年我求着跟你一起走,你還不是聽着趙同他爹的,把我扔在貧人窯裏自個跑了!現下不要裝這好人模樣來哄我,我不聽哄的。反正今日你幫了我,我兩事兒都抹去,你沒妹子,我沒大哥,各過各的。

薛紅替薛青換了臉,趙同便對他說:外頭那莫仁事兒大着呢,你頂着這麽一張臉也不好,換了吧。

薛紅說:再等等。

就這麽過了幾年,趙同帶着個襁褓中的娃兒對他說:我跟老爹退隐去了,王瀾與她相好也跟我一起,你來麽?

薛紅摸摸臉上的桃花痣,說:好呀,你們先走,我先把臉換了。

趙同挑挑眉:換個俊俏的。

薛紅白了他一眼:俊你大爺!

楞青頭

話說回來,當夜裏摸到薛紅開的小酒館的祁鵬麻利地灌了一壇酒就趴到在桌上。加之之前已經有人醉酒倒在不遠處的桌面,這酒家一下子便靜下來。

風還是騷動,吹着虛掩的門窗,發出吱吱的聲響。薛紅上樓之前并沒有把客棧的燈火滅掉,絲絲滲入的風慢慢撩撥着燈火,詭異的靜谧中燈影閃爍,終于有人按捺不住擡起頭。

祁鵬冷笑,也跟着擡起頭。兩人對上,臉色都不好看。

秦飛自然想不到祁鵬會在此時此地出現,之前見他與薛紅說話時秦飛便覺得不妙,趕緊佯裝醉倒。可他料想不到的是,祁鵬那時候往裏頭看的一眼,也把這兄弟認出來。可秦飛裝醉的舉動當時便是火上澆油,他想也沒想就插腳進來了。

兩人暗想敵不動我不動,可秦飛本是有事在身,好容易找到機會,怎麽能讓祁鵬壞事?!

秦飛給他打眼色,讓他走。

祁鵬撇嘴繼續冷笑。

“招子不好,爺給你換一雙。”

兩人讓這話驚了一下,紛紛往樓梯看去,只見撫花笑靠在扶手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兩。

秦飛拍案而起,兵器便同時亮相;祁鵬也默契地抽出腰間的九節鞭。

撫花笑耐人尋味地看着他兩持兵器的手,似乎已經開始計謀怎麽去斷這兩只手了。

秦飛怒道:“撫花笑!你斷我師姐師兄手筋,今日定要剁你一雙爪子!”

撫花笑答:“你師姐師兄、何人呀。沒印象。”說罷漫不經心地回頭看着跟在身後薛紅,問:“你可有印象。”

薛紅不看他,徑自下到樓下,邊走邊說:“小本經營,甭把我東西摔了。”話音未落,撫花笑飛身而下,淩空便與祁鵬兩人纏鬥一起!

秦飛是個楞青頭,性子太沖;祁鵬雖然較為穩重,平日只願當個纨绔弟子,也是沒個正行的。兩人武功雖說不錯,卻哪是撫花笑莫仁這般脖子舔着刀尖上過活的人的對手,撫花笑兩下子就把兩人彈出去!

祁鵬與秦飛同時倒地,噴了一口血。

莫仁意猶未盡,手癢癢地勾勾,正欲把剩下的事兒都辦完。他才要上前,祁鵬兩人看看虛掩的門,一對眼色,趕緊摔門逃了。

薛紅喊住要追出去的撫花笑,半邊臉在燈火中露出來,垂着的眼睑把視線都留在地上那兩道血跡上。

他說:“得饒人處且饒人。”

莫仁輕哼一聲,打量薛紅好一會,然後說:“如若用一張有桃花痣的臉與我說,那才叫商量。”意有所指地笑笑,拂拂衣袖追出去。

薛紅盯着洞開的門良久,這才慢慢上前關了門。他熄了燈,拿着燭臺回到二樓的房內。

女人猛地等開眼,對着他嗚嗚地低聲叫着——她沒了半截舌頭,連話都說不清。

薛紅靜靜地站着,說:“當年我沒問你要不要随我走,你恨我一輩子。今日一過、怕你下輩子也要恨我了。”

女人瞧見薛紅沒持燭臺的手上多了一把刀片,薄若蟬翼,鋒利似劍。

她驚恐地掙紮,可是身體根本無法挪動一絲一毫!

薛紅坐在床邊,燭火映得他平凡的五官很是深刻。他手上的刀片慢慢來到女人的脖子上,只要輕輕一動,鮮活的生命就會變成過去。

薛紅回憶一下兒時,與她說:“我薛紅這輩子,怕只有今日是做對的。”

祁鵬兩人一路逃命,不敢松懈。一路樹影似是鬼影重重,幾乎要淘盡丹田的勁兒地飛奔,剛到之前與趙寧分開的地方,兩人便有氣無力地再跑幾步,祁鵬腳力差,差點連滾帶爬地停下來。還未與秦飛說上一句話,身後便聽見越發靠近的腳步聲,他兩只得逃到附近的鎮子裏藏匿去!

那時已經快要雞啼,天色尚未亮起來,徐全便爬起床去幹活。趙寧今日睡得沉,難得他起身都未被驚醒。徐全自己拿了扁擔去井口處挑水,剛走到趙家門前就讓眼前倉皇而來的兩道人影吓個正着!本來那兩桶水也不輕,這麽一吓,當場讓他把木桶都摔了!

祁鵬已經走不動了,還是秦飛撐着一路逃過來的。撫花笑跟在後頭悠哉而來,瞧見有其他人,眉頭皺皺,對秦飛他們道:“我們速戰速決、如何?”

徐全一看便知道來者不善,他慌慌張張地要收拾木桶要走,結果手忙腳亂中腳下踩滑,撲倒在地上。

他昂頭,見撫花笑越來越近,只得棄了木桶,爬起身趕緊往家裏走。

徐全這木桶一摔驚醒了趙老爺子,他唠唠叨叨地念着“日子沒法兒過咯、都是些不省心的”,開了門盯着剛到門口跟前的撫花笑。

祁鵬與秦飛受了內傷又耗盡體力,正半死不活地靠在趙家門邊。

趙老爺子與撫花笑相互瞧瞧,兩人不吭一聲地對峙,最後撫花笑朝趙老爺子點點頭,舍下祁鵬二人走了。

那頭徐全回到家中,細想這一幕又驚又怕。

趙寧嘴中的江湖曾經是那麽遠,如今越發近了。他一個老實人,平日日子吃虧已夠多了,如果混進江湖那潭水,怕是怎麽吃虧都不知道。

念頭一轉,又怕趙寧沾上“江湖”二字,日子也不好好過。越想越難過,肚子也慢慢開始墜疼,越來越痛。

徐全回家的動靜太大,吵醒了趙寧。趙寧撩起布簾出來一看,見徐全抱着肚子一臉難受地蹲着,竟把自己吓得六神無主,連忙抱着徐全就往趙家跑!

趙家前廳攤着兩個人,趙寧抱着徐全從後院子過來,沒碰上他兩。他着急地喚來趙老爺子,趙老爺子啰啰嗦嗦地埋汰:“如今後生!都是不省心!不省心!”見徐全臉色鐵青躺在趙寧的床上,他正正神色,給徐全搭脈。接着臉色緩和,輕輕把手放在徐全下腹上,慢慢挪挪。

趙寧急問:“他這是鬧啥呢!”然後又問徐全:“現下如何?難不難受?”

徐全只覺肚子暖暖的,沒再難受了。

趙老爺子罵趙寧糊塗:“都是二十好幾的人了,沒長進!日後娃兒出來了,怎麽依仗你這當爹的!”

趙寧覺得他罵得毫無由頭,才要敷衍過去,卻愣了一下,看看同是發愣的徐全。

“我、我要當爹了?”

趙寧一抹臉,喃喃兩遍“我要當爹了”,然後手抖抖不知該如何放,于是他撓撓兩下屁股,一個箭步跑到後院去耍了幾遍拳法!還邊耍邊樂!

“啊哈!啊哈哈哈!啊哈哈哈哈!”

徐全聽見後院處隐隐約約傳來的傻笑,不屑地暗忖:我都沒被唬住、你倒先傻起來了。還跑過江湖呢!

孽緣

天色亮了,撫花笑也回到酒館。

剛上二樓便聞到一股血腥味,他黑下臉,推開女人的房門。

燭臺已經滅了,靜靜地倒在床邊。女人的軀體還未僵直,漫開的血跡染紅了身下的被褥,也染紅了坐在床邊的薛紅。

薛紅半身是血,可見下手的那一刀多麽狠決。血液飛濺,他也沒躲,一下子便染成了血人。

撫花笑問薛紅:“你是不怕死麽?嗯?”

薛紅背對着莫仁,“我走江湖這麽多年,如有一日怕死,便早就死了。”

可是有時候,生不如死,還不如死了。

薛紅回過頭,滿是斑駁血跡的臉容很是白皙卻蒼老,眼角下的桃花痣卻還是一如當年。

薛家與墨家這孽緣一直沒停過。

薛紅與薛青是雙生子,三歲的時候家境還好,六歲那年薛家老爺被生意場上的對手氣死,薛家就此沒落;薛紅兄妹流落貧人窯,墨家卻趁着吞并薛家的生意勢頭蒸蒸日上。次年墨本仙就出生了。

薛紅九歲跟着趙老爺子走了,薛青在貧人窯裏受盡困難,後來憑着幾分姿色當了歌女;一曲就唱到墨家老爺的床上。

薛紅那時在尋她,可墨家已經被官府抄家,墨家獨子被通緝,差點餓死在荒山野嶺。王瀾當時與薛紅跑江湖,對薛紅撿到一個瘋小子意見可大了。

王瀾道:“先不說這人瘋瘋傻傻、如若他當真姓墨,你救他、可真想清楚了麽?”

薛紅說:“是與不是又如何。”

王瀾不屑:“趙叔說你天性心軟果真沒錯!”道不同不相為謀,她可不願為了個小瘋子浪費時日,于是與薛紅分道揚镳。

薛紅照看瘋癫的墨本仙大半年,期間一直用人皮面具把桃花痣蓋住。墨本仙時好時壞,後來薛紅請了趙老爺子過來看症,墨本仙的颠症才慢慢好了。

墨本仙可沒認為薛紅是好人,多次騙他說自己似乎忘了許多,甚至自己是誰都忘了。就這麽過了兩年,墨本仙身子骨越發硬朗,癫狂之症也好了。薛紅留了一筆銀子給他,說:“如今你病也好了,天大地大,總有你該去的地方。”

墨本仙說:“我連自己都忘了,能去哪兒?”

薛紅想想,“天地不仁,以萬物為刍狗。想你憑着‘仁義’,何處不生根?”

墨本仙說:“你這嘴真利害。”接着便去收拾東西。其實他也沒啥東西,取了薛紅那筆銀子掂量掂量,還真不少。

還真有心。

墨本仙笑。

薛紅給他帶了馬,只見那馬又壯又精神,四個蹄子純黑,鬃毛打理得整整齊齊。

墨本仙問:“你啥都給我好的,又不貪求什麽,我心裏慌。”

薛紅不吭聲。

墨本仙道:“你不說,那我就猜猜呗。”說罷上前一把揭了薛紅那一塊人皮面具。

墨本仙哼哼笑着,嫌棄地丢了人皮面具,拉住馬繩,道:“還與我說‘仁義’、哼。你忘了我可是姓墨(莫)。”

哪裏都挺好

趙當家的回到家,挑眉看了看前廳躺着的兩位不速之客。趙老爺子在座上抽着水煙筒,招手喚了他過來。

趙老爺子說:“薛紅管不好人,把阿全吓住了。”頓頓,他呼一口水煙,又道:“阿寧說這地兒不安寧,讓咱兩收拾收拾,另尋一個地兒去。也好、這兒确實也有些膩了。”然後指着被自己扇了腦勺又昏過去的祁鵬和秦飛,“你出去弄一輛牛車,順道把這兩東西處理處理就是。”

趙當家的應一聲,一手扛一個扔在板車上,草席一蓋,出門去了。他也沒走遠,到了林子一角把東西一卸,推着板車就走了。回來的路上想想又有些不對,板車往門口一放,人就不知跑哪兒去了。

那頭趙寧一直陪着徐全,自然不知道自己兄弟被自己親爹棄如敝履。他恨不得伺候徐全吃喝拉撒,結果讓徐全一個巴掌甩清醒。

徐全的意思是整日躺着他也不習慣,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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