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烏鴉

傅藍嶼背對着那名女玩家舉起鏡子, 在鏡中,她看不見女玩家的模樣, 卻能看見幽幽綠光中, 一只通體慘白的鬼童,正在一塊一塊撕扯着女玩家的皮膚。

鬼童将滴着血的皮肉,塞進嘴中大肆咀嚼,它的牙齒又尖又密, 猶如小型絞肉機,越看越覺得不寒而栗。

與此同時,和喬雲铮纏鬥的男玩家, 顯然是聽到了自己女伴的慘叫, 下意識停止了攻擊,然後就被喬雲铮果斷一拳揮倒在地。

喬雲铮後退了一步,沒再繼續出手。

“……”

撕**與咀嚼的聲音, 在空曠的保健室內顯得格外清晰, 哪怕看不到具體情景,猜也能猜到了。

男玩家的呼吸,逐漸變得短促而慌亂, 他張了兩次嘴, 最終還是沖動戰勝了理智, 帶着哭腔喚出聲來。

“……梅梅?”

遺憾的是,女玩家已經死透了,沒有辦法再回答他了。

“梅梅!不要啊梅梅!”

确定了戀人的死亡,他像是突然瘋掉, 高聲喊叫着朝女玩家的方向撲去,中途連續撞倒了兩張桌子,歇斯底裏。

透過鏡面,傅藍嶼看到另外一只披頭散發的小鬼,正詭笑着朝虛空伸出了雙手。

不多時,男玩家也遭遇了同樣的下場,他在地上來回翻滾掙紮着,從喉嚨裏不斷溢出凄慘哀叫,卻仍含糊不清念着戀人的名字。

游戲裏沒有對錯,也沒有輸贏,大家都是身不由己的可憐人罷了。

但凡有得可選,誰願意經受這地獄般的一切?

當歌謠聲再次響起的時候,斷絕呼吸的男玩家沒了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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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料與地面摩擦,那聲音越來越遠,是兩具屍體被拖走,不曉得被拖到哪去了。

傅藍嶼無奈收起鏡子,回手敲了下身後的藥櫃。

喬雲铮循聲确定了她的位置,他很快就摸索着走過來,擔心地檢查她有沒有受傷。

他摸到了她被刀劃傷的右手,傷口兀自滲血,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

盡管誰也不能講話,但傅藍嶼能感受得到,他心跳的速度一瞬間就不穩定了,他在着急。

她安慰似地撫了撫他的肩膀,示意自己沒有關系。

喬雲铮将手探向距離自己最近的那張桌子,桌上擺了許多瓶瓶罐罐,他挨個打開确認。

直到他聞見了醫用酒精的味道。

他用酒精給她傷口簡單消毒,随即扯下自己休閑襯衫上的裝飾領帶,給她的手細致包紮。

傅藍嶼手指回攏,發現他給她系了個蝴蝶結,不禁彎起了唇角。

她往旁邊走了幾步,俯下身去。

剛才屍體被拖走的地方,滿地血泊中,掉落了一把略長的手術刀,正是之前女玩家要用來殺她的那一把,應該是在保健室找到的。

總之比最開始找的修眉刀要好用多了,适合防身。

她将刀別在了腰間。

正巧這時喬雲铮也跟了過來,他拉過她的手,在她掌心寫了個“等”字。

傅藍嶼明白他的意思,目前游戲才過去三個多小時,玩家們都在熟悉地形,這座孤兒院又空間有限,衆人說不準什麽時候就要在黑暗中碰面,然後互相殘殺。

不如等一等,先養精蓄銳,觀察形勢,總比像沒頭蒼蠅一樣随時卷入戰局要好。

她同意了,兩人試了試,發現保健室的門可以反鎖,于是鎖門杜絕隐患,進而找了一處牆角并肩坐下來。

屋內的血腥味,還是很濃重,聞久了會覺得頭暈。

她安靜側身,靠在了喬雲铮肩膀上。

喬雲铮伸手摟住她,很溫柔地吻了一下她的額頭。

在這日夜不分的漆黑之地,有人陪在身邊,至少是件值得安心的事情。

樓內的鐘聲,又接連響了三次,現在午夜十二點已過。

期間又有歌謠聲響起,玩家死亡人數達到了六名,還剩六名。

傅藍嶼半夢半醒間,感覺到喬雲铮在輕拍自己的後背,她睜開眼睛,受傷的那只手不慎擦到地面,登時疼得一顫。

幸好她警覺性高,忍住了沒哼出聲。

喬雲铮從口袋取出她的那塊手表,放在她耳邊讓她聽,并又在她掌心寫字:

準備,去三樓。

他一直利用手表秒針的走動聲在計算時間,十二點過了,一點快要到了。

方才的三次亮燈,他已經把保健室來來回回翻了個底朝天。

自然,他又找到了一張粘貼,并将其當場撕毀——自己有的線索,就不能再留給其他玩家機會了。

除此之外,他還找到了另一把手術刀。

傅藍嶼剛剛點頭,忽覺眼前光線驟亮,剛睡醒的她下意識擡手遮眼,但理智戰勝睡意,一挺身迅速站了起來。

“我們去三樓?”

“對。”喬雲铮牽了她的手,頭也不回朝保健室門外走,“三樓我還沒去過,估計有更重要的線索。”

兩人出門右轉,穿過堆砌了不少雜物的二樓大廳,徑直前往三樓樓梯。

在樓梯轉角處,傅藍嶼似乎聽到了什麽動靜,她警惕側眸,看向不遠處。

……有個年輕男人扶着牆壁,臉帶淤青,正一瘸一拐地往這邊靠近。

他的T恤領口被扯開了,露出了鎖骨處的文身,是一個黑色的“J”。

他一擡頭,恰好與傅藍嶼對上眼神,傅藍嶼若有所思。

“你是不是阿健?”

“……”

“在燈亮的30秒內,是可以講話的,我們抓緊時間。”

阿健猶豫了,但第六感令他察覺到了什麽,他啞聲反問:“你怎麽知道?”

“我穿越過來時,你女朋友就在門外叫你的名字,所以她違反了游戲規則。”

第一個被小鬼殺掉的女玩家,臨死前一直在叫阿健的名字。

看阿健此刻的狀态,四個小時前被推下樓梯的那名玩家,應該也是他。

他當時沒死沒暈,只是腿受傷了,能一路爬上來到這裏,熬了這麽多個小時,實屬不易。

阿健突聞噩耗,瞬間愣在當場,他眼眶通紅地盯着傅藍嶼,語氣莫名透出幾分狠意。

“怎麽可能?你騙人,是你殺了她。”

“我有那個必要嗎?”傅藍嶼已經繼續朝三樓走了,她平靜回答,“我真殺了她,就沒必要跟你說這種話了,更何況你女朋友為什麽會把你的名字告訴我?”

“……”

“我無非是盡一下告知義務,希望你能為了她活下去。”

阿健臉色蒼白,忽然雙腿發軟就跪倒在地,他捂着受傷的膝蓋沉默半晌,張口欲哭,可終究是沒有哭出聲。

因為燈光熄滅,黑暗又到來了。

黑暗能掩蓋一切悲傷情緒,也能無限放大心底的絕望。

可在這樣殘酷的規則裏,他就連為愛人痛哭一場的權利也失去了。

……

熄燈的時刻,傅藍嶼還沒來得及到達三樓,所以也沒看到三樓布局的全貌。

她靠牆站在樓梯口,半晌忽聽身後傳來拖沓的腳步聲,好像是阿健跟上來了。

誠然,喬雲铮也察覺到了。

他反手拔出腰間別着的那把手術刀,嚴陣以待,打算只要阿健表現出任何攻擊性的跡象,就立刻殺了對方。

但阿健并沒有,阿健甚至都沒有走到他們身邊,自始至終隔着一段雙方都确定安全的距離。

傅藍嶼觸摸到了三樓的牆壁,然而等她再想繼續往前走的時候,卻猝不及防撞在了一扇門上。

她身形猛地頓住,喬雲铮察覺到不對勁,登時伸手擋在了她的前面。

兩人雙手交疊,同時将門推開,而後朝兩側閃避,直至确信門內并無奇怪的東西出現,這才分別跨進門檻,正式進入了三樓區域。

傅藍嶼聽到了身後的腳步聲,她知道阿健也進來了。

阿健關上了門。

三樓的走廊很窄,比一樓的走廊要窄得多,兩個人并肩前行已經到了極限。

在一片沉寂的環境中,就連彼此的呼吸與心跳,都顯得格外清晰。

傅藍嶼再度舉起了鏡子,轉着身子照了一圈。

在目之所及的範圍內,暫時還沒發現其他玩家,因為映在鏡面裏的,只有三只小鬼。

趴在她肩膀上的那只、摟着喬雲铮腰的那只,還有阿健身邊梳着馬尾的那只。

從小鬼的位置來判斷,阿健的确離他們不算太近,至少目前為止還很客氣,沒有攻擊意向。

可見他還算理智,并未将女朋友的死,歸結于她的身上。

她剛才也在想,自己究竟有沒有必要告訴他真相,其實置之不理或是趁他受傷殺了他,也不是不可以。

但她終究是放棄了這個念頭。

人總在某一瞬間産生幾分共情的心思,鬼使神差的,她選擇了放過他。

……這時,忽從某處傳來了翅膀振動的聲音。

幾乎是在同一時刻,喬雲铮果斷按着她俯下身去,然後便有什麽東西貼着兩人頭頂掠過,只留下尖利的叫聲。

嘎——嘎啊——

傅藍嶼舉着鏡子的手還沒放下去,她正驚疑不定間,卻突然瞥見趴在自己肩膀上那只小鬼,聽了這鳥的叫聲,慘白的臉上,很明顯露出了一絲瑟縮的表情。

這鳥會讓小鬼感到害怕嗎?

她心念電轉,當即回憶起了那首一直在循環播放的恐怖童謠。

黑烏鴉,白鐘表,

誰的影子牆上照,

只有鏡子能知道。

沒錯,是烏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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