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眉一挑,道:“可以。”
徐全眨眨眼。
趙寧輕笑:“那就不用床、咱站着!”
兄弟
有人說兄弟是一輩子的。
祁鵬說對,他肯定是欠了這幾個兄弟上輩子的!
他那好兄弟阿寧自那日不辭而別,日子便滑溜溜地走了大半年。秦飛氣不過,這段日子也沒露臉;越九那頭的主子不是省油燈,也不知讓越九幹啥去,已經好幾個月不見人影;只有周邦合走完镖順道過來瞧瞧他。
周邦合道:“阿寧這麽做定有他的主意,甭自己魔怔!”
祁鵬冷笑:“就那小子能讓小爺魔怔?!若不是他禍害我家小妹,小爺才懶得管!哼!”
周邦合哭笑不得,只得擺手而去。
倒是幾日之後越九找上門來,祁鵬見他瘦了一圈才知道他受傷剛痊愈。越九臉色蒼白,笑笑道:“邦合給我捎了信,說罷、怎麽了?”
祁鵬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周邦合那混頭、哪有啥事!你也不使腦子!受傷還到處亂跑!”說着就把越九拽進府內,喊了大夫過來給他瞧病。
越九搖頭說:“小傷而已,已經痊愈,不過就是血氣還沒補上罷了。”
祁鵬怒道:“是不是好了,我自有判斷!”
越九還是不肯瞧大夫,氣得祁鵬把他關到客房處,強行讓他在床上歇息,臨走時嘴裏還停下唠叨:“都是不省心的東西……”惹得越九無奈地笑笑。
可惜越九哪能好好歇息,頭剛沾上枕頭就皺皺眉,左手摸摸右腕,最後是籲一口氣,頗似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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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再也不能使劍了。
撫花笑
撫花笑莫仁當年成名一招是“清風徐來,撫花而笑”,硬是用輕柔的一式将江湖排名前二十的刀客利刃折斷。
自成名以來,斷在他撫花笑手上的刀刃可不少;撫花笑最可恨之處便是,退敵之後斷敵刀刃不止,還要廢其持兇之手。這無異于廢人多年修行,更是斷了日後習武的希望,這也是為何江湖上不少人對撫花笑恨得咬牙切齒。
就在前段時日,莫仁又斷了一個人的劍,也廢了他右手。
那時薛紅就在一旁,實在看不慣這狠人下手毒辣,稍稍施了援手。對方是個年輕的男子,劍路并非精妙,不過招招到點,不失是可造之才,這麽毀了倒是可惜。
莫仁可沒有仁慈心腸,硬是追了三裏路把男子的右手挑了手筋才肯罷休。
事後莫仁回來,對着薛紅就笑道:“想不到鬼臉還有慈悲心懷,倒是出乎我意料之外。”
薛紅冷着臉。
莫仁盯着他臉上三道疤,想到當初三根手指是怎麽破開鬼臉的皮肉,不由得又笑了。
“也罷!麻煩沒了,是時候談談換臉的事兒?”
風頭
徐全的豆腐攤讓人掀了。
木桶在地上翻了幾個滾,白嫩嫩的豆腐撒了一地,心疼得徐全幾乎要沖上去與人拼命!可恨對方人多勢衆,一身勁裝手持刀劍,一看就知道是走江湖的,惹不得。
出手的人斥道:“都長着啥狗眼、路也不看!”說罷還頤指氣使示意徐全讓路。
徐全那個氣啊、低着頭瞪着眼幹看着地,把路讓出來。待那些人走遠了,徐全才回頭死死瞪了對方一眼!
路上的鄉裏也很是不平,無奈俠以武亂禁,就他們一些手無縛雞之力的平頭百姓,自然不敢用小命去出頭,只得幫扶着徐全把板車和木桶收拾好。
徐全被外來的江湖人欺淩一事在鎮子上像是長了腿,一下子就傳到了趙家。趙老爺子坐在門前曬太陽,一聽這事就哼哼的,剛要從石墩子上起身就瞧見徐全推着板車灰溜溜地回來。
趙老爺子拉着他問了話就讓他先回徐家,徐全剛走,趙寧就提着剁骨刀奔回來!
趙老爺子喊住他:“幹哈呢你!”
趙寧看看趙老爺子,沒回話。
趙老爺子罵道:“出攤去!”
趙寧望望徐家方向,這才默默轉身回去市集。
夜裏趙當家的回來聽說這事,也不當着徐全的面談,等徐全用飯回去後才坐在前廳慢悠悠說起這事。
當初趙家之所以挑了這鎮子落腳,無非是它四周有大城,過客一般見此處環山又臨近大城,都會趕一下腳程到大城裏去。所以多年來,在鎮子上落腳的江湖人還真不多。
這幾日往來鎮子的江湖客異常頻繁,還讓徐全吃了虧,這可就不是小事了。
趙當家的說:“王瀾那頭剛打聽到消息,說是來尋撫花笑算賬的。”給他傳消息的王大娘當時一直咬牙切齒地罵那撫花笑手賤、非要得罪禦鴻莊,如今讓人将其刮地三尺翻出來,還牽累鄰裏、真是個禍害!
趙老爺子抽抽水煙:“與他算賬的可多了、讓薛紅先躲躲風頭。”說完又抽一口水煙,可有神的眼卻緊盯着默不作聲的趙寧,緩緩籲出一口煙氣後,才對趙寧說:“你今夜裏除了徐趙兩家,哪兒也不可去。若是去了,甭回來。”
趙寧眼角抽抽,看看趙當家的略帶煞氣的神色,這才磨磨後牙槽,應了聲,起身到徐家去。
趙老爺子往煙管處添了煙草,漫不經心地埋汰:“哎、如今後生呀——”
江湖不過是人
徐全在家中看着石磨發呆。趙寧推門而入,他就呆呆地瞧過去,好一會才回過神。趙寧就在身旁,似是擔心他是被今日吓着膽子。
徐全仔仔細細地看着趙寧的臉,突然想起這人出走十年,斷不會找個地方窩窩囊囊地躲着。他的趙寧,是塊硬骨頭,哪裏碰釘就往哪兒跑。
聯想起今日的江湖過客,怕趙寧在外頭啃的苦頭不少。他突然很想知道,這混小子離開家、離開這片故土,怎麽在外頭碰釘受累!
徐全問:你離家之後,可是跑去江湖了?
趙寧挑起右眉,瞧見徐全因帶着那些不見得光的小心思而游移的視線,哼哼道:“哪裏有江湖。”
哪裏有江湖,江湖不過是人。
當年趙寧離開趙家,身上也就十幾個銅板,那些銀子全花在坐船上。他獨自跑到城裏,坐船順流而下,後來幾經輾轉流落他鄉。年少的他仗着武功,太傲氣,瞧不起賣力氣的活,自然不願意去給人打下手。餓了就去偷,那時還想着日後風光了雙倍還回去。
吃飽了便跑去小門小派去争強鬥狠,後來樹敵不少被人下狠手打得爬不起身。
若不是撐着一口氣沒斷,他趙寧早就成了白骨一副。
後來還是一老乞丐想着找個人送終,将他帶回去,他趙寧才撿回一條命。重傷期間,他走都走不動,混在一群乞丐當中,餓急了還與狗争過食。
當了兩年的乞丐,将老乞丐送走了,趙寧才從那團泥潭中爬出來。他給碼頭卸貨,幫石匠開石,只要能管飽的活,他都樂意幹。賺的第一筆銀子他找鐵匠造了一張做工粗糙的鐵皮。
徐全問他為何要打這麽一張鐵皮。
趙寧低聲說:“領了那三兩銀子時,我想起你。”想起這個鎮子,想起這個家,想起這個人,霍地覺得無地自容。
到後來誤打誤撞入了镖局開始走镖,認識幾個兩肋插刀的兄弟,買了一小莊子,他都不肯輕易取下鐵皮。
趙寧思索一下,輕笑:“不過當年下手偷的幾家,我确實雙倍還回去了。”
徐全睜着眼目不轉睛地看着他笑,自己也不自主地笑,然後伸手按下趙寧的頭,輕輕吮了吮趙寧的唇。唇舌慢慢交融,徐全不知道兩人親了多久,只在雙唇難得不被糾纏的空檔,他張開唇,無聲地喃喃。
前些年、開始想你,後來呢、就是不想你也不難受。
趙寧惡狠狠地輕咬了徐全的唇。
徐全繼續喃喃:直到看到你、才發覺,原來自己把心肝都掏走了一半,難怪都不難受呢!
直到這人回來了、見着了,才驚覺心肝都沒了一瓣、這才痛得撕心裂肺。
當天夜裏,徐全終于肯讓趙寧爬上床——其實他也不得不讓他爬上床,這些天被趙寧在床外折騰,實在太苦了。
夜裏下起小雨,趙寧擡頭看看床外,感覺着徐全粗糙的手撫摸着自己身上傷疤,弓腰猛地撞了幾下徐全內腔,徐全顫了幾下,用腳夾住他的腰身。
模糊間,趙寧抽出來,徐全才看過去就被抱起腰胯,身後的穴口被緩緩撐開。徐全張大口喘了幾下,感覺身體被叩開的部位越來越深,最後實在太難受,他一嘴咬住趙寧的肩頭!
趙寧抱着他,動作溫柔而堅定,一拱一拱地開拓,聽着徐全難受地哼唧又不得被刺激着射出的喘息,只覺得胸口滿滿的,像要溢出來一般。
厲主子
聽說越九出事,秦飛快馬加鞭趕回來。一看越九還樂呵呵的挺精神,頓時一口惡氣不知怎麽撒!
禦鴻莊派了好幾批人來找越九,祁鵬也不知道對方仗着啥心思,硬是将人都擋在門外。見秦飛先到,周邦合還在路上,祁鵬還覺得去了根主心骨。
越九這傷若是普通大夫是沒得治的,趁着傷口剛愈,若是找到名醫,說不定還能把手筋接上。能不能使劍自是另當別論,起碼不能讓手廢了。
反倒越九對自己連筷子都拿不穩的右手沒上心,嘴上說子來之則安之,平日還真該吃的吃,該睡的睡,完全沒見頹廢之态。
夜裏早早入睡,朦胧間警覺床前站了個人,越九翻身而起,下意識喊了聲主子才記起自己已經不是禦鴻莊的走狗了。
禦鴻莊莊主姓厲,年歲三十正好,長得頗為高大,就這麽堵在床前讓越九深感壓力。
厲莊主臉容抽搐,突地咧嘴笑着,右臉頰的肌肉不住跳動,張嘴說出的話頗有幾分孩兒撒嬌的語氣:“越九、怎麽都不見你,你跑這兒來幹啥啦?”說完嗬嗬嗬地似笑似喘,語氣轉諷刺:“莫不是陪着個瘋子膩了,想跑了?”
越九寒毛起了一脊背,解釋道:“越九已是廢人、所以才請辭——當日與厲主子也說——”
“嗬嗬嗬、可聽到?與誰說不是說,就挑‘厲主子’說去!”
“越九、這幾日不見你,我可想你來着。哥哥們都不讓我去尋你!”
“啧、這小子誰給弄回去!煩事!越九的事該是我來辦!”
“三哥這話不對,誰辦不是辦、不過是将人去皮削骨的簡單事兒而已,四弟一人就可以了。”
“吵啥吵!若讓大哥知道——”
聲音戛然而止,越九戒備地盯着對方,只覺對方一身寒氣,讓人不寒而栗。厲莊主斜睨過來,神色冷絕,似是看着眼前的越九不過是看地上的蝼蟻,低聲道:“舍弟叨擾、請見諒。”
“厲主子言重……”
“你已不是禦鴻莊的人,于我、無需尊稱。”說罷,人便無聲無息地離開。
祁朋鳥
越九次日就找了借口離開,秦飛倒是住了幾日,突然有天大早上神色慌張,連包袱也沒來得及收拾就禦馬絕塵而去。
祁鵬黑了一張臉從床上爬起來,右手扶腰,加之宿醉的頭疼,真的想死的心都有了。
當天周邦合正好趕來,卻被拒之門外,倒是夏唯唯找上他。
“想請周大哥走一趟镖。”
周邦合問:“夏妹子想走什麽镖?”
夏唯唯道:“肉镖。”
周邦合一怔,思索一會答:“夏妹子是想去那兒?”
夏唯唯遞給他一小信箋,上頭用蠅頭小字寫了一行字。周邦合估量一下腳程,心裏頭大概也知道啥回事,偏裝作不知地笑問:“這地兒确實偏遠,不知道夏妹子是尋親還是探友?”
夏唯唯輕輕笑說:“都不是。只是故友來自遠方,小妹也想去瞧瞧而已。”
與之同時,來銀當鋪剛做了一筆不小的生意。王大娘笑嘻嘻地數着銀子,胖掌櫃勸她:“你這般就把趙老弟的兒子賣了,他日當心被尋麻煩!”
王大娘把銀錠子放回去,嘴上一撇:“來銀當鋪當然只做來銀子的生意!再說,我怎麽就把趙同的兒子賣了?!小小豎子,當日敢沾惹江湖這渾水,自然也得買個教訓才是!不然,還以為這世上好事多着,惹了麻煩回家中窩囊窩囊就萬事大吉!先不說這事我辦得對,哪日趙同的兒子多了個媳婦,也是我辦的好事呢!”
胖掌櫃罵:“就你貧嘴!”
道不同不相為謀,王大娘哼一聲,拿着手絹兒就擦擦那些寶貝銀子。
甜的
越九離開後無處可去,家中再無他人,如今孓然一身,倒覺得輕松。他尋了個碼頭,挑了遠航的船,一去就是大半月。
上岸後跟着路過的一些商隊趕路,待自己不願再走,便尋了個小鎮子落腳。午後的日光曬得鎮子懶洋洋的,越九靠着小客棧的窗子往下看,街上來往都是淳樸的鄉民,寒暄着家長裏短,很是平靜。
一小孩拿着剛出爐的大包子攔住路過的青年,喊着:“徐哥哥、俺用包子換一碗豆腐腦!”
青年放下扁擔,取過小孩碗中的包子放好,給小孩勺上一碗白白嫩嫩的豆腐腦。越九看着好奇,張嘴就喊:“兄弟,豆腐腦怎麽賣?”
徐全擡頭,看着樓上探出身來的異鄉人,伸出二指,又指指扁擔上挂着的銅錢。
越九驚覺對方是個啞巴,就問:“兩銅錢一碗?”
徐全點頭。
越九想想,喊:“行,我下來,稍等哈!”
等越九下了樓,發現徐全身旁多了個男子。男子身形高大,看着就像是習武的,臉容陌生,卻有點眼熟。
越九掏出兩個銅板,說:“兄弟,我沒碗。”
青年負責收錢,男子自扁擔後頭挂着的籮裏掏出幹淨的碗勺上一碗豆腐腦,加點糖水,遞過去。
越九喝一口,瞪大眼:這東西甜的。
真好
其實越九落腳的鎮子與當初碰上撫花笑的地方相去不遠,其實就一兩日腳程而已。
本來他沒想過在這小鎮子上逗留太久,可是現下身不由己呀——他迷上了徐家豆腐腦,完全無法自已了。
可惜越九身上銀子不多,整日住客棧也不是個事,正苦惱要找個活兒幹,剛好鎮上老木匠那處缺個賣苦力的,越九便去自薦打下手。
老木匠只有一個外嫁的女兒,如今老了,憑着手藝還能養活自己,只是一身老骨頭再也扛不動那些重活。老木匠有幾個徒弟,出師後都跑大城裏去了,都不願意接管老木匠的小店鋪。
如今看越九斯斯文文,性子穩重倒是個合眼緣的,就可惜他右手是廢的。
越九與徐全相熟後,碰見趙寧的次數也多了。起先還認不出,直到頓悟後也不做聲,兩人心知肚明罷了。
趙寧看過越九右手的傷,最後啧了聲,沒了下文。
傷了根本,越九也沒抱任何希望。
那天趙寧帶了酒,兩兄弟在夜裏多喝了幾杯,越九醉醺醺地說:“這地方挺好、真的挺好。”
趙寧:“嗯。”
越九看看好友臉容,取笑:“你也長得不錯。”頓頓,補一句:“秦飛當年還說你滿臉痦子羞于見人!哈哈!”
趙寧哼一聲。
越九越想越樂,最後捧腹大笑。難得盡興,趙寧也任由他取笑去;最後越九好容易喘過氣來,無比豔羨地對趙寧說:“徐全也好、真好。”
趙寧斂斂神色,很是慎重地對上越九的視線;良久,他舉杯一飲而盡,然後才別扭地哼哼:“他是我的。”
“哈哈哈哈——”
他想靜靜
打破越九平靜的是自家兄弟周邦合。
周邦合看着了無音訊的兄弟穿着粗布衣裳在大街一角很是賣力地削木,那心情可謂澎湃。最激蕩的時候是越九瞧見他後咧嘴一笑,樂呵呵給他打招呼!
周邦合一把捂住臉:他想靜靜。
與周邦合一同過來的還有夏唯唯,不過夏唯唯早不知跑哪兒去了。
那時候正是大早上,集墟上熙熙攘攘的。夏唯唯實在在客棧中呆不下去了,天蒙蒙亮就起身聽着街上的人們吆喝招呼。
本就是平平無奇的鄉裏市井,倒是有人落入她眼中。
一個男子推着板車在前頭走着,後面跟着個長相平凡的青年,兩人沒有交談,很快便融入路上行人之中。
夏唯唯眨眨眼,箭步就奔出客棧!
大街不大,鬧街太鬧。夏唯唯追了幾步,勉強仰頭瞥到男子在街邊一旁停下,手腳利索地搬下板車上的器物。
青年也在一邊擺起了豆腐攤。
不需吆喝便有鄰裏湊到豬肉攤笑問:“阿寧兄弟、今日豬肉要幾許?”
夏唯唯聽男子答道:“八錢一兩,便宜買賣。”
那鄰裏正要搭話,夏唯唯就撥開身前的人,上前站定道:“我全要了!”
趙寧挑起眼皮瞧瞧夏唯唯,沒答話。倒是鄰裏哎呀呀說:“這小姑娘莫要說笑!甭說這大半頭豬,便是豬蹄一只就足夠你小姑娘吃上好些日子了!”
夏唯唯撇嘴笑笑,稍稍擡擡頭直視趙寧:“反正我買得起!這天下哪有不做的生意!”
趙寧答話:“我取豬五千八百七十三錢,今日來了貴客、便五千八百八十錢全買與你也罷。”
夏唯唯哼聲:“貴客?便只有這兩字了?”
徐全在旁盯着,終于悟出個所以然了。
怕是、熟人罷。
販夫走卒
今日豬肉攤買賣做得快,趙寧自然也趕緊收攤。應他口中貴客之托,把整豬用板車送到客棧那頭,客棧掌櫃的還糊塗:“阿寧兄弟、我這兒可買不起整一頭豬呢!”
夏唯唯道:“掌櫃的,今日我做東,請客棧上下吃全豬宴。”說完眼角眺眺一旁不做聲的趙寧。
掌櫃的張嘴連聲應好,招手吩咐趙寧:“阿寧兄弟幫忙打下手,今日也把家中趙老爺子他們帶來!”
夏唯唯追加一句:“也把你家娘子叫上。”
掌櫃的大笑:“姑娘有所不知、阿寧兄弟還未娶親呢!”
夏唯唯認認真真瞧了趙寧,答道:“哦、還未娶親。”
趙寧殺豬的技巧不錯,夏唯唯抱胸站于一旁,任掌櫃地勸了好幾回都沒挪腳。
刀起刀落,去皮削骨,頗有當日比武的架勢。
可惜如今,卻是個販夫走卒。
良久,夏唯唯才對趙寧說:“我想了許久、并非一定要找着你,只是想着看看你,就死心罷了——誰知、剛剛就那麽一眼,我就認出你了。
“如此、便更不甘心!
“你瞧你現在都啥模樣、值得麽。
“莫要日後老了才來後悔、白白浪費時日!”
稀罕
徐全到午後都沒見趙寧回來,心裏頭很是忐忑。直到有人過來接趙老爺子到客棧那頭,才知道趙寧一整日都在客棧打下手。
客棧掌櫃的是個有心人,夏唯唯的全豬宴将鎮子上年過花甲的老人家以及鳏寡孤獨都邀請在列,大街上一字拍開二十多桌,很是熱鬧。
不少鄰裏後來也搭把手,硬是把一場全豬宴做得有聲有色。
趙寧忙得一身是汗,徐全遠遠見到就跑過去幫忙上菜。
夏唯唯躲在二樓客房中,一言不發地瞧着下頭熙熙攘攘的人潮。人群中趙寧确實鶴立雞群,一剎間就抓住她的眼——看了他這麽多年,也難怪一眼就認出這人。
他的脊背、他的眼。
他的絕情、他的一句“又何如。”
夏唯唯蹲下身,抱着膝哭得難以自已。
她又怎麽能怪他、稀罕一個人本就沒錯。
就好似她稀罕他,他稀罕別人。
都是如此。
奈若何
好幾條巷子之外,越九與周邦合喝着廉價的酒水。周邦合皺着眉,呸了一聲吐出來,倒是越九已經習慣,大口灌了好幾杯。
周邦合問:“你這般、還不知道說你闊達還是傻!”
越九解釋:“這樣過日子也不錯。”
周邦合搖搖頭,倒也沒再說什麽。
當夜裏鎮子熱鬧非凡,直到人潮逐漸退去,周邦合才慢悠悠回到客棧。瞧見夏唯唯在房門前等他,很是吃驚:“夏妹子怎麽在這兒?”
夏唯唯提着包袱,苦笑一下:“事兒已辦完,跟周大哥道別。”
“現下入夜,你一個姑娘家趕路不好。”
“無妨。”
周邦合想想:“也罷,我也無事在身,你稍等我一會,咱兩一起走吧。”說完就回房收拾收拾,随夏唯唯一同離開了。
兩人走在寂靜的街上,月光灑在青石板上,微微散着些許冷意。夏唯唯回頭看看客棧門前這條大街,一時想起先前的熱鬧。
周邦合問她咋了。
夏唯唯道:“怕是以後都不會來了、不想再留個念想,就再瞅一眼罷。”
周邦合不知道想起啥,也搭話:“念不念想,豈能自己想如何就如何?”他也回頭看看這青石板的大街,“這地方是好非好,心無漣漪,風奈若何!”
不速之客
有人走,便有人來。
這小鎮子太小了,想要尋人其實不難。
越九醉醺醺地睡在老木匠家的小屋中,蟋蟀聲時起時伏,他閉眼幾欲昏睡。驀地右肩上劇痛、酒意頓去八分!
越九睜開眼、欲翻身而起,不料利刃刺穿皮肉後将他釘死在床板上!
厲莊主一臉和善,窗那頭照進來的月光依稀映出他嘴邊溫文的笑意;只聽他說:“阿九、許久不見。”
越九蒼白着臉色,“二主子……”
只見厲莊主笑意中浮現出苦惱的神色,他頗是為難地道:“這些日子,弟弟們不停挂念你,整日在我耳邊嚷着,很是吵鬧。可惜大哥又不肯出面阻止、那只得我這當二哥的來處理了。
“阿九、看在主仆一場的份上、也免得弟弟們日後怪我,你自刎可好?”
與此同時,趙家也來了位不速之客。
披星戴月的兩人打量着眼前稍是破舊的屋子,年輕女子上前拍門,“有人麽!”
趙寧剛忙完客棧的事,恰好碰見那女子敲門。趙寧瞧瞧站于一旁的半老徐娘,只見她腰身挺直,風姿依舊,不知是否月光過于慘淡,映着她的臉似是半點血色也沒有。
門後是趙老爺子慢吞吞的應門聲:“诶、诶、就來喲——”門吱呀一聲,趙老爺子那雙招子眯起來,細細勾勒眼前人的容貌,然後再看看那中年女子的模樣,笑問:“小娘子有啥貴幹吶?”
女子問:“這裏可是趙家?可有趙同這人?”嘴上這兒問着,那雙大眼滑溜溜地透過趙老爺子身側在小小的廳內打個轉。
“予雙,不得無禮。”中年女子幹咳幾聲,慢慢上前:“多年不見、趙老先生可好?”
趙老爺子呵呵道:“這聲先生可要不得、郭夫人莫要折煞我這老骨頭!”
郭豔亭道:“今日有事叨擾、敬請老先生諒解。”
趙老爺子又道:“陰事陽事、老頭都不管事,好人壞人、老頭也快不是人咯!郭夫人這般客氣、是為那般吶!”
郭豔亭沒理會他推托的話,只是靜靜地說:“我來尋趙同。”
趙老爺子一聽對方來意,意味深長地道:“來尋趙同吶——”眼睛掃到不遠處的趙寧,就笑眯眯地說:“真不湊巧!他可不在。”
郭予雙笑嗔:“瞧老先生這話、若是趙先生不在,就不省得先招待我家夫人進裏頭坐坐麽!”
郭豔亭上前一步:“予雙年紀尚小、若話說得不得當的,趙老先生可要見諒。”
趙老爺子也反諷一句:“我這老頭子,身子骨不好,站久了要背疼!夫人還是改日再來罷、恕老頭子不招待!”說完砰地關上門,氣得郭予雙直跺腳!
娃兒
徐全早趙寧一刻回來,自然不知道趙家門前這一曲鬧劇。
趙寧在徐家門口的大水缸上打了水,随意擦擦身就爬上徐全的床。兩人抱了一會,也不知誰先熱起來,反正趙寧脫了褲子摸着徐全的地兒就插進去。
徐全擡起腳磨蹭着趙寧的腰身,這帶着些許挑逗的舉動讓趙寧很是受用。趙寧捆着徐全的腰,親了徐全一嘴巴,動的最動情時,他靠在徐全耳邊喃道:“阿全、咱兩生個娃兒。”
徐全失笑,一巴掌拍在趙寧後背上,張嘴無聲答道:要生你來生。
趙寧哼哼,一頓硬肏,把徐全弄得渾身發軟。
事後趙寧也不弄個出來,摟着徐全慢慢撫摸着他汗濕的脊背,嘴上輕聲說:“咱兩養個娃、也不需養的多好,老老實實的就行。日後我兩老了,讓他給咱兩送終,也不錯。”
徐全想了想,也覺得不錯。
徐全道:娃兒不能像你。
趙寧挑起眉,問為啥不能像我。
徐全惡狠狠地瞪着他:若是像你、早跑了,不能省心!
趙寧無話可說。
徐全笑笑,拉着他的手瞧了瞧:不過、手腳得像你,那就能幹許多活,不愁溫飽。
徐全看着趙寧的大手,厚厚的繭子摸起來很是粗糙,似乎這麽摩擦趙寧的大掌就能讓他睡得更安穩。
睡得朦朦胧胧,徐全才省起一件事。
他葵水已經沒來個把月了。
一般女子來葵水都是月月操心,徐全卻不一般,只因他一年煩惱四次便可以了。倒是趙老爺子曾皺着皺巴巴的眉頭跟趙當家的說:兒子、你想抱孫、難咯!
當時趙當家的哼一句:你孫子也不是啥省心的貨。
自趙寧回來後,趙老爺子那小心思也瞞不過趙當家的。于是乎、徐全沒來葵水一事,趙老爺子與趙當家的早就察覺,只是不吭聲而已。
那夜,趙當家的回來,見趙老爺子居然點着燈坐在前廳抽着水煙,便知道家中鬧事了。
果然,趙老爺子開門見山:“入夜時、郭豔亭尋到門前來了。”
趙當家的不屑地勾勾嘴:“那女人倒是有點膽子。”
趙老爺子道:“我打算讓徐全那娃兒先去王瀾那兒。他這身子,不能奔波。”
趙當家的并不贊同:“來一個殺一個、來一雙滅一雙。你老了、你兒我還沒。”
茍且
要說當年郭豔亭與鬼手趙同之間沒有茍且,江湖上是沒人會信的。先不說鬼手為了家仇滅了五門大宗,當年郭家雖沒下手,龌蹉事可沒少幹。單單是趙同生母之所以早逝,郭家就脫不了幹系。
可鬼手居然為了個女人,家仇說放下就放下,還于江湖上銷聲匿跡,那這個女人可就不簡單了。
當年王瀾那嘴舌可沒少調侃趙同,說他是凡夫俗子,就郭豔亭那姿色就迷瞎了一雙招子。
鬼臉薛紅還為他平反一句:誰白長一雙招子還不定呢。
而王瀾也确實在幾年後發現自己與江湖上許多人一般,白長一雙好招子。
依趙同的意思,便是趙老爺子覺得倦了,萌生退意,這才讓郭家撿了一條命。而與郭豔亭生了個兒子一事嘛——啧、肏就肏了,那便生呗,哪兒來那些吱吱歪歪的事兒!
這性子,倒和年少時的趙老爺子如出一轍。
我娘
次日一早,郭豔亭二人又來登門拜訪。
恰好碰上趙寧準備出攤,郭豔亭見這年輕人從趙家進進出出,慢慢打量一會,不禁眼眶發紅。
郭予雙看在眼裏,偷偷瞧瞧趙寧,只見趙寧長得高大,模樣端正,走路下盤穩當,可惜只是個莽漢。
郭豔亭喊住他:“小兄弟可姓趙?”
趙寧擡頭,靜靜地點了點頭。
“趙同是你——”
“我爹。”
郭豔亭長長地“哦——”一聲,頗似一聲嘆息。
趙寧想想,道:“我見過你。”
郭豔亭驚了一下,卻聽趙寧下一句頓時冷了心。
趙寧平靜地瞧着她:“甭再來了。”
郭予雙一聽這話就來氣:“你這人怎說話的!”
趙寧推着板車要走,郭豔亭跟着一旁,問:“小兄弟是去勞作?”見趙寧不吭聲,她也就跟着走了一路。路上的行人見趙家兒子身邊跟着位貴夫人和俏姑娘,紛紛探着脖子想要看個究竟。
趙寧擺好豬肉攤子,那頭徐全也出攤來了。
郭予雙覺得這市集實在亂雜不堪,一直勸着自家夫人先回客棧,她留在這兒便是。再說就這麽個莽漢,還能弄丢不成?
趙寧取來剁骨刀,對着豬骨頭唰地就是一刀子。嘭一聲、硬邦邦的豬骨頭利索兩分。
郭予雙吓了吓,見那骨頭切面平滑,砧板居然也沒裂,不由得正色起來,反倒郭豔亭只是笑笑就帶着郭予雙先離開。
徐全好奇地跑過來問趙寧:這兩人誰呀?
趙寧道:“我娘。”
徐全:“!”
後來郭豔亭又登門,那時候徐全正燒飯,趙寧也剛收攤回來。趙老爺子在前廳正座上慢條斯理地抽水煙,趙大當家的去開門把人領了進來。
郭予雙四處張望,最後挑挑眉盯着在忙活的趙寧。
郭豔亭道:“多年不見。”
趙同往一矮板凳上一坐,翹起二郎腿示意她繼續說。
郭豔亭繼續道:“今日冒然前來,只為一事。當年說好的老死不相往來,這話我要反悔。”
趙同露齒笑笑,那模樣竟有些悚人。
郭予雙駭得稍稍後退,靠過去郭豔亭身邊。郭豔亭拍拍她的手讓她放松,然後對趙同和趙老爺子示意郭予雙:“這娃兒是郭家遠親的女兒,年歲不大,品行也是好的,配我郭家的兒子正好。”
趙老爺子擡眼認認真真把郭予雙瞧個仔細;一口水煙下肚,才樂呵呵地對趙當家的說:“瞧着模樣不錯。”
趙當家的看向一直在角落忙活着磨刀的趙寧,道:“你瞧咋樣?”
郭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