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橫禍
傅藍嶼過完24歲生日的時候, 正值冬末。
彼時她、白簫和紀翎已全部步入了白金一, 白笙在顧墨池的幫助下,黃金二也過了大半, 且在文與武方面都有了顯著提升,心裏素質也強了不少,據說已經能直視鮮血淋漓的鬼臉而面不改色了。
至于景鶴,也即将迎來他從白銀四到黃金一的大晉級賽。
盡管現在景鶴對待游戲的态度很積極, 較之以前進步迅速,但鑒于晉級賽難度大概率會高,為保險起見,傅藍嶼和喬雲铮說好了,等喬雲铮最近這場白金局穿越回來,兩人再帶景鶴一場,确保後者順利通關。
其實喬雲铮近兩月的白金任務已經完成了,是上星期和她一起完成的,這一次屬于額外的白金局, 換句話講,算是友情幫忙。
幫忙對象是面臨白金二到白金三小晉級賽的沉島成員, 鄭卓。
鄭卓和喬雲铮,都是深受沉島首領信任的天賦型成員,以前還接過紀翎的委托單。他和喬雲铮認識很久,又是同年進組織,交情總比其他人要深一些。
他實力當然是沒問題的,這次會來求喬雲铮, 是因為自己在上場游戲裏受了傷,狀态一直不佳。
——這一年多,沉島折了好幾名成員,白金的小晉級賽向來困難,說不準我這一去也就是永別了,可……雲铮,我還不想這麽快就死,念在這些年的情分上,你能不能幫幫我?
平心而論,喬雲铮也遲疑過,但最終依舊同意了。
他對傅藍嶼說,鄭卓這人生性要強好勝,若非萬不得已,是不會輕易開口求人的。
能活着的話,誰願意去死呢?
他實在經歷過太多死別了,有些人甚至來不及說上最後一句話,就永遠留在了游戲裏。
在還有希望挽回的時刻,能幫舊友一把,他狠不下心拒絕。
傅藍嶼明白,所以她沒阻止他,只是叮囑他千萬當心。
畢竟她與他一直在同進同出的穿越,已經好久沒分開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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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來講,每一場游戲穿越的時間,基本都在三至四天左右,而以往喬雲铮平安歸來,肯定都會盡快通知她。
但是這一次,到了第五天的午夜,喬雲铮那邊依然毫無
消息。
直至轉天黎明,傅藍嶼的手機鈴聲終于響起,可致電的卻是景鶴。
景鶴這幾天沒任務,照例去替喬雲铮看家,順便喂養那只叫作咖啡的流浪貓。兩人慣常用社交軟件聯系,若沒急事,他應該沒必要特意給她打電話。
傅藍嶼立刻接起,開門見山地問:“怎麽了?他回來了?”
那邊的景鶴沉默了很久,只能聽見急促的喘息聲。
然後他嗓音顫抖地開了口,記憶裏,他從來不曾顯露出如此濃重的哭腔。
他說:“藍姐,雲哥出事了,你快來第二中心醫院,我在這等你……”
……
時候尚早,白笙和紀翎還在睡覺,白簫也只是碰巧醒來,迷迷糊糊想去廚房斟杯水喝。
結果他正看到傅藍嶼拎着外套,風風火火從二樓沖下來,撞見了連招呼也沒打,直接擦身而過,摔門而去。
“藍藍?”
他叫她,沒聽見她回應,又或者她聽見了,根本無暇回應。
他頓了頓,轉頭望向窗外熹微朦胧的晨光,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麽,神色微變。
算一算,今天也該是喬先生回來的日子了。
但願……上天保佑。
可上天,真的會保佑他們這些掙紮在苦海裏的人嗎?
*
傅藍嶼一直覺得,醫院是個讓人切身體會無力與絕望的地方。
十五歲那年,她曾滿身是血地被推進手術室,堪堪撿回一條命,從此也開始了漫無止境的噩夢。
而現在,時隔多年,躺在這裏的人,變成了喬雲铮。
她站在醫院走廊裏,聞着刺鼻的消毒水味,緊靠着冰冷的牆壁,臉色蒼白,一言不發。
景鶴就在她身邊,眼眶通紅,顯然是剛剛哭過。
少年如今二十歲,一米八幾的個子,娃娃臉有了棱角,眉宇間英氣漸濃,越來越像個頂天立地的男人了。
然而突如其來的噩耗,一瞬将假象打回原形,他仿佛依然是當初那個青澀的男孩子,沒有人撐腰,就會慌張得一塌糊塗。
“我昨晚通宵看恐怖片,在沙發上睡着了,誰知忽然聽到咖啡在叫,醒來發現雲哥躺在客廳地板上,胸口被血染了一大片,還一直咳血……”
景鶴再度哽咽,他低頭用力抹了一把臉,這才繼續講。
“救
護車來的時候,雲哥已經毫無知覺了,醫生說那一刀是從後心穿過去的,距離心髒只差不到一寸,傷口很深——他……差點就活不成了。”
後心中刀,說明是被人從背後偷襲,喬雲铮的傷,明顯不是鬼怪造成的,游戲裏的鬼怪,通常很少使用這種殺人手法。
最大的可能性,是有玩家在通關之前,想要給他致命一擊。
誰會這麽做?這麽做的意義是什麽?
任憑心理素質再強的人,面對這樣程度的意外,也難免精神恍惚,無法完全集中思考。
心髒疼得厲害,傅藍嶼平複了很久呼吸,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景鶴已經六神無主了,她不能和他一起慌,她必須要穩住。
半晌,她沉聲問:“醫生說他情況穩定了嗎?”
“暫時穩定了,但還是昏迷着,醫生說這情況,對他身體損傷挺大的,沒三個月調養不過來。”說到這裏,景鶴的情緒極崩潰,“但雲哥兩個月後就有下一場白金任務了,他要怎麽帶傷穿越?”
“這你不用管,到時候我陪他去,我會保他平安回來。”
“……藍姐,你真的可以嗎?雲哥在受傷狀态下,戰鬥力會大打折扣,你要怎麽同時保護自己和他?”
“我可以,不過這不是目前的重點。”
傅藍嶼用力閉了下眼睛,理智一分一分重歸腦海,那一瞬間,有很多念頭電光石火般,從她腦海裏漸次浮現。
然後她重新睜開眼睛,轉身透過病房門上的玻璃,看向裏面的喬雲铮。
病床上,喬雲铮安靜躺在那,仍舊阖目昏睡着。
他的臉與唇均毫無血色,胸口纏着厚厚的繃帶,是從未有過虛弱憔悴的樣子。
她應該感謝命運嗎?自己距離失去他只有一步之遙,但至少他還是活着回來了。
她不敢想象,此前他到底經歷了什麽。
……無論經歷過什麽,讓他經歷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該付出代價。
一滴淚在她眼睫懸而未落,她眼底的光迅速暗淡下去,像是烏雲覆蓋的雨夜,冷清沉寂。
她沉默良久,轉而取出手機,撥通了白笙的電話。
“喂,笙笙嗎?”她低聲道,“方便的話,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
以白笙目前的等級和身份
,去沉島做個委托咨詢,再合适不過了。
沉島沒人見過她,她去了總部直接點名要找喬雲铮,說是朋友介紹來的。
果然,負責咨詢的成員告訴她,喬雲铮昨天剛在白金局中死亡,因系統時常延遲,估計近幾天論壇上的賬號ID,就會被封鎖了。
“怎麽會呢?這麽突然嗎?”白笙震驚道,“我朋友明明說他很厲害的,你确定嗎?”
“我确定。”那成員嘆了口氣,看起來也很惋惜,“喬雲铮是和鄭卓一起穿越的,他倆關系一向挺好,我聽鄭卓親口說,喬雲铮被鬼放火燒死,自己沒能救他出來。”
白笙搭在桌邊的手指猛然收緊,她沒動聲色,只很淡地笑了一笑。
“那鄭先生現在在哪呢?”
“剛走不久,好像是去見我們老大了。”那成員随口一答,“老大白金四也快通關了,等生命之水集滿準備去X城,沉島總得有個新的首領——喬雲铮不在了,鄭卓自然是最佳人選。”
“……”
事已至此,所有的疑惑,當可迎刃而解。
白笙點頭,她站起身來,客客氣氣向對方道謝,而後離開了沉島總部。
……
是夜,天空冷月一輪,星辰疏落。
傅藍嶼坐在醫院門口的臺階上,指間夾着根燃了一半的香煙。
其實她戒煙挺久了,上一次抽煙,還是當年十六七歲的時候,為的是借助尼古丁,穩定因穿越游戲而瀕臨失控的精神狀态。
後來适應了,習慣了,也就不抽了,除非在情緒極度煩亂不安的時刻,才會想到抽一根冷靜冷靜。
譬如此刻。
火光明滅,映着她清秀冷淡的眉眼,她忽而仰起頭來,深深呼出一口煙霧,語氣漠然。
“就這些?”
坐在她旁邊的白笙,剛剛把從沉島得來的消息一一敘述,此時聞言應道。
“還有一句。”
“你說。”
“墨池告訴我,一位前輩曾教過他,白金局裏有一條隐藏的系統獎勵規則。”
“什麽規則?”
白笙停頓了一下,顯然也覺得這條規則殘酷而匪夷所思。
“如果在白金局裏,親手殺掉自己綁定的同伴,那麽他将會在接下來的穿越中,多一條命。”
在游戲裏多一條命,就相當于多了一次
生存的機會,這對于大多數玩家而言,都是莫大的誘惑。
難怪到了白金局,很多玩家寧可獨自穿越,也不輕易與別人一起。
永遠不要太信任人性。
鄭卓對所有的沉島成員說了謊,他為了接替下任首領的位置,也為了獲得隐藏的系統獎勵,終于對親近舊友動了殺心。
這是蓄謀已久的計劃,包括他對于自己受傷的誇大其詞,包括他利用多年交情對喬雲铮提出請求,也包括他最後在即将通關的一刻,一擊得中,獨自回到現實世界,卻要把喬雲铮留在那裏。
有人做不到泯滅良知、不擇手段,但有人卻可以,而且做得坦坦然然。
多麽諷刺。
白笙輕聲問:“藍藍,你打算怎麽辦?”
“怎麽辦?”傅藍嶼冷笑一聲,她反手将燃盡的煙頭,扔向不遠的垃圾桶,“笙笙,回頭跟你哥和翎姐打個招呼,最近幾天來醫院,幫忙照顧一下傷員。”
“哦那沒問題,喬先生受傷了,我們當然得幫忙……不對,等等。”白笙瞪大眼睛看她,“那你呢?”
“我有點正事。”
“……什麽正事?”
有那麽一瞬,傅藍嶼似乎是惡狠狠咬了下牙關。
她平時喜怒不興,極少露出這麽陰沉冷厲的表情,眼底微微泛紅,像一只打磨利爪的狼。
她起身,踏着細碎的月光,頭也不回朝遠處走去。
夜風送來她的聲音,音量不大,偏偏一字一句,聽得人心底生寒。
“我也要在游戲裏,殺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