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露骨

“你在宿舍?我有話跟你說。”

“不在”

林夭睨着樓下, 神色淡淡。

江嘉屹久久沉默,忽而在晚風中擡頭,三樓陽臺一道影子一晃而過, 從欄杆前消失。

空蕩蕩的,毫無痕跡。

“……”

他眯起眼。

“你在哪?”他問。

林夭靜悄悄關上陽臺的推門, 瞥一眼外面濃郁的夜色,确定他那個角度看不見宿舍裏面。

“在外面拍照。”

“我聽見空調的聲音。”

他們宿舍設備老舊,空調不僅滴水還總是嗡嗡響。

林夭食指豎在唇上,示意陳圓不要說話, “對,在酒店給一個女生拍私房。”

惹得陳圓古怪看她一眼。

“什麽時候有空?”他聲音很淡,一再妥協。

“最近都沒什麽空, 要畢業了, 挺忙的,你高考怎樣?”

話題輕而易舉錯開。

半響他回答:“還行。”

“那就好,我還有事,挺忙的,先挂了。”

客套而疏離。

江嘉屹放下手, 凝視被挂斷電話的手機屏幕,好一陣子後嘴角一扯, 冷笑出聲。

夜晚的風茫茫吹來,攜卷來陣陣悶熱。

他默默站了一會,覺得這個晚上越往下越燥熱,讓人生煩, 最後轉身離開。

江意禾疲憊地整個人躺在沙發裏,一只腳垂在沙發邊沿,高跟鞋還沒蹬下來, 吊兒郎當挂在腳尖。

她剛剛從公司回來,累得不想呼吸,但還是抽空給林夭打了個電話。

瘋狂吐槽江夏知母女在公司裏跟她作對的事情。

聊了十來分鐘,忽然想起什麽,話題一轉:“你去海市的機票訂了嗎?幾號去?到時候我和江嘉屹去給你送機。”

“訂了……”

林夭一句話還沒說完,江意禾耳邊的手機剎那間被人抽走,剩下的半句話在空中蕩了一下,最終落在了別人耳裏。

江意禾驚得撐起身,才看見江嘉屹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了,正立在她面前,微微擋了光線,眼底一片冰涼。

他及時把她的手機放在耳邊,聽完下半句話——

“這個月二十號的機票,早上八點飛,太早了,不用送。”

“你去海市?”

不輕不重四個字,終結了原本緩和輕松的氣氛,陡然降到冰點。

字句中的冷意讓江意禾側目,吊兒郎當勾在腳尖的高跟鞋啪嗒掉在地上。

對面不知道是沒說話,還是挂了電話。

江嘉屹冷沉瞥一眼手機屏幕,原本還在通話中,可緊接着一聲細微的動靜,提醒他,電話被挂斷了。

“……”

江嘉屹直接氣笑了。

他忍了忍,問:“她是不是在宿舍?”

江意禾默默收回手,“你別生林夭的氣,她去外面工作也正常,海市也不遠……”

她還沒見過江嘉屹這樣講話,以前他偶爾會頂嘴,但口吻也沒有今晚這樣冷冽。

像一座亘古以來的死火山突然爆發。

“她是不是在宿舍。”他一個字一個字重複。

“好像是。”江意禾答。

他臉色更難看了,擡手給林夭回撥,結果顯示已關機。

“她剛剛好像說手機快沒電了。”江意禾替林夭解釋。

江嘉屹壓着嘴角睨她,半響把手機丢回她懷裏,心灰意冷:“随便吧。”

“她愛去哪去哪。”

說完,他轉身回二樓。

江意禾奇怪地抿抿嘴角。

林夭是真的手機關機了,她那個“是”字沒脫出口,就已經黑屏了,她看了看插着的充電線,順着線看向插頭,才發覺插頭沒插到插座上,一直沒充。

把插頭重新插上,手機顯示百分之一的電量,一時半會沒辦法重新開機。

她屈腳坐在床上,指尖插在發間,凝視手機屏幕,回想起剛剛江嘉屹的話,意識散了散。

早晚都要告訴他的。

林夭仰頭靠在床邊的牆上,想。

手機能重新開機後,林夭支棱着一條腿,手肘抵在膝蓋上,指尖撚起手機,晃蕩了幾下。

冷氣吹在臉上,她像感覺不到溫度。

直到陳圓把空調的風向升起來,皺眉道:“這樣吹,你想感冒嗎?”

林夭回神對她笑笑,平靜地把戒煙棒從嘴角摘下來,給江嘉屹編輯了一條微信,講了她要去海市的事情。

很久。

江嘉屹沒有回複。

快早上的時候,江意禾在床上懶懶地翻了個身,半睡半醒間感覺有道身影逆光站在床頭,面容模糊在黑暗裏。

她撐開眼,看見江嘉屹拿着她的手機,指尖噼裏啪啦在屏幕上敲。

一下接一下。

鍵盤音效噠噠噠響。

“你在幹什麽?”江意禾眯起眼睛問。

江嘉屹抽空瞥她,寡淡而沉默,沒吭聲,視線又挪回去繼續敲打鍵盤。

江意禾迷迷糊糊坐起身,打開床頭燈的時候,他正好打完了,順手把手機還給她,然後十分幹脆地離開她卧室。

她皺眉扒拉過手機,低眼一看,他用她的微信給林夭發了條消息。

“今晚八點過來吃頓飯,當作給你餞別,不準早退。”

江意禾盯着這句話愣了愣神。

他剛剛不是愛咋咋地嗎?一大清早又奇奇怪怪地給林夭發微信。

青春期的小孩子就是變化多端。

想不通,她又一倒腦袋紮回枕頭上,睡死過去。

林夭晚上八點前到的江家別墅,在門口站了一會,吹了吹風才按了門鈴。

餐桌已經準備好了,都坐着等她。

死寂和凝滞在餐桌上蔓延。

不像餞別宴,像鴻門宴。

林夭站在一邊望了一陣子,才坐在江意禾旁邊,對面是江嘉屹。

半耷拉眼皮,漠然的、寡淡的。

一如既往的沉默,又比沉默多了那麽點兒東西。

他面前擺了紅酒杯,杯中的暗紅微晃,他拿起來默不作聲地抿了一口。

這似乎是他第一次喝酒。

林夭打量片刻,緩緩交疊了腳,沒再看他。

張離也在場,就坐在江嘉屹旁邊,看見林夭有些驚訝,像是沒料到他們等的人是她。

他本來只來看看江嘉屹精神狀态的,結果走的時候被江意禾特意留下來吃飯。

江意禾說他留下來暖暖氣氛。

原本不明白什麽意思,現在懂了,只是氣氛快死了,救不回來。

手機嗡嗡響,在女傭上菜的時候震了一遍又一遍,算是打破了僵局。

林夭淡淡掃一眼,是江嘉屹的手機,他無動于衷,像沒聽見,她便用眼神詢問江意禾。

江意禾冷笑道:“是江夏知的電話吧,她總是找江嘉屹,大概是覺得搶了我的家、我的父親還不夠,還想搶我的工作、我的弟弟。”

偏偏還不能拉黑她,一拉黑,她就跟他們父親打小報告,着實惡心人。

一只手拿起震動的手機,兩秒後徹底清淨下來,江嘉屹直接關機了。

“填志願了嗎?去什麽學校?”

張離在江意禾的眼色下開始活躍氣氛。

“沒填,成績沒出。”

“那你想去哪?”

“海市美院。”

林夭目光跳了跳。

“海市?你之前不是說想在西州美院嗎?”江意禾驚訝地放下筷子。

江嘉屹偏着頭,漠不關心地垂眼”嗯“了一聲,“之前是。”

現在不是了。

林夭抵着下巴倦淡地笑:“他成績這麽好,又少年成名,去哪個學校都是随便挑,也就走個過場,去海市不如留在西州,畢竟家在這。”

“那你去海市?”

他也緩緩放下筷子,冷銳的目光直勾勾凝在她臉上。

氣氛陡然緊張起來。

劍拔弩張。

“我不一樣。”

“哪裏不一樣?”

兩個人你來我往,夾槍帶棒,一字一句僵持不下。

張離被江嘉屹溢滿冷氣的話吓到,沒敢吭聲。

江意禾恨鐵不成鋼地在桌子底下踹了張離一腳。

張離下意識看向林夭,原本想從她身上下手,說點讓她別攔着,江嘉屹想去就讓他去之類的話,誰知道觸到林夭眉眼,霧蒙蒙的寂靜,挺冷漠的,不是性子軟的人。

于是話生生卡在嗓子裏,沒說出去。

又轉過頭想勸江嘉屹,結果江嘉屹悶了一大口紅酒,從酒杯中斜出來一眼,冷刀子似的。

張離還是一樣說不出話來。

可似乎也不需要張離調停,江嘉屹沉默了一會後,慢慢回歸冷靜。

他忽然妥協:“我不去海市,我挑另外一個學校。”

餐桌上三個人一起看向他。

林夭低頭夾了一筷子飯,緩慢送進嘴裏。

“姐。”他異常平靜,平靜得多少有些不對勁。

林夭配合地擡擡眼皮,總覺得從他眼底深沉一片,看不透,她低哼了聲:“嗯?”

“我房間有各大學的宣傳手冊,重新挑一下學校。”

說完,他仰頭把一整杯紅酒灌完,不像在品嘗,孤注一擲似的。

直覺讓林夭眉頭跳了跳。

跟他對視片刻,到底還是妥協地起身:“我去拿。”

張離滿面茫然,姐?不是家教嗎?

林夭走到二樓,一邊想着事一邊推開江嘉屹房間的門,也沒聽見什麽聲音,手腕猛然被人一拽,直接被拽進了房間裏。

那個人力氣很大。

她直接跌了進去。

咔的一聲,房門被粗重摔上,在逐漸擋住的光線中,林夭混亂地瞥見江嘉屹的眉眼。

猩紅的、隐秘的。

更暗藏洶湧。

房燈沒有被打開,林夭被一只手推在牆角處,一陣冰涼拂在她脖子處,酥酥麻麻的感覺竄到大腦。

江嘉屹把她堵在角落裏,呼吸起伏,微微有些喘,能感覺到他的克制。

林夭想走,剛往前一步就被江嘉屹重新按了回去,一聲悶響,她脊背抵在冰涼的牆上,悶悶地撞了一下。

冷意徹骨。

呼吸紊亂。

窗戶打開了,吹進一室燥熱,冷白的月光緩緩灑進,靜悄悄沾染在他的眼角眉梢。

林夭借着月光半明半暗地看清楚了。

他比她高,半垂眼睨她,壓抑而罪惡。

低着頭,幾厘米的距離。

隐隐約約的酒氣拂過,讓人意識不清不楚下沉。

這個距離很危險。

林夭心裏警鈴大作,又嘗試了一下離開,這次幹脆動不了,他把她完完全全堵死了。

不知道堵了多久,只覺得呼吸漸漸急了,他悶悶地低喘了氣。

他說:“我已經成年了。”

林夭警惕地撇開臉,結果這麽一動,他輕輕放在她肩膀脖子之間的手觸感更明顯。

酥麻的、讓人發軟的冰涼。

林夭忽而對上他黑沉沉的眼睛,像懸崖上走鋼絲的行者,沒什麽要不要命的。

他不再耐煩于驚心的試探,幹脆露骨而直接——

“跟我在一起不犯法,也不叫搞未成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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