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橘穎托着銀夕的手往着自己的宮殿走去,路上的景致交錯,橘穎看也不看一眼,她真的一點心情也沒有,這種感覺實在讓橘穎如坐針氈、如芒刺在背。
自己信任的丫鬟竟然出賣自己。回想起來,橘穎并沒有計較竹枝在慧貴妃娘娘宮裏刁難自己,也沒有因為竹枝是從慧貴妃娘娘宮裏出來的就加以排斥,不僅讓她成為自己的貼身丫鬟,而且平日從不責罰,沒想到她竟然背叛自己的主子,竟然去和慧貴妃娘娘告密。
橘穎回到宮內,進入內房,銀夕将坑上收拾好了,挪來一個枕頭讓橘穎坐下,又奉上了茶果,橘穎喝了一口,到底意難平,用力将茶杯擲在茶幾上,弄得茶水四處濺開,在紅木茶幾上留下一些小圓水珠。
銀夕取來手帕,仔細擦拭了這些水珠兒。“娘娘別動氣,仔細為了一個小丫鬟,氣壞了自己的身體,那就不好了。話說回來,娘娘打算如何處置竹枝呢?”銀夕将茶幾擦拭得幹淨光潔,手帕傳來點點微涼。
“如果慧貴妃娘娘将此事告知皇上皇後,你知道後果是什麽嗎?”橘穎自言自語道,“那可是殺頭的大罪,還會牽連到我的父母,楊府上上下下都有危機。并且柳家也會身陷險境,後果真的不堪設想。”
銀夕擡頭看着橘穎,将手帕扔在一旁,給橘穎捶着腿。“所以娘娘的想法是……”
“重重處置。”橘穎說,“這次我絕不會姑息。她也不是一個知恩圖報的,放過了她,她倒是不知道感激,反而恩将仇報,幾乎致我于危險之境。”
“可是娘娘之前分析過,竹枝是慧貴妃娘娘宮裏出來的,”銀夕的手放輕了力道,“如此嚴重處罰,如果慧貴妃娘娘知道……又有機會做文章了。娘娘可要三思。”
橘穎冷笑了一聲。“這便是我犯下的一個大錯誤——我看在慧貴妃娘娘的顏面上,讓竹枝留在我身邊,沒想到這小蹄子反而算計我,陷我于危機之中,我怎麽可能再給她機會。只要随便尋個由頭,說她頂撞我,便能處置了。到底她現在是我宮裏的一個丫鬟。如果這點權力都沒有,要這麗妃娘娘的名號作甚。”
“娘娘說的極是,”銀夕道,“慧貴妃娘娘真真是一個粗中有細的人。把這竹枝送到娘娘宮中,如果娘娘處罰,她就可以以此尋出事端。如果娘娘不處罰,留着竹枝在身邊伺候,她便能成為慧貴妃娘娘的耳目,監視着娘娘。如此看來,慧貴妃娘娘真的是打的一手好的如意算盤。”
橘穎吃了一塊桃花酥,覺得口幹舌燥,示意銀夕端茶水來。“慧貴妃娘娘不僅這樣的小算盤打的好,更令人擔心的是,”橘穎頓了一頓,“更令人擔心的是她太目中無人了。方才在八角亭裏,她直言是竹枝告訴她的,我以為她像是項羽在鴻門宴裏一樣口無遮攔,後來細細想了一下,才覺得沒有那麽簡單。”
銀夕疑惑,眉毛皺起,仿佛在盡力理解橘穎的想法。“奴婢不明白。”
橘穎分析道:“她随口就說是竹枝告訴她的,這樣一來,我們回宮,定不會讓竹枝好過,她知道這一層,還是說出來了,可見她壓根沒有把竹枝的安危放在心上,也就是說,安排一個長久的耳目在我身邊——她根本沒有什麽想法,她只要一次把柄就可以了,知道了我昨晚密會的消息,這對慧貴妃娘娘來說,就已經夠了,她覺得可以用這個來要挾我,那麽竹枝在她心中,就可有可無了。所以直接說出來了,竹枝是死是活,她根本無所謂。”
“原來還有這一層在裏頭,”銀夕道,“那這樣,竹枝肯定是要罰的。”
橘穎冷笑道:“竹枝肯定要罰,如果這次還放過她,慧貴妃娘娘只當我是軟柿子,可以任人擺布呢!哪怕是讓慧貴妃娘娘記恨,我也得處罰。我現在和慧貴妃娘娘的關系,要麽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要麽是死生相對的仇敵。”
銀夕倒滿一盞茶後,連忙道:“奴婢這便去叫竹枝進來。”
橘穎喝了好幾口茶,銀夕帶着竹枝走進來了。竹枝穿着一身紅色宮服,領口和袖口繡着幾朵桃花,宮鬓中也插着幾朵,看着有些豔麗喜慶,橘穎略微瞥了一眼,淡然道:“你跪下,我要審你。”
竹枝直接跪下了,不過神色如常——或許是仗着自己是從慧貴妃娘娘宮裏出來的,覺得自己不會有什麽處置,才如此鎮定自若。
“你可知自己犯了什麽錯?”銀夕在一旁道,聲音裏帶着幾分嫌棄。
“奴婢不知道自己犯什麽錯呢,奴婢伺候娘娘以來,就盡心盡責,戰戰兢兢,實在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麽錯。先前在慧貴妃娘娘宮裏伺候,慧貴妃娘娘比麗妃娘娘還難伺候一百倍,我在慧貴妃娘娘府裏待了好幾年,慧貴妃娘娘從沒說過我的錯處,這到了麗妃娘娘這裏,怎麽就犯錯了,還是姐姐……”竹枝看着銀夕,“還是姐姐在和我開玩笑呢。”
橘穎心內發笑,竹枝這話聽着像是為自己辯解,其實不然,這話裏還有更多的意思,左不過是說:自己可是在慧貴妃娘娘宮內做過好幾年的丫鬟,并且沒有被處罰過。這小蹄子小算盤是打的好,只是今昔不同往日,橘穎再也不會因為慧貴妃娘娘的緣故,而放過竹枝了。
“我在等你自己說出來,”橘穎道,“你要懂得适可而止。”
竹枝鐵了心,只道:“奴婢不知道奴婢犯了什麽錯,還請娘娘直說。”
銀夕冷哼一聲。“要不讓小厮把你拉下去,打幾十板子,或者拉去慎刑司嚴刑拷打一番,你才知道錯呢。”
竹枝擠出幾滴眼淚。“奴婢實在如堕五裏霧中,娘娘和你只說我犯錯了,卻不說是什麽,我又不是冤大頭,什麽鍋都往自己身上攬。如真有錯處,娘娘大人大量,指點一下奴婢,奴婢也心服口服了。”
橘穎失去了所有的耐心,忍不住打了一個哈欠。“你還和本宮裝憨呢!既然你咬牙不肯承認,那就讓本宮來說。本宮昨晚午夜和一故友敘舊之事,為什麽慧貴妃娘娘會知道呢?此事你知曉,你又是慧貴妃娘娘宮裏出來的,其中緣故,我想你清楚的很。現在,你回答我,你知道你錯在哪兒了嗎?”
竹枝驚訝道:“慧貴妃娘娘知道了嗎?她怎麽可能知道呢?這……”竹枝低下頭沉思了一會兒,又擡頭道:“啊,我知道了,是劉媽媽,肯定是劉媽媽!打牌的時候,劉媽媽就說要去解手,出去了好一會兒,再回來的時候,還說外面有動靜,一時被吸引了。保不齊就是劉媽媽在樹後偷聽……”
“住口,”橘穎道,“劉媽媽一個下人,給她十個身份慧貴妃娘娘也不見得會召見她,她即便是要告,上面還有皇上皇後,也告不到慧貴妃娘娘那裏去。我一而再、再而三給你機會,你自己卻不懂得珍惜。不是你去慧貴妃娘娘宮裏告的密,她怎麽會知道!”
橘穎現在有些緊張,她還是鼓起勇氣說:“竹枝頂撞本宮,三番四次拒絕本宮的命令,如今我是留不得你了,銀夕去叫人來,把竹枝拉下去……”橘穎猶豫着要不要說出口,但是如果真要在這深宮之中,求得生存,那麽心狠手辣是橘穎要學的第一堂課。竹枝險些讓橘穎無立足之地,楊府、柳家也會受到牽連,如此再對竹枝仁慈,那麽橘穎便是對自己殘忍。“拉下去杖斃。”橘穎厲聲說。“杖斃”兩個字,橘穎說的铿锵有力,在房裏也發出回聲,不絕于耳。
這兩個字仿佛吓破了竹枝的魂兒,竹枝原本自以為是的臉也開始變得扭曲起來,她仿佛不敢置信。她趴在地上,狼狽不堪地說:“娘娘饒命,娘娘饒命。奴婢被慧貴妃娘娘送到這宮內,實在沒有安全感,不知道麗妃娘娘喜好什麽,平日的習性,只怕日後刁難我,才不得不又去找慧貴妃娘娘,說願意代她為耳目。奴婢的确将昨晚的事情告訴了慧貴妃娘娘,但是慧貴妃娘娘說,她不會告訴皇上皇後的。還請麗妃娘娘寬恕奴婢,奴婢以後絕對忠心耿耿,再無二心。”
要給她機會嗎?橘穎搖搖頭,有些人就是不能用,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給一次機會,便是給自己挖一個坑,直到哪一次,連後悔的機會都沒有了。如果不能鐵下心腸,以後如何對付慧貴妃娘娘呢?橘穎堅決道:“杖斃。我心意已決。”
竹枝徹底吓破了膽,一張臉都開始扭曲起來,她口中喊道:“娘娘放過我吧,再給奴婢一次機會,奴婢會證明自己的忠心。”竹枝說着爬到銀夕面前,抓住銀夕的腿。“好姐姐,你替奴婢說說話,救救奴婢一命吧!”
銀夕一時手足無措,只好把腳抽出來了,又向橘穎道:“娘娘不如……不如給竹枝一次機會,想個籌謀什麽的,一起對付慧貴妃娘娘,畢竟慧貴妃娘娘還以為竹枝是她的人,到時候要做什麽計謀,也有天然優勢。”
“這就是我和慧貴妃娘娘的區別,我行得端坐得正,不需要做這等小人才做的事情。銀夕,你叫人來,只把她打死再說。”
竹枝還在哭天喊地,銀夕叫來了兩個力壯的小厮将竹枝拖了下去,然後銀夕去泡了一壺熱茶,并新加了一些桃花酥。橘穎撿起一塊桃花酥,放在嘴邊,也并不急着咽下,只舉了半天,問道:“銀夕,你覺得我狠心嗎?”
銀夕替橘穎倒滿了一盞茶。“奴婢又能說什麽呢,竹枝她背叛娘娘,這事要是宣揚出去,我們楊府和柳家都會被問罪,處死竹枝,也是情理之中。只是……只是到底,慧貴妃娘娘那邊會難以交代。”
橘穎伸展身體,搖了搖頭。“慧貴妃娘娘現在心思都在我願不願意與她合作上面,和抓住了我一個小辮子,對于竹枝這個微末的小丫鬟,慧貴妃娘娘是不會上心的,不然,也不會輕易在涼亭裏說出是竹枝告訴她的了。所以慧貴妃娘娘,無非是把竹枝當成只用一次的棋子罷了——也是個可憐人。”
銀夕道:“的确可以說慧貴妃娘娘不在乎竹枝,但是如果慧貴妃娘娘翻出竹枝的事情,其實并不是為竹枝讨公道,而是為了為難娘娘呢?”
“她不會為難我,”橘穎的臉上浮起了一個笑容,“因為我和她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她不會——不會傷害盟友。”橘穎擡起頭,冷漠地說:“如果她想要當皇後的話。銀夕,陪我去拜訪一下這位慧貴妃娘娘。”
橘穎濃妝打扮,華麗異常,搭着銀夕來到了慧貴妃娘娘的宮裏,慧貴妃娘娘正在喝茶,看到橘穎帶着銀夕走進來,強忍着笑意道:“喲,我還只當作妹妹再也不進我宮門了呢,沒想到這會子巴巴過來了。”
橘穎冷笑道:“我不知道姐姐這話的意思。”
慧貴妃娘娘譏笑道:“我前幾日送到你府上的丫鬟,你倒是随便就打死了,虧你還有臉見我,丫鬟做錯了什麽,做主子的,理應體諒一下才是。竹心,竹枝入宮有多久了?”
兩主仆又開始一唱一和,竹心道:“可憐的竹枝,入宮整整四年了,只要再熬幾年,便也能到出宮的年紀了。想當年我和竹枝一同入宮,承蒙慧貴妃娘娘的眷顧,提拔成了慧貴妃娘娘宮中的丫鬟,不敢不盡心盡責,沒想到……”
橘穎冷笑一聲。“你們不用再說了,她數次頂撞妹妹,所以妹妹不得已才将她杖斃。這不,妹妹知道竹枝是慧貴妃娘娘的舊仆,現在趕過來給娘娘賠罪來了。還望娘娘不要太計較。”
慧貴妃娘娘皮笑肉不笑,悠然道:“難不成……一個我宮中出去的丫鬟,就這麽去了嗎?倒是不知道是什麽頂撞,讓妹妹如此毅然決然,杖斃一個丫鬟。”
橘穎笑道:“是什麽原因,娘娘大可不必好奇,只需知道她是頂撞了妹妹,才被杖斃的。另外妹妹此次過來,并非只是請罪,而是來回答娘娘,之前在八角亭問過妹妹的話,如今妹妹正打算給慧貴妃娘娘一個回複。”
慧貴妃娘娘聽到這話,立馬來了興致,茶也不喝了,正眼瞧着橘穎,橘穎裝了一會兒腔,才道:“慧貴妃娘娘的娘家,李大将軍權勢顯赫,在文武百官之中,有口皆碑;而皇後一族的勢力,因為官位世襲,且無人才湧出,勢力越來越薄弱。從後宮來看,皇後娘娘太過恭順,不如娘娘做事雷厲風行,殺伐果斷,所以妹妹覺得,慧貴妃娘娘将來要母儀天下的可能性非常大,所以楊家願意為娘娘早日登上鳳位略盡綿薄之力。”
“來人,賜座!”慧貴妃娘娘聽了這一番恭維,臉上笑出了花來,甚至仿佛已經登上了後位。又加上橘穎答應助她一臂之力,她只歡喜得無可不可。橘穎這才發現,自己來這裏說了這麽久的話,一張座位都沒有。終于有丫鬟搬來兩張椅子,讓橘穎和銀夕按着身份坐下來了。
慧貴妃娘娘笑道:“我說妹妹啊,你早如此,省去了多少事情呀!非得把事情搞得這麽複雜,你看兜兜轉轉,咱們還不是一家人了嘛!我和你說過,這鳳位有你的幫助,還是沒你的幫助,遲早都會是我的。只是有你們宰相的幫忙,我會實現的更快一些而已,我當然希望越快越好了。之前承若你的,如果我當上皇後,皇貴妃的位置有一個且只有一個,并且一定會是你,永遠都有效。”
橘穎道:“所以我才想,唯有權力才是宮內生存的資本,才是安穩過日的支撐。現在我總算找到一條正确的道路了,慧貴妃娘娘,非常感謝你的幫忙,我真受益匪淺。”
竹心端上了兩杯上好的龍井茶,都盛放在白色的瓷杯裏。其實橘穎是不大喜歡喝茶的,因為茶大部分都有一些清淡的苦味,喜歡喝茶的人都說這是草木的清香,但是橘穎不喜歡,她更喜歡一些吃起來甜甜的東西。
慧貴妃娘娘大笑道:“哈哈哈哈,你還算是幸運的,你知道宮裏也來過一些娘家算是大官的妃子,一個個比我還嚣張跋扈,也不願意依附本宮,你知道後來她們都去哪兒了嗎?她們都消失在後宮裏了,有的被打入冷宮,有的被逐出宮門,有的全家問斬,你還算好的,知道依附本宮,自然不會落得她們那樣的下場!竹枝的事情,我也不找你麻煩了,你昨晚上的事情,我也不會洩露給皇上皇後知道,但是這一切,都是要你服從我,我才不算帳的,如果你敢背叛我,那麽我就會和你仔細算這兩筆賬了,你可知道了沒有?”
橘穎心中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