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長夜

張離過來打擾江嘉屹睡覺當然不只是為了個破發繩, 他幹脆坐到床邊,說:

“我有一個朋友……”

話還沒往下,江嘉屹看他的眼神已經深了幾度。

張離被他盯得發怵, 解釋:“真是我朋友,沒騙你。”

“嗯。”

他把枕頭一丢, 懶散靠在床頭。

“我朋友他當年表白,被拒絕了,女孩說當不了情侶也能當朋友,好多年前的事, 我朋友現在還喜歡那個人,但一直就用朋友的身份接近,最近感覺他特別苦惱, 就找我喝酒, 天天微信跟我訴苦。”

江嘉屹不明所以看向他,“跟你有什麽關系?”

張離一拍手,激動道:“就是跟我沒關系啊,我問你我要怎麽拒絕這個朋友的訴苦,才能不顯得我沒良心沒義氣?他實在太煩了, 他那些感情/事煩了我好幾年。”

“你罵他一頓,自然就不煩你了。”江嘉屹随口道。

“……”

張離都無語了, “你認真的?”

“認真。”

“怎麽罵?”

江嘉屹說:“告白過後,做不成情侶,也不會是朋友。”

張離哭笑不得:“他不是還喜歡着嗎?放不下啊,喜歡又不是上廁所, 說憋着就能憋着,喜歡一個人怎麽藏得住。”

空調的暖氣撲在臉上,江嘉屹垂眼, 語調緩緩:

“尊嚴不會允許你去喜歡她,除非你想被她抛棄第二次。”

張離笑了:“要是人人都有你這麽理性,也就沒這麽多煩人的事情了。”

聞言,江嘉屹不置可否,指尖撚了撚黑色發繩。

告白被拒絕、被抛棄、被分手,本質其實是被否定,從這個人的外在連同內在,一起被徹徹底底否定,被抛下的人尚有一息尊嚴,反反複複被抛下的,沒有。

今天早上還晴空萬裏,下午突然來了場雨夾雪,天色陰沉低壓,整個天地沾染了濕氣,灰蒙蒙。

李總讓跟林夭他們團隊開了個會,播放了她連夜剪的宣傳視頻。

“剪得很好,沒讓我失望,你們很專業,就是有一點還是不太行,看着沒什麽吸引力。”

楊茜心裏猛地提起來,又要改?

她暗暗看向林夭。

這個李總已經讓他們改了好幾十版了,每次都說很好很好,但又挑這挑那,推倒重拍也不是沒試過。

“再改改吧,這畢竟是宣傳用的,目的就是吸引人。”李總笑道。

“李總提點我一下。”林夭好脾氣道。

李總只是說:“改得有吸引力一點。”

林夭笑:“要換方案嗎?。”

“也不是不行,你看着效果好就換吧,我信任你。”

散會後,楊茜悄悄反白眼,“一點兒都不專業,就會說沒吸引力,我們是他肚子裏的蛔蟲?知道他不喜歡哪裏?一點實質性建議都沒有。”

“習慣就好。”

林夭拍拍楊茜的肩膀,“審美這東西太主觀了,我們滿意的,他覺得不行,再剪剪吧,重新制定方案之後你和小陳他們去拍素材,我剪輯。”

下着雪,外界沒法拍,只能先制定新方案,然後再拍拍內景。

下班的時候,雪還沒停,反而越下越大,夾帶了雨,濕冷透骨。

林夭開車回家的路上,腦海裏一直是方案的內容,在思考用什麽畫面和運鏡,結果半路抛錨,車子停在半道,幸好靠着路邊,不然就堵車了。

她沒帶傘,只好随便扣了外套的帽子就沖到雨雪中,打開車前蓋。

一陣白煙冒出。

她咳嗽着揮散煙霧,看不出個所以然來,只确定車子出問題了,要找拖車。

雨雪砸在身上,很快就透進衣服裏,濕寒從尾椎骨一路鑽進。

她翻出手機打電話,偶然間一回頭,一輛黑色的車子從她身邊徐徐駛過,駕駛座車窗露出的側臉讓她怔了一下。

天色霧蒙蒙,又冰冷徹骨。

黑車破開風雪,駛過長夜。

馬路開闊,路上并沒有多少車輛。

江嘉屹目視前方,唇角冷硬,似乎什麽都沒看見,有條不紊地往前。

林夭擡手拭去融化在臉上的雪水,頭發已經變得半濕,一身冷氣。

大概是直覺。

林夭覺得江嘉屹看見她了。

她不動聲色收回視線:

“你好,拖車公司嗎?”

在等拖車公司的途中,一輛熟悉的黑車再次從同一個方向駛過,像時間倒退了重來一遍。

只是這一次,那車子緩緩停在她車旁。

他分明開出很遠,可到底還是拐了彎,重新繞回來。

車窗降下,江嘉屹微側了下頭,皺眉:“出事了?”

中間隔了雨雪,他聲音不清不楚融進去,化不開。

情緒混雜得……讓人忍不住想一探究竟。

林夭看他一會,說:“抛錨了。”

“叫拖車沒?”

“叫了。”

“嗯,”他緩緩點頭,“上車吧,送你回去。”

路上的行進的車燈晃過,偶有鳴笛伴随,他催促地擡了下眼睫,“要抄罰單了。”

林夭便下車冒雪繞過去,攜卷了一身風雪冷氣鑽入副駕駛。

江嘉屹帶她去處理了拖車問題,然後送她回家。

把地址告訴江嘉屹後,他便打開了導航,沉默地按照導航前進。

兩個人之間只剩沉默。

林夭身上的衣服濕了大半,寬松的毛衣貼着輪廓,似是而非若隐若現。

她手腳冰涼,渾身發寒。

江嘉屹望着路面前方,忽然一探手,加大了暖氣。

氣氛沉悶。

林夭幹脆打開電腦工作。

他似乎注意到,瞥她一眼,問:“宣傳視頻又要改?”

“對,李總說不夠吸引人。”林夭搓了搓凍僵的手指,一邊在鍵盤上敲打,一邊回答。

他點點頭,再沒說什麽。

林夭覺得,長大後的江嘉屹,內斂得讓人看不透。

時時存在的分寸感讓她明顯感覺到他的疏離。

不再多想,林夭全部精力投入到視頻中,面對屏幕上的剪輯軟件。

望着望着,忽然覺得眼前模糊,畫面逐漸渙散。

思緒無端拉扯。

眼皮子越發沉重,最終不知不覺阖眼睡過去。

混沌中,一粒雪花飄落,落在眼角,被她的體溫化為雪水。

林夭緩緩睜開眼睛。

看見濃郁得化不開的夜色裏,江嘉屹手肘撐在窗沿,手背抵在額角,偏了頭從含混不清的黑暗中望着她。

車窗降下一條縫隙,滾進的冷風降下了暖氣的溫度。

車已經停了,就在小區門口。

路面車輛的蹤跡近乎于無,行人幹脆沒有。

江嘉屹這個姿勢不知道保持了多久,半擡不擡的眼底平靜而複雜。

不可調和的矛盾化在夜色中。

林夭下意識動了一下,覺得渾身無力。

“幾點了?”

她問。

他沒回答。

林夭按開手機屏幕,已經晚上十一點半。

她車子抛錨的時候,是八點半。

車子停在小區門口,起碼兩個半小時。

讓林夭忍不住懷疑,他是不是就這樣一瞬不瞬望了她兩個半小時。

這個突然冒起的猜測讓她覺得莫名,江嘉屹還不至于這麽無聊。

“怎麽不叫醒我?”

林夭被他盯得不自在,艱難坐直身子,順手收起電腦。

他說:“你發燒了。”

林夭一怔,擡手一摸,果然額頭一片滾燙。

她自己都沒發現發燒了。

“我家裏有藥,我回去吃藥睡一覺就好了。”林夭說着,解開了安全帶。

他漠然嗯了一聲,沒再看她,似乎不太關心。

林夭下車時腳步又頓在原地。

車外風雪依舊。

他問:“沒帶傘?”

倒也沒有太冷漠,只是恰到好處的分寸。

“沒。”

他拿過放在車頭的傘,不知道原本想說什麽,似乎在喉間滾了一圈後出口成了另一個意思,最終說了句:“傘不用還了。”

“謝謝。”

暖氣從車窗縫隙中逸散。

他緩緩說:“不客氣。”

林夭撐傘下車,關門的瞬間下意識多看他一眼,他凝望前路,茫茫的視線散落,隐約失去了焦距。

她跟他道別:“再見。”

江嘉屹或許沒聽見,便沒回應,緩踩了油門,往遠方駛去。

林夭回到家後,疲倦席卷,已經沒力氣洗澡了,用被子把自己一團砸在沙發上便渾渾噩噩睡過去。

她第一次感覺到什麽叫擡一擡手指的力氣都沒有。

睡得颠三倒四,失去時間概念。

最後是手機鈴聲吵醒了她。

林夭疲憊不堪地撐開眼,看見是楊茜打來的,便強撐着接了電話。

“姐,睡了嗎?”

“怎麽了?”

林夭擡起手摸了摸額頭,滾燙依舊。

身上又冷又熱,交替拉扯,讓她難受得冒出一身冷汗。

林夭勉強抖着手摸煙,火光一晃,煙霧逸散。

“剛剛那個李總大晚上的打給我,說打不通你手機,讓我轉告你,方案不用改了,直接用回上上個版本。”

林夭皺眉,像沒聽懂:“什麽?”

“大半夜的,李總突然打電話吵醒我,說江嘉屹看了幾版宣傳視頻,敲定了上上個版本,讓我們不用改了。”

已經是淩晨兩點了。

林夭感覺楊茜的聲音如隔雲端,含混不清中只聽見江嘉屹三個字。

“還真是甲方爸爸行為,一直讓我們改改改,結果最後告訴我們還是原來的好,真是被他們氣吐血,你說江嘉屹平時也不管這個,怎麽大晚上的突然看宣傳視頻,還給意見了?我……”

楊茜後面說了什麽,林夭已經聽不太清楚了。

她倒回沙發上,難受地蜷縮起身子。

半阖眼望着缭繞散開的煙,她忽然想起一個問題——

剛剛江嘉屹怎麽發現她發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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