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生死門
在聽到那熟悉的咆哮聲時,傅藍嶼原本就擔憂不安的心情, 算是徹底墜入冰窟, 寒意透骨。
她回過頭去, 望見了遠方月色裏, 正有無數奇形怪狀的黑影在夜幕中出現, 且仍不斷有更多的黑影, 從地底鑽爬而出。
暗夜侵襲, 百鬼潛行。
這的确是他們所面臨的最後一關, 逃得出去是喧嚣人間,逃不出去則命喪黃泉。
三人甚至都來不及多商量哪怕一句,他們此刻唯一能做的,就是果斷轉身, 朝着樹林的深處飛奔而去。
跑快一點,要跑得再快一點。
生與死的速度, 都在此一瞬間。
而那些惡鬼的追擊, 卻遠比他們想象中要迅猛得多。
缢鬼脖子上吊着一根麻繩, 鮮紅的舌頭垂至地面, 飄蕩着在樹林中穿行;魍魉鬼和夜叉的每一次跳躍, 落地時都帶着雷霆萬鈞的氣勢;
通體雪白的疫鬼,提着一盞血紅的燈籠,追逐着虛無的影子;舟幽靈渾身淌着血水, 雙目空洞,貼地游走;
拘魂鬼的鎖鏈布滿倒刺,揮動時夾雜刺耳風聲;雷鬼頭生長角, 背長青色肉翅,飛在最前面,雷電接二連三在樹林各處炸開,逼得人無路可去……
程媛剛剛躲開劈在腳邊的一道雷,慢了幾步,冷不防被九頭鳥的其中一個頭咬住衣角,頓時向後仰倒。
幸好傅藍嶼反應快,在她摔倒之前就拽住了她的手,硬是把她又拖回了原地。
程媛回頭看了一眼被撕成兩半的外套,驚魂未定:“……多謝。”
“應該的。”
說話間,又有許多叫不上名字的小鬼,争先恐後從覆蓋着殘枝敗葉的泥土中鑽出來,它們個個面目猙獰,發出吱吱呀呀刺耳的叫聲,一彈三尺高,龇着利齒張嘴就咬。
前路被小鬼堵住,三人均左手撐傘,右手持刀,步步揮砍,艱難前行。
身後的百鬼,越追越近了。
平心而論,在場的這三位,都算是優中選優,是【幸存者逃亡】系統中絕對的佼佼者,就算放在白金等級裏,經驗和實力也要排在前列。
但他們也有束手無策的時候,譬如這一刻。
在白金局的戰場,誰也不能确定,下一場會不會就是自己的葬身之地。
玩家再優秀,終究也是凡胎肉.體,而系統想要掌控玩家的命運,實在太簡單不過了。
可為什麽,還是會不甘心。
即使知道自己的結局,可能只是系統內冰冷的一行數據、一句記載,也依然想要不惜代價去抗争一回。
至死抗争。
刀鋒帶起洶湧血色,傅藍嶼正将匕首從一只小鬼的身上拔.出來,忽覺腰間一緊,人已被逼近的惡鬼落頭氏纏住,向後倒飛出去。
落頭氏的脖子又粗又長,上面布滿鱗片,如同一條巨大的蟒蛇,勒得傅藍嶼幾欲窒息。
她反手抄起匕首,朝着落頭氏的脖子用力紮了兩下,豈料這更激怒了落頭氏,它仰起脖子,将她在高空甩來甩去。
千鈞一發之際,喬雲铮和程媛終于趕到,兩人一左一右,在同一位置下刀,力道之狠,幾乎把落頭氏的脖子從中央切斷。
落頭氏尖嘯一聲,抛下了傅藍嶼。
傅藍嶼從半空墜落,正被喬雲铮接在懷裏,兩人滾了數圈,狼狽撲倒在草叢上。
喬雲铮正要察看她有沒有受傷,聽得旁側風聲有異,心中警兆頓生,登時閃身擋在了她的前面。
下一秒,從刀勞鬼身體射出的尖刺,就貫穿了他的腹部。
劇痛襲來,他猛地彎下腰去。
傅藍嶼大驚失色,忙扶住他:“雲哥?”
喬雲铮用力捂住傷口,仍不斷有鮮血汩汩從他指縫中流出,他在起身時明顯踉跄了一下,卻還是堅持把她護在了身側。
“……沒事,叫上程小姐,快走。”
程媛很快就前來會合,三人頭也不回地狂奔,這荒涼陰間,追魂索命,似乎沒有盡頭。
直到傅藍嶼望見了蒼茫霧氣裏,前方古樹彎折,道路被重疊堆起的嶙峋巨石擋住。
巨石之間有一處縫隙,非常狹窄,每次頂多容許一人通過。
喬雲铮先把傅藍嶼推了進去,随即是程媛,他最後一個鑽進縫隙,是傅藍嶼和程媛在外面合力将他拖出去的。
他腹部的那根尖刺紮得很深,血把身下枯黃的荒草染得通紅,觸目驚心。
失血過多令他渾身發冷,意識到傅藍嶼就在身邊,他反手攥住了她的手。
“藍妹,你和程小姐先走。”他喘息着,一字一句告誡她,“記得待會兒無論發生什麽,都不要回頭。”
“……不可能。”傅藍嶼銀牙暗咬,毫不猶豫地回答他,“我不會把你自己留在這。”
“你明知道,以我目前的狀态,通關概率微乎其微。”他低聲道,“退一萬步講,就算活着回去,我也遲早要死在下一場白金局,我何必拖累你?”
“那我們就一起死。”傅藍嶼不由分說,架着手臂将他扶了起來,她的語氣篤定堅決,“反正我也必死無疑,無非是時間早晚罷了。”
“……什麽?”
“我剛才在那條黃泉路上,看見了自己,和我當初做的夢一模一樣。”她自嘲式地嘆息,“也許那已經預示了我的未來。”
喬雲铮一怔,正欲再說些什麽,卻聽得程媛焦急示意。
“糟了,它們好像要闖過來了!”
果然,面前的巨石已搖搖欲墜,沙土飛濺,似乎随時可能崩塌。
百鬼的破壞力,恐怕是常人所難以想象的。
它們摧毀這道屏障的瞬間,就是三人的死期。
程媛幫助傅藍嶼架着喬雲铮,跌跌撞撞繼續向前行進,随着時間的推移,越往前跑,他們發現兩側的樹木正在逐漸減少,荒地的面積則越來越大。
荒煙蔓草,四面曠蕩,無處藏身。
只聽雷鳴般崩塌的巨響,惡鬼令人膽寒的咆哮聲,又一次在天地間震起回音。
屏障毀了,它們追來了。
三人突然停住了腳步,因為望見前路濃霧消散,有一扇雕刻着金色符咒的石門,悄無聲息出現在了他們的視野裏。
這扇石門……
正是傅藍嶼夢到過的石門。
這是最後一道關卡。
該來的,終究是來了。
程媛靠近石門,左右環視,最終在門邊立着的石獸底座上,找到了啓動機關的石筍。
她緊張地試圖扳下石筍,誰知就在她松開手的一瞬,剛剛上升的石門便即下落,速度之快,不給人哪怕半秒的機會。
她悚然意識到,這扇門,是不允許三名玩家同時通過的。
必須要犧牲一個人,一直扳着石筍,掩護另外兩人進入,否則石門無法開啓,後果只有全軍覆沒。
她回頭看向傅藍嶼和喬雲铮,欲言又止。
傅藍嶼懂了,也明白了為什麽夢中的自己會死在石門前。
一切都是注定的,如果這是她的結局,她坦然接受。
前提是能換所愛之人一條生路。
她走上前去,卻猛然被身後的喬雲铮攥住手腕,她掙了兩次,沒有成功。
“雲哥,我命該如此,沒有別的選擇了。”
喬雲铮沉默片刻,擡眸看她,一雙溫柔含情的眼睛,在月光下愈發顯得墨色清亮。
他說:“為什麽你命該如此?我偏不信命。”
“……”
“藍妹,你過來。”
他微微俯身,作勢要同她耳語。
傅藍嶼本能地靠近他,結果在觸及他肩膀時,卻聽到他輕聲說。
“對不起。”
她忽覺頸後一痛,已經挨了他一記掌刀。
她滿心的難以置信,仍想抓住他的衣角,可手卻不受控制地垂了下去,
喬雲铮的力度控制得很好,只是令她短暫昏厥。
即使短暫,對他而言也足夠了。
在她身體軟倒的瞬間,他反手從她腰間,抽出了那柄匕首。
他把她交到程媛懷裏,咬牙将兩人同時推向石門。
“程小姐,拜托你了。”
程媛紅着眼眶,一開口嗓音已帶了哭腔。
“我會的,喬先生,多……多謝你。”
百鬼的追擊聲臨近,黑影從霧中顯現,這是三人最後的機會,很快就要來不及了。
喬雲铮将紮在腹部的尖刺随手拔掉,任憑鮮血狂湧,俯身扳下了那根石筍。
機關啓動,石門再度上升。
他親眼看着程媛半摟着傅藍嶼,将其拖進石門,遲遲沒有移開視線。
那是他今生今世,望向她的最後一眼。
對不起,不能陪你走到這條路的盡頭了。
其實沒有我,你也能好好活着,就像以前那些年一樣,對吧?
我是真的愛你。
細想起來,他與她之間,并不曾說過愛字。
然而有些事,早已銘刻在骨子裏,是不需要通過言語來證明的。
數不清的惡鬼自迷霧中湧現,罡風刺骨,這鋪天蓋地而來的,都是瀕臨死亡的殺氣。
他松開了緊握石筍的手。
石門僅存的一道縫隙,也終于轟然關閉。
當惡鬼的利爪穿透他的身體,啃噬着他的血肉,劇痛如潮水肆意侵襲,他臉色蒼白,卻終是深深嘆出一口氣,坦然閉上了眼睛。
他攥着那柄從傅藍嶼處得來的匕首,用盡全力刺向自己的心髒。
用刻有她名字的利器自盡,便可視為被她所殺。
系統隐藏的獎勵規則,如果在白金局裏殺掉自己綁定的同伴,那麽玩家将會在接下來的穿越中,多一條生命。
這是他留給她的退路,也是他最後能為她做的事情。
不知為何,記憶中唯一存留的畫面,竟是少女時代的傅藍嶼,不過十五六歲的樣子,正站在他面前,手持一朵開放熱烈的桔梗花,仰頭對着他粲然一笑。
她的笑天真爛漫,足以将最深沉的夜色也驅散。
她說:“哥哥,原來你叫喬雲铮啊?好名字。”
步月登雲,铮铮佼佼。
藍嶼。
我們相遇過、相知過、相愛過。
而今,或是永別。
……
傅藍嶼摔倒在冰冷的地面,後頸仍舊疼痛,但理智卻逐漸清醒。
她不顧程媛阻攔,掙紮着起身,卻恰逢石門合攏,落地轟鳴。
為時已晚。
這扇石門,将她與喬雲铮,徹底分隔在了生與死的兩端。
視線陷入黑暗,但她的手卻可以觸摸到,有鮮血源源不斷沿着石門的縫隙滲出,浸染了腳下大片的青苔。
那是……
那是他的血。
她活了二十八年,從未有哪一刻像此刻一樣,無比清晰聽到了世界崩塌的聲音。
冰涼的刺痛感迅速蔓延四肢百骸,像是有什麽東西被從心髒處剜去,像是骨骼與血肉硬生生剝離,疼得她腦海空白,幾欲窒息。
她雙膝一軟就跪了下去。
她張了張嘴,語調沙啞破碎,顫得厲害。
“雲……雲哥……”
“雲哥啊——!!!”
她發瘋般拍打着石門,驀然間放聲大哭,仿佛椎心泣血,是将靈魂也撕裂開的悲恸與絕望。
不會再有下一個盛夏了。
她深愛的人,被永遠留在了這裏。
從此清風凋零,星月黯淡,諾言随光熄滅,只餘蕭瑟背影。
這将是一場永無醒來的哀涼夢境。
作者有話要說: 還沒有結局,不會BE,所以先別急着發刀片,雲哥沒了我也很難過,我寫這章時還哭了……
無懼(大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