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當真

林夭收起傘,按着折痕細細疊好,才走進地鐵站。

冷空氣似乎瞬間消失,地鐵裏悶得難受。

她有些餓,打算去江家蹭一頓飯,還沒告訴江意禾。

正是下班高峰期,人多得難以置信,林夭感覺自己不是走進地鐵,而是被推進地鐵。

她被夾在中間,艱難仰起頭,悶熱在彌漫。

在搖搖晃晃中,隐約察覺到一道注視她的視線,陰沉沉。

林夭沒扭頭,用餘光看了一眼,一雙眼睛極具目的性地緊盯着她。

不太好的熟悉感開始籠罩。

她警惕地回頭,那眼睛消失不見,只能看到廣告牌上的人,仿佛是錯覺。

地鐵逐漸減速進站,林夭隐晦地用目光尋找剛剛那雙眼睛,在列車停下的時候,從人與人的縫隙中看見一只有些肉的手。

尾指的指甲很長。

是林動?

林夭沒再猶豫,當即順着人流往外走。

她沒看這是哪個站,出了地鐵直奔閘口。

不用回頭,她也感覺到有人在緊跟,腳步沒多快,目的明顯不是為了逮住她,而是跟蹤。

她踩着手扶電梯往上跑,沒在地鐵口停留,打開傘立馬紮進大雨裏。

這裏是剛剛吃牛扒的下個站,林夭在雨霧中匆匆掃一眼,不認識,四周的建築挺陌生,是一條商業街,像是統一賣筆墨紙硯的地方。

她能從雨水的聲音中聽見跟随者的腳步聲,不緊不慢,卻陰魂不散。

無論她怎麽轉,身後的人像是認定了她這把傘,怎麽也甩不掉。

林夭擡眼,看見前面的人不少,在商鋪之間來回走動,她一頭沖進人群裏,順手往角落丢掉傘,冒雨鑽入一把黑傘之中。

她看也不看挽住黑傘主人的胳膊,壓下嗓音道:“遮一下雨,可以嗎?”

黑傘主人倏爾站住,倒也沒甩開她略顯越界的手。

“往前面走走就好,謝謝你。”林夭一邊說一邊把大衣也脫掉。

寒冷刺入,林夭把大衣抱在懷裏,然後低下頭。

要不是脫了鞋子沒法走,她估計會把鞋子也給脫了,讓後面的人完全認不出才好。

黑傘主人比她高一個頭,似乎性格比較寡言少語,聽了她的話也不吭聲,停頓好一陣子才往前走。

林夭跟上。

身後的動靜漸漸消失。

她挨着黑傘主人的胳膊,極為小心地回了一下頭。

那個熟悉而讓人厭惡的身影果然立在雨中,左顧右盼,最後在她剛剛丢傘的角落裏找到了那把傘。

隔着雨幕,林夭似乎能看見他在獰笑,那種熟悉的、不甘心又怨毒的笑容。

走着走着進了一家商鋪,黑傘收了起來,滴滴答答往下滴水。

林夭再往裏走走,确定從外面不會看見她。

一斜眼才看見這人的手,異樣的白,能隐隐約約看見皮下的血管,修長的手指握住純黑色的傘,黑白分明,極有沖擊力,把她拍攝的瘾勾了起來,忍不住多盯兩秒。

感覺黑傘的主人正睨着她,她錯開視線擡頭打算道謝,只是看見那熟悉的下颌角線條,謝字的讀音還沒離開唇齒,就重新咽了回去。

“你怎麽在這?”

她挑眉的同時松了口氣,剛才還想着怎麽為了她動手動腳的事情跟這個陌生人道歉。

江嘉屹散漫靠着牆,垂下眼皮,從縫隙中睨她,沉悶地勾了勾另一只手的指尖。

指尖挂着一個塑料袋。

“買顏料。”

平時顏料都是送貨到他家,也就今天他畫到煩,對着張離更煩,才自己出來買,誰能想到會遇到林夭兩次。

兩次都不怎麽愉快。

“你幹什麽?”他姿勢不變,口吻淡淡。

林夭瞥一眼門外,“随便逛逛。”

“都沒看清楚我長什麽樣,就冒雨跑過來跟我搭讪,連傘都不要?”江嘉屹荒唐地一扯嘴角。

“沒,我早看見是你,”林夭摸了一把半濕的頭發,含糊不清轉移話題,“有點餓。”

他撇開臉,明顯不相信又不太想理她的樣子。

沉默悄然蔓延,店裏人來人往,他們老站在這也不太好,打擾店家做生意。

林夭重新穿上大衣,笑了聲:“那你繼續買吧,我走了。”

她剛碰上玻璃門的門把,江嘉屹就開口了:“吃什麽?”

回頭,看見他不耐煩擡起眼,眼睫底下一片陰影,他望着她重新問一遍:“想吃什麽?”

林夭想了想:“火鍋。”

江嘉屹越過她推開玻璃門,然後打開傘回頭。

大雨飛濺,天色暗暗沉沉,人流車流飛躍而過,他在紛亂中定定站着,在等她。

林夭走過去,被他納入傘中。

他明顯特意遷就她,傘有大半向她傾斜。

但風大,吹得雨也斜飛進來。

“這雨太大了,傘也擋不住,怕要濕透。”

林夭一邊走一邊拍了拍肩膀上的水。

江嘉屹聞言淡淡觑她一眼,沒聽見般毫無反應。

她也就随便一句,跟說今天天氣真差一樣,并沒有別的意思。

正沉默着,一只手繞過她後頸,攬住她肩膀微微壓了她頭發,力氣忽而收緊——

“不會靠近一點?”

他攬着人,似乎挺嫌棄她。

溫熱籠着她。

林夭挺懶的,幹脆讓他帶着走,不用去思考會不會踩到水坑。

附近就有一家火鍋店,這樣冷的天氣最熱鬧,等了一陣子才有位置。

林夭點菜,江嘉屹什麽反應都沒有,事不關己地靠着椅背,越過火鍋湯底騰起的霧氣望她。

她也沒問他,因為他從小到大就不吃外面的食物,只吃陳管家做的,特別挑。

林夭确實很餓,食材端上來之後就一股腦倒進去大半,江嘉屹撐着額角,有一下沒一下地替她涮肥羊。

她一邊吃金針菇一邊擡了擡下巴:“蝦。”

江嘉屹不耐煩擡眼,盯她一陣子之後還是把蝦撈起來,然後給她剝殼。

他指尖幹淨,剝起蝦來也特別好看。

動作也熟練。

林夭見他這個樣子暗覺好笑:“以前每次讓你剝蝦,江意禾就吃醋,說我更像你姐,又埋怨你不願意給她剝。”

江嘉屹百無聊賴地抿了抿嘴角,算是回應。

“江意禾總是私底下和我埋怨你,說你對我比對她好,跟我說話比跟她說話多。”

林夭想起來就覺得有趣,江意禾那醋意大發的樣子,能讓她回味好幾天。

“她啰嗦,而且幼稚。”

江嘉屹不怎麽給江意禾留面子地說。

他把蝦剝幹淨,看向林夭。

林夭得寸進尺:“沾點醬油。”

他按耐不滿,道:“你幹脆讓我喂你嘴裏好了。”

結果手還是探了出去,幫她沾上醬油再放她碗裏。

林夭順着他的話開玩笑:“我又不介意。”

江嘉屹倏然靜住,視線凝在她臉上,煙霧在昏暗中跳升,朦朦胧胧。

他說:“你就不怕我當真?”

語調多了那麽點兒不清不楚。

筷子停在半空,林夭掃他一眼,沒看清楚神色又收回,筷子若無其事地往下,夾起蝦放入嘴裏。

她應了一聲,像沒聽清楚他說了什麽:“嗯?”

他繼續剝蝦:“沒什麽。”

一頓飯,兩個人,一個吃,另一個一邊剝蝦一邊看着她吃。

林夭沒讓他付錢,他垂着眼,情緒沉悶得瞧不出。

吃完江嘉屹讓司機送她回學校,兩人在學校門口告別,黑傘最後還是到了她手裏。

林夭進校門後,江嘉屹坐在車裏,隔着車窗玻璃往外看。

雨水砸在玻璃上,模糊了所有。

他分明看不見。

江嘉屹回到家,一進門陳管家對他使了個眼色。

他看向客廳,一道身影端坐着,看見他進門,慢慢起了身,眼底盡是不滿。

“你怎麽把我叫來的人給趕走了?”

江夏知長相清秀端麗,舉手投足有大家族的氣韻和風度,只不過沒有江家血脈的痕跡。

江嘉屹視若無睹地脫掉大衣交給女傭,頭也不偏一下直接往二樓走。

“阿屹,”江夏知皺眉追上去,“我讓人帶着畫來找你鑒定,他說你知道是我的畫,還把他趕走了。”

江嘉屹推開畫室的門,裏面在播音樂,張離站在音響前,下意識回頭。

“你買顏料怎麽這麽久?你這套音響好正,我聽了好一陣……”

他說着,看見江嘉屹身後的人,後面的話忽然卡殼。

江嘉屹倦懶地睨他一眼,邁入昏暗中,在顏料櫃子前,把買來的顏料一個個砌進去。

“江小姐。”

張離客氣地打招呼,感覺氣氛微妙,緊忙把音響關掉,空氣登時被一陣靜谧填滿。

江夏知對他态度冷淡地點點頭,怨氣有點明顯,上次他當這個中間人,當得是一塌糊塗,讓她顏面掃地。

她重新看向江嘉屹:“姐姐就問你一句,我的畫是真的還是假的?”

江嘉屹砌完顏料,又去洗手,他半俯身,垂眼盯着水流過手指,一片冰涼。

“我問你畫是真的還是假的?”她忍着氣,重新問。

江嘉屹好像才聽見,直起身回頭,臉從昏暗中顯現,下颌線清晰幹淨:“畫呢?”

“送出去了。”

江夏知謹慎打量他神色,什麽都看不出來,他眼底一片黑沉,甚至探不進去。

拒人于千裏之外。

江嘉屹冷漠牽起嘴角:“那就行。”

“什麽意思?”江夏知捉摸不透。

“假的。”

他輕描淡寫一句,直接把江夏知吓得臉色發白。

“你明知道是假的,為什麽不說?”

“我為什麽要說?”

江夏知:“……”

“你是故意的?我對你有哪裏不好?我甚至比江意禾對你好。”

江嘉屹漠不關心地垂眼。

張離看氣氛尴尬,趕緊打圓場:“對,你姐對你挺好的,知道你喜歡那些藝術品一個接一個往這送,你退回去還用你爸的名義堅持送……對了,那些藝術品呢?怎麽沒看見?”

恰巧陳管家送茶上來,聽見了,隐晦瞥江夏知一眼,道:“老爺送來的都放到倉庫了。”

全扔倉庫吃灰,江嘉屹最不待見那些藝術品。

江夏知臉色霎時間黑了幾度。

“她不是我姐。”江嘉屹并不關心其它。

聞言,江夏知冷笑:“我不是你姐?你年年不肯回家,還不是我在咱爸那裏說你的好話?你過來了,也是我照顧你。”

江嘉屹在沙發中坐下,仰頭靠着,安靜阖上眼。

張離自作主張替他解釋:“你別生氣,他連江意禾都不叫姐的,叫全名,他就不喜歡喊人姐。”

“是嗎?”她狐疑看向江嘉屹。

他幹脆擡起手,手背搭着眼睛,遮蓋了所有光線。

腦海裏閃過剛剛林夭吃火鍋時,那半空中一頓的筷子。

她肯定聽到他說的話。

他篤定。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