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橘穎坐在紗窗前,看着外面漆黑的夜色,小厮點着燈籠,照亮了庭院,滿院槐樹若隐若現。橘穎穿針引線,正在繡着一條手絹兒,橘穎的貼身大丫鬟銀夕端着安神茶走了進來。
“娘娘該先睡一會兒才是,柳公子說午夜時分才能出來,還有好幾個時辰呢。現在娘娘不睡,等會兒該犯困了,和柳公子也說不清楚。”銀夕如此勸說橘穎。
銀夕說完,将橘穎手中的針線活取走了,給她奉上安神茶。橘穎接過安神茶,喝了一口,只覺得入口清甜,回味無窮,全身舒适。
橘穎問道:“竹枝去哪兒呢?”
銀夕道:“回娘娘的話,竹枝方才去找宮中的老嬷嬷們了,正在西廂房的一個廂房裏打牌呢。巡邏的事情,已經吩咐她們了,今晚可以休息一晚上,等會兒定不會有人發現。”
橘穎發了一會兒呆,将茶杯遞給了銀夕。“我還是先睡一會兒吧。”橘穎脫下外衣,躺到床上打算睡一會兒,銀夕吹熄了蠟燭,房間頓時黯淡下來,只有外面微弱的月光勉強給空間注入一絲光芒。
“銀夕。”橘穎叫道,她雙手緊緊握住被子。
“娘娘,還有什麽吩咐?是要添一些安神香嗎?”銀夕在門口回答。
橘穎覺得心裏空落落的。“你記得叫醒我。”
“奴婢會準時過來叫娘娘起床的。”銀夕說着将門關了。
橘穎聽着關門的聲音,仿佛自己被關入墳墓一般——橘穎最近缺乏安全感,說到底,還是身處異境,總是給不了人真實感,好在空氣中彌漫着淡淡的安神香,橘穎聞着倒是能安詳入睡。
在睡夢中,橘穎夢到病重的爺爺,在醫院的治療下健康痊愈,拉着橘穎說着古時候的故事,自己和爸媽一起吃火鍋,和朋友們在飯館聚會唱歌,過着其樂融融的現代生活……
就在這樣的夢中,橘穎蘇醒過來了,她感覺到淚水從自己的臉上滑過,橘穎用手絹兒擦拭了一會兒,銀夕剛剛走進來,橘穎問道:“現在什麽時辰呢?”
“正好午夜了,奴婢剛想來叫娘娘起床,沒想到娘娘已經醒來了。”銀夕點燃一支蠟燭,移過來打算伺候橘穎起床,無意中看到了橘穎臉上的淚痕。“娘娘可是想家了?”
“啊,是啊。”橘穎一時不知道要怎麽掩飾流淚的原因,正好銀夕給出了一個合理的理由。這猜測的的确也對,橘穎是想家了,想的是三千年後的橘家,而銀夕以為她想的是宮牆之外的楊家。
“娘娘不要太過想家,這裏和府上也是一樣的,以後出宮的機會還多的是。”銀夕道,“娘娘這邊坐,我替娘娘補一下妝,等會兒柳公子見了也不會難過。”
橘穎在梳妝鏡坐下來,銀夕心靈手巧,用內務府送來的上好胭脂遮蓋住了橘穎臉上的幾道淚痕,橘穎看着鏡中的自己,儀态端莊,不失麗妃風範。
銀夕拿着一個猩紅色的鬥篷給橘穎穿上,橘穎用帽子遮蓋住上額部分容顏,外人也看不出這是橘穎了。兩人來到院前的槐樹底下,銀夕拿了一把花鋤,放在一旁,如果被人闖了進來,只說在松土。
沒過一會兒,柳印穿着太監的衣服走了進來,橘穎當即想要流淚,連忙忍住了,橘穎對着銀夕道:“你去外面替我們把風,有人來了,記得弄出聲響提醒我們。”
銀夕道:“好的。”說着站出去了。橘穎這邊招了招手,柳印看到了橘穎,連忙朝着這邊走過來了。兩人見面,歡喜的和什麽似的,一陣噓寒問暖。橘穎心中哀涼。
神話裏,玉皇大帝的小女兒七仙女和凡人董永,在槐樹底下喜結連理,拜為夫妻,而自己卻只能在槐樹底下,偷偷見一見自己的柳印哥哥。
柳印道:“聽說皇上封你為麗妃娘娘,還說你知書達理,行事端莊,皇上很是喜愛你呢。”柳印臉上露出祝福的神情,皎白的月光從樹葉的縫隙裏灑進來,落在他臉上,交錯連結,平白添了一分悲傷。
“所以我倒是不擔心自己在宮裏的生活。後宮內,只要有皇帝的寵愛,奴才都巴結得很,做事也盡心盡責,譬如說內務府,送到我宮中的東西從未短缺過,只有多的,沒有少的。只是我擔心……我擔心你會難過。”
“娘娘這說的是哪裏話,”柳印笑道,“我怎麽會難過呢?我為娘娘開心還來不及呢。起初入宮時,我還害怕你原先在府裏的作風,皇上會不喜歡呢,有點擔心你在宮內過的不好,現在我看來,我完全是多慮了。看你在宮內過的這麽好,我想叔叔和嬸嬸都會放心吧。”
橘穎有些開心,又有些難過,總之,心內是五味陳雜。
“對了,”柳印說道,“前幾日叔叔和嬸嬸去山上的廟裏燒香求願,因為山太高了,外面又冷,嬸嬸身子上不大好,如今也受了風寒,病在床上,我本不想告訴你的,只是如果這點事情都不告訴你,豈不是太對不起你了。”
橘穎驚訝道:“娘病了啊?要緊嗎?”
柳印搖搖頭。“這只是小病,很輕微的,大夫說,熬着藥吃幾天就好了,哪怕嫌藥苦,不吃也罷了。如此看來,只是一點小問題罷了。”
“那我也放心了,”橘穎道,“還請柳印哥哥向我父母說一下,我在宮內過的都好,一切無恙。也望他們保重好身體,別再生病了。”
“我定會代為轉告。”
橘穎見四下無人,悄然問道:“府內可有發生什麽大事?或者不同尋常的事情?”
柳印搖搖頭。“沒有,如果真有,我也不住在府上,也未可知曉。”
橘穎嘆了一口氣,楊浩這個秘密到底是什麽呢!為什麽這麽難找到,真真令人着急。橘穎道:“還有我囑咐管家替我在外面找姓橘的丫鬟,他可有找到?”
柳印從懷裏掏出一張紙條。“我正納悶着呢,前不久娘娘府上的管家給我塞了一張紙條,說讓我找到機會将紙條交給娘娘。說娘娘吩咐他去外頭找姓橘的丫鬟,這上頭是他找到的幾個。另外管家還說,這個姓太特殊了,城裏都沒幾個這個姓的,如果公開說要橘姓的,又害怕那些沒錢的丫鬟冒充。”
橘穎心中只大喜,看來管家并沒有忘記自己的吩咐,于是從柳印手中接過那張粗糙的紙條。橘穎打開紙條,上面用黑色墨水寫着三個名字,都是橘姓,但是沒有一個叫橘音兒的。橘穎欣喜的表情瞬間暗淡下去,仿佛剛剛升起的太陽,還沒耀眼奪目多久,就被烏雲遮住了。橘穎嘆了一口氣。“沒有我想要的,還請柳印哥哥代為傳達,這三個丫鬟都無需買,只繼續去尋找橘姓的丫鬟,積累多了,依舊寫在紙條上,讓你帶進來交給我看。”
橘穎知道這件事只怕做不成了,因為這麽久,管家也只才羅列收集到三個,可見此事多難辦。況且橘穎最害怕的一件事就是,或許橘音兒本來不叫橘音兒,而是入府的時候,被誰改了名,叫橘音兒也說不定,這麽多可能因素在內,橘穎想要找到自己的祖輩簡直難如登天。
銀夕從旁邊跑過來。“娘娘,外面有巡邏的兵正朝着這邊過來呢。”
橘穎對着柳印道:“時辰也不早了,你快回去吧,我也要休息休息了。”說着打發柳印離開了,銀夕從旁邊拿出鋤頭和一盞燈籠,将鋤頭遞給橘穎,橘穎拿着只假挖幾下,銀夕則在一旁提着燈籠照明。
巡邏兵來到橘穎的宮院,只當作是有人在鋤草,便随便看看就走了,如此橘穎和銀夕糊弄過去後,就回到房內了。銀夕端來水給橘穎洗了手,橘穎将猩紅色的鬥篷取下,銀夕則在香爐裏添了幾勺安神香。
橘穎道:“我這會子倒的确困了,只怕沒有這安神香,也能睡着了。”
銀夕笑着将爐子蓋上。“有這香,娘娘睡得到底是安穩一些。前日裏娘娘睡覺,每晚都要醒來三四次,點了這香啊,保管娘娘一覺睡到天亮。”
橘穎睡下,一夜無話。
第二日橘穎醒來時,也沒多晚。宮內是有規矩,每日都要向皇後娘娘請安的——除非皇後娘娘事先說明,所以橘穎并不敢多睡,銀夕扶起橘穎,橘穎有氣無力地說:“到底還是有些勞累,等我們請安回來,我還要睡一覺才是。”
銀夕道:“這個全憑娘娘喜好。只一些針線活還是要做的,不然慧貴妃娘娘又說我們宮裏偷懶了。”
這事說來也可笑了,慧貴妃娘娘向皇後提議,各宮妃嫔平日悠閑,只有花銷沒有來源,便想出各宮各院按時交付手絹刺繡之類的物品典賣,也好為後宮補貼。本來各宮伺候的丫鬟就有限,還得交針線活,主子們也少不得做一點,不然交不出足夠的,只會扣下月錢。慧貴妃娘娘只管自己博一個好名聲,不管其他妃嫔們的死活。橘穎是從未碰過針線活的,這也少不得跟身邊的丫鬟們學,幫她們分擔一下壓力。
這幾日繡下來,橘穎感覺眼睛發漲,手指也酸痛,被那針也刺了好幾遭呢。
橘穎和各位妃嫔給皇後娘娘請完安,都走了出來,巷道上可謂人滿為患。主子丫鬟擠滿了巷道。橘穎正扶着銀夕的手,打算回宮睡一覺養精蓄銳。
突然橘穎感覺有人拍了她一下,橘穎回頭,只看到慧貴妃托着竹心的手,站在自己的背後,用趾高氣揚的表情看着自己。她眼神中帶着幾分譏笑,仿佛能看穿橘穎似的。
橘穎十分不自在,卻不得不說:“給慧貴妃娘娘請安。不知道慧貴妃娘娘有什麽要緊的事情?”
慧貴妃娘娘用着不可一世的語氣說:“哎呀,也沒有什麽要緊的大事,當然這是對我來說,但是對你而言,則是非常重要的事情咯。這兒人多口雜,我如果在這裏說了,只怕你會怨恨我呢,倒不如咱倆找個僻靜的地方,好好說一說。”
于是四個來到後花園一處涼亭處。這兒環繞許多翠綠的樟樹以及各種色澤開的正豔的花朵,中間是一條寬敞的大理石板甬道,兩邊堆滿了圓滑的鵝卵石,有微風徐來,帶着樹葉和鮮花的清香,也帶來陣陣涼爽。
有丫鬟拿着剪子正在修剪花枝,也有丫鬟在摘花朵兒的,衆人見了慧貴妃娘娘和麗妃娘娘,全部都停下手中的活,一個個紛紛行禮,大氣也不敢喘,橘穎只跟在慧貴妃娘娘後面,慧貴妃娘娘也沒讓丫鬟們起來,只等兩位娘娘走遠了,丫鬟們才敢繼續手中的活。
慧貴妃娘娘托着竹心的手,橘穎托着銀夕的手,四個人邁向涼亭內,等慧貴妃娘娘坐下來了,橘穎才敢入座。外邊有丫鬟端來果盤,裏面裝着葡萄及一些水果,還有一些皇宮內的特色糕點——橘穎早已吃膩了。
橘穎謹慎地說:“如果慧貴妃娘娘還是為上次說的後位之事的話,那麽妹妹在這裏表明立場,我是無法參與貴妃娘娘和皇後娘娘的後位之争的。畢竟妹妹剛入宮,還不想太早卷入宮派鬥争之中。”
慧貴妃娘娘眉毛一皺,給了橘穎一個大白眼。“所以說你這人沒趣,我也沒打算說這事,反而被你弄沒了興致。”慧貴妃娘娘換了一個坐姿,斜着倚靠在椅子上,笑吟吟看着橘穎。橘穎被弄得十分不舒服,這就像是現代的校園霸淩一樣,橘穎根本不想看到這個慧貴妃。
慧貴妃娘娘道:“你口口聲聲說自己入宮不久,不能輕易站隊。怎麽就敢大晚上的,和皇上身邊的侍衛私相授受呢?敢情是在我這裏,當個清純的小貓咪,其實……其實是膽大妄為啊,連皇上都不放在眼裏。”
這一席話讓橘穎大吃一驚,旁邊的銀夕也呆住了。慧貴妃娘娘如何知道這一切?巡邏兵并沒有進院,銀夕和柳印斷然不會洩露,那麽唯一知道此事的……橘穎心裏有了答案。但是即便心裏有了答案,橘穎也感覺自己犯下了一個巨大的錯誤,直接讓橘穎不知道要如何收尾……
橘穎只能裝假道:“妹妹倒是不知道慧貴妃娘娘在說什麽?什麽皇上身邊的侍衛?什麽私相授受?妹妹可擔不起這樣的指責。”
慧貴妃娘娘撿了一顆葡萄吃了。“你還和我裝憨呢,到底是怎樣,你自己心裏清楚。如果我将此事告訴皇上皇後,不知道皇上皇後會如此處置呢。讓我想想,妹妹在宮中還沒待一個月,怕就要去領略冷宮的滋味了。那兒可真不是人住的地方呢,到處都是蟑螂老鼠,房子漏水牆壁掉灰,裏面的妃子一個個瘋癫無狀,老婆子們也不把冷宮的主子們當人的,平時的飯菜比豬食還難吃,也只管放在那裏,愛吃不吃的。”
這已經開始威脅自己了,橘穎心想。“凡事要講究證據,”橘穎不急不慢說,“我昨晚很早便睡下了,說話要講究證據,不是信口開河誣賴人的。”
“你還狡辯,還和我裝糊塗呢。”慧貴妃娘娘說道,“竹枝可是親口告訴我的,細節都說的一清二楚,你還要狡辯?難道你要對着天子說謊不成?我問你,你敢和皇上對峙嗎?說你是清白無辜的,說你沒有和他的侍衛私下見面?你敢嗎?”慧貴妃娘娘挑了挑眉,不停挑釁着橘穎。
橘穎早就知道是竹枝告的狀,沒想到慧貴妃娘娘這麽沒頭腦,直接說了出來。橘穎曾經上學的時候,讀過《鴻門宴》,項羽也向劉邦說:“是你的左司馬曹無傷說的。”這慧貴妃也一樣呆呆笨笨,直接把竹枝的名字說出來了,顯然是沒有把竹枝放在眼裏。
橘穎只不言語,慧貴妃娘娘看橘穎啞口無言,似乎感到很開心,一連吃了許多糕點。“麗妃,皇上寵愛你,說夢中曾夢到你,這并不代表你可以胡作非為,不守宮中規矩。不然皇上查下來,只怪我管理不周,發生這樣的事情也不上報呢。所以,我再問問你,是否願意和我聯手,一起助我登上後位?”
橘穎心中柔腸百結,這下是被慧貴妃娘娘抓住小尾巴了,一時騎虎難下,答應也不是,不答應也不是,正左右為難。慧貴妃顯得胸有成竹,冷笑一聲道:“給你三天時間考慮,三日後我再問你,到時候我可不會再給你機會了。別說你爹爹是當今宰相,哪怕是天王老子,我也照說不誤。”
慧貴妃娘娘握着嘴,笑了一陣子,帶着竹心走了。她身上帶着的環佩在撞擊下發出清脆的響聲,猶如警鐘在橘穎耳邊敲響,橘穎不能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任人宰割了。
她坐在涼亭裏,感受着微風吹過來,沒有什麽比她內心更涼了的,同時,她決定化被動為主動,不然很難在這宮內生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