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黃泉之路

傅藍嶼單膝跪坐在墓碑上, 左手拿着油紙傘當作盾牌,右手仍舊不斷削砍着朝自己襲來的利爪。

那感覺,有點像經驗娴熟的廚師在剁鱿魚須子。

她看到了位于自己右前方的, 那座刻了字的墓碑, 自從鎖定開始, 她的目光就仿佛自動追蹤儀,始終盯着目标再沒挪開過。

目前她距離目标最近,要一路前往那裏,只有她還相對容易一些。

……盡管也沒容易多少。

“程小姐,聽我說!”她提高音量, 冷靜指揮, “你選最有把握的路線,盡量靠近雲哥, 把**包裹抛給他——雲哥, 你再把包裹給我, 我們接力進行!”

喬雲铮沉聲回應:“明白。”

程媛也毅然點頭:“好!”

但總是心理建設做得再充分, 實際操作也存在着相當難度,程媛剛剛邁出去第一步, 就因對距離估算失誤, 加之墓碑移動速度過快, 她左腿過去了右腿卻沒來得及過去, 導致以一個劈叉的姿勢,危險橫在了半空。

“……媽的!”

程媛咬牙罵了一聲,好在她運氣還沒差到極點, 墓碑奇跡般的又朝反向旋轉,令她得以順利實現首次跨越。

她躍過那些密密麻麻從地底探出的枯瘦利爪,調動自己全部的平衡力、定力、準确度與敏捷度,謹慎并果敢地前行,直至來到她認為能夠勝任的距離。

“喬先生!”

她高舉包裹,用力抛向斜前方的喬雲铮。

包裹在半空中劃過一道弧線,只差一點點,險些就要被從地面伸出的利爪半路截走,千鈞一發之際,幸好喬雲铮反應迅速,用腳尖把包裹勾了回來。

他接住包裹,閃身躍上了距離自己最近的那座墓碑。

墓碑移動的速度越來越快,位置交錯縱橫,在頭頂萬千鬼火的映襯下,像極了死亡迷宮。

因砍斷利爪而流淌的黏液,浸透了匕首的刀柄,濕潤滑膩,幾乎令傅藍嶼有些握不住。

她一擡頭,就望見喬雲铮身形矯健跨越過墓碑叢林,他的黑色外套在風中獵獵舞起,像是下一秒就要融進夜色。

“藍妹!”

他将包裹遠遠抛給了她。

傅藍嶼身體後仰,在堪堪接過包裹的同時,腳下一滑,眼看着就要朝雜草地墜落。

關鍵時刻,她在墓碑邊緣用力一蹬,整個人以平沙落雁的姿勢橫飛出去,正躺在下一座旋轉而來的墓碑上。

她當即挺身而起,重新站穩,即使這樣,利爪也還是在她頸後留下了一道血痕。

她懷抱着包裹,抽空摸了一下脖子,摸到了一手的血。

還好,傷口不算特別深,皮外傷而已。

要是剛才她動作再慢一點,可能連腦袋都被割下來了。

她轉過身去,大腦飛速計算着前方每一座墓碑間的跨度,在短時間內模拟出了最保險的路線。

前五座墓碑都很順利,越到後面效率越低越艱難,可想而知,對體力的消耗也是巨大的,更何況她之前在橋上已經惡戰過一回,甚至還下了水。

她渾身都疼得厲害,禁不住彎腰喘息。

她回頭看了一眼。

喬雲铮仍站在原先的位置,一瞬不瞬望着她。

他沒有開口,因為此時越講話就會越讓她分心。

有多擔憂,只有自己才了解。

傅藍嶼忽然笑了一笑,移開了視線。

她将**包裹的其中兩角,系在了自己腰間的金屬環裝飾上,而後把匕首咬在嘴裏,雙手将合上的油紙傘當作撐杆,暗中蓄力。

在又一座墓碑移動過來的瞬間,她猛地跳了上去,随即将傘柄撐在距離稍近的另一座墓碑上,借勢躍起,直接翻身從那座墓碑的上方掠了過去。

這是極為冒險的做法,

目睹這一幕的程媛低呼一聲,渾身都驚出了冷汗。

然而傅藍嶼成功了,她落下時,雙膝正跪在那塊刻了字的墓碑上,力道之狠,膝蓋骨都幾乎要碎掉。

她單手扶着墓碑,另一只手将**包裹扔在了碑前的雜草上。

她直起身來,朝着程媛和喬雲铮的方向,比劃了一個大功告成的手勢。

劫後餘生,不過如此。

她低下頭,發現**包裹正一分一分地萎縮下去,就好像被什麽東西吸收了精華,愈發變得皺皺巴巴。

這種變化并未持續太久,包裹很快就徹底化作雜草的肥料,消失在了不斷湧出的污血裏。

四面浮動的鬼火,突然靜止在了空中,像是成千上萬凝視的眼睛。

整座荒地的墓碑,剎那間向下陷落,猶如墜入萬丈深淵。

傅藍嶼也不曉得自己究竟在混沌中閉了多久的眼睛,直到她感覺自己的身體觸及了地面。

她睜開眼睛,可四面依舊是無邊的濃重黑暗,什麽也看不見。

只有腳下一條通往未知遠方的路,路的兩旁燃着燭火,光影幽幽,無風自搖。

如果仔細去看,會發覺每一根白燭的下方,都有一朵曼珠沙華作為依托,細長的花瓣殷紅似血,宛如蛟龍的觸須,肆意延伸交織,有種奇異的怖感。

還有種難以形容的熟悉感。

曼珠沙華又稱作彼岸花,在自古以來的傳說裏,都象征着詛咒和分離。

據說這種花,可以喚醒死者生前的記憶。

那麽……

這條路算是什麽路呢?

黃泉路嗎?

傅藍嶼遲疑半晌,終于試探着邁出了第一步。

她一面放慢速度向前走,一面随時警惕着周圍的動靜,畢竟誰也不能确定這黑暗裏,冷不防會有什麽鬼怪洶洶而至。

她不清楚自己到底走了多久,也不清楚前面的路還有多長。

喬雲铮不在這裏,程媛也不在這裏,三人在墓地下陷之後就分開了。

現在這樣的狀況,是好是壞、是福是禍,誰也給不了她答案。

……兩邊的燭火,在一陣忽明忽暗的閃爍後,驀然熄滅。

她徹底陷入了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境地。

她在原地轉了一圈,正欲辨清方向,忽聽有急促腳步聲傳來,緊接着是排山倒海般的咆哮聲,由遠及近,像是有人在被大批怪物追趕。

遠方有一團白霧,如同被抽絲剝繭,夾雜着光亮漸漸蔓延開來。

與此同時,她的視野也由模糊轉為清晰。

穿一身白藍色休閑裝的年輕姑娘,染了薄藤紫的卷發,奔跑起來像是電影中唯美遠景,與她身後緊追不舍的百鬼大軍,形成鮮明又殘酷的對比。

而當那姑娘轉了方向的一瞬,傅藍嶼看清了對方的正臉,登時震驚。

那個姑娘,跟她長得一模一樣。

就在這瞬間,她也後知後覺地回憶起,對方此時穿的衣服和發色,與她曾經在夢中無數次看到的自己,也是一模一樣。

為什麽?

傅藍嶼根本來不及細想,那姑娘奔跑速度極快,眼看着就要沖到她的面前。

誰知她面前卻仿佛立起了透明結界,光華大盛,姑娘猛地撞上了無形障礙,被迫停住腳步。

姑娘擡起頭來,卻并未與她對視,目光徑直越過她,望向她的身後。

她疑惑回眸,可後方仍舊是一片黑暗,什麽也沒有。

她轉回視線,注視着近在咫尺卻觸摸不到的姑娘,很奇怪的,哪怕兩人長着完全相同的臉,她也覺得,對方和自己并不一樣。

她這人向來淡漠、冷靜、不茍言笑,很少有大喜大悲的時刻,甚至有時很容易給別人一種死氣沉沉的錯覺。

然而這位姑娘,這位所謂的“她”,眼底的光是非常明亮的,那種驕傲昂揚又明媚的氣質,她似乎從未擁有過。

她也很好奇,自己怎麽會産生這樣毫無道理,偏又發自內心的認知。

她更好奇的是,對方究竟在看些什麽呢?

她的眼神落在姑娘的臉上,其實也沒有太久,直至她看到姑娘忽而展顏一笑,卻有兩行淚水悄然垂落。

不知為何,對方在哭,她的心竟也不受控制的疼了起來。

下一刻,那姑娘擡手朝虛空處拍打,像是按下了什麽東西。

她嘴唇微張,只無聲說了一句話,便毅然轉身,迎向了争先恐後襲來的那群惡鬼。

血色滿眼,傅藍嶼親眼看着她被撕成了碎片。

至此,與當初的每一次夢境,都百分之百的重合了。

心跳聲是從未有過的慌亂,傅藍嶼後退一步,下意識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

“藍妹?”

但奇跡般的,她依然聽到了熟悉的呼喚聲,就在自己的身邊。

理智重歸腦海,她猛一睜眼,見方才的黑暗早已褪去,四周又變成了最初坐轎子的時候,經過的那片陰森樹林。

霧氣仍未完全消散,月光透過茂密枝葉落在地面。

程媛就站在不遠處,而她正躺在喬雲铮的懷裏。

“……雲哥,程小姐。”她坐起身來,神色凝重,“你們剛剛有走過一條開滿曼珠沙華的路嗎?”

喬雲铮蹙眉:“曼珠沙華?我的确走過了一條路,兩側點着蠟燭,但沒有曼珠沙華。”

程媛點頭,表示自己也一樣。

傅藍嶼心底一涼,她繼續問:“那你們看到了什麽?”

“那條路很黑,我什麽也看不到。”喬雲铮嘆息,他垂眸注視着她,眼底充滿了難以言說的困惑,“但我聽見有個聲音,一直在耳邊問我,‘是否已做好選擇,落筆無悔’。”

傅藍嶼怔然:“那是什麽意思?”

“我不知道,我也想知道。”

程媛說:“我聽到了我妹妹的聲音,她一直在警告我,不要再往前走了,我就停了下來。”

單從大家的敘述上,并不能判斷出太多有用的信息,可傅藍嶼偏偏就是覺得不安。

她正沉吟間,聽得喬雲铮低聲反問:“藍妹,你看到了什麽?”

“我……”她想了想,選擇了隐瞞,“我只看到了曼珠沙華,還沒來得及看到別的,就被你叫醒了。”

喬雲铮沉默,他收攏雙臂,低頭抱緊了她。

他不曉得自己這一刻的緊張與惶惑,究竟從何而起,仿佛只有盡力抱緊她,才能壓制住那樣反常的負面情緒。

程媛嘆了口氣,神情複雜地環視四周。

“二位,你們不覺得這樹林實在安靜得詭異嗎?我們來時可不是這樣的。”

他們來的時候,樹林裏潛行着數不清的惡鬼,每一只都能和《百鬼名錄》裏的畫像對上號。

盡管那時候,百鬼還沒有對玩家發動攻擊的征兆,但可以肯定的是,它們遲早要有所行動。

那或許就是三人要面臨的最後關卡。

在這裏,毫無時間概念,黑夜是主色調,黎明可能永遠也不會到來。

危險會在哪一秒降臨,誰也無從知曉。

像是要回應程媛的疑惑,腳下土地霎時猛烈震動,罡風驟起,四面古樹的枝葉簌簌而落。

遠方,傳來了山呼海嘯般,猛鬼的咆哮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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