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正德年，八月初三，黃昏。

秋雨潇潇，雕花小窗外的紫竹仍舊筆直地立着，枝葉卻随着一陣西風朝中間的小徑撲去。小徑上行走着的一位少女雖有一名青衣婢女在她身後打着傘，卻被這陣風帶來的雨水沾濕了蒼白長圓的面龐，仿若未流盡的淚水。

“郡主。”早在廊檐下等着的一名紫衣婢女，忙忙迎了上來，同時遞上一方錦帕。

那少女帶着一副冷淡的神色，緩緩搖了搖頭。

紫衣婢女只好落後一步同青衣婢女站在一起，随在少女身後踏上幾級白玉階，來到紫晖軒內。房內有一股混合着新鮮果木和沉檀的複雜香味，碧色的窗紗綠沉沉的籠罩在眼前，雨聲一直斷斷續續地在窗外停留着，襯得房內分外寧靜。

少女轉過一架玉石屏風，在卧室內換了一身素色衣衫，方舒雅自在地靠在一張羅漢床上，看了一眼紫衣婢女。

“敏心。”她淡淡的開口，心不在焉地問道：“有什麽事嗎？”

紫衣婢女極力将所有的情緒從臉上抹去，有些生硬的說道：“太妃命人來請郡主赴宴，說是有京城來的貴賓。”她說完不忘将頭低下來，不讓一點憤然的神色流出來。

青衣婢女在她說話時，适時的送上來一杯熱茶，少女捧着白玉茶杯，認真的瞧了一眼正在浮浮沉沉的君山銀針，頓了頓，才道：“我知道了。”

敏心實在有些不甘，她擡頭追問了一句：“郡主，您會去嗎？”

青衣婢女不由看了敏心一眼，但沒有插話。少女看着手裏的白玉茶杯溢出的熱氣，一時出神不語。房內一片沉默，在暗綠的光線中，只聽得見外面一陣陣的雨聲，那雨越發大了。

敏心咬了咬唇，正待猶豫要不要打破這片沉默。

少女忽然放下了茶杯，眉間襲上一縷化不開的愁惱，但轉瞬即去，她以一種輕淡的語氣說道：“就說我受了風寒，替我辭了這幾日的宴請。”

“是。”敏心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忙去回話。

房內便剩下了主仆二人。日影西沉，房中黑暗，少女也不命人點燈，只慢慢品着茶。

一只宣德銅香爐擺在她身後的黃花梨三足香幾上，在房中散着淡淡的香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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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盆果木立在當中的烏木長幾兩旁，結着幾只芳香的佛手。

長幾上擺着一只透亮的水晶瓶，插着幾支墨色的紫竹。

整個房間就像碧紗窗上倒映着的竹影，迷蒙婉約。

過了良久，青衣婢女才将房內的一只宮燈點燃，淡白的紗燈投到少女身上，照亮了她的容貌。

蒼白長圓的臉上，卻有一雙很黑很有神的眼睛，從而使她永遠有一種獨特的神色。長長的細眉很淡，鼻子纖瘦，清麗秀雅，但不夠美豔動人。

她身旁的青衣婢女已經習慣了她的沉默，點上燈之後，她便嘆口氣輕輕離開了少女。她知道少女喜歡一個人靜靜呆着。

走出房間後，她遇到了回完話的敏心。

“秋心，郡主呢？”

青衣婢女靜靜指了指房內，敏心将聲音放輕：“你猜不到太妃說了些什麽，她竟說可惜。”敏心一臉憤然，臉微微有些發紅。

秋心淡淡看着她，在她的注視下，不情願地擠出了幾個字：“由着她吧！我們又能怎樣。”她輕飄飄地留下這句話，飄飄然的走了。

敏心無奈地瞪着她的背影，惆悵一會兒，慢慢移步到了房內。

少女難得從思緒中走出，注意到了她進來，将杯子遞給她，起身準備安置。

楠木大床上垂着水墨紗帳，帳上繡着的幽篁細致挺拔，少女躺在帳裏就像身處紫竹之中一樣。窗外的雨淅淅瀝瀝還未停歇，留神細聽，便能從雨聲中隐約聽出幾縷細細的絲竹聲。等到半夜，雨聲漸歇，正殿內歡快的樂聲便斷斷續續地送了過來。

少女微合了下眼睛，睜開時就是天亮時分了。

剛用過早飯，敏心便腳步微快的來到少女面前。

“郡主。”敏心的神色也帶了些急促，“太妃剛命人傳話，有女客會過來探望郡主。”

秋心依舊是那副淡然的神色，似是什麽也沒聽到，依舊在窗下做着針線。少女理理身上的素色衣衫，有些倦怠的吩咐道：“将見客的衣裳拿一套出來。”

因少女稱病，敏心便挑了一身淡藍色的衣裙出來，早晨剛梳好的發髻上插上幾朵藍色珠花，再在眉心用絲線垂了一顆綠松石，典雅而不失大方。

打扮停當一炷香的時間後，紫晖軒外不遠處便傳來了幾聲笑語。

七八個小丫鬟立在廊檐下，只餘下敏心和秋心分站在少女左右等候。

一聲簾栊聲響，小丫鬟們打起門簾，将一位少婦和一位十三四歲的少女讓了進來。身後的衆侍女也只餘了兩位貼身侍女進來，各站立在兩位主人身後。

“二嫂。”少女不冷不淡的緩步迎了上去，客氣而又疏離的看着那位貴賓道：“那位妹妹是？”

王妃笑着介紹道：“這是三國舅家的三小姐。”

“郡主喚我燕香就好。”那位三小姐張燕香以打量的眼神看着少女，嘴角浮現出一抹複雜的笑容，活潑而又親切的說道。

少女将她二人讓到側間的桌旁坐下，吩咐秋心沏茶。在等茶上來的空隙裏，疏離而又帶着些許的歉意道：“區區小病，竟勞動三小姐過來探望，真是過意不去。”

“哪裏。不過是我悶得慌，想來見見郡主而已。”三小姐輕笑道。

王妃含笑看着二人，“四妹雖然喜靜，但也要與人多多來往才好。”

“呵呵！”三小姐淺笑道：“我卻是喜熱鬧的，因為這場雨要在貴府逗留幾日，希望郡主不要嫌我多話才好。”

秋心适時的将茶送上來，少女淡淡一笑，只舉杯道：“這是今年的新茶，不知三小姐喜歡什麽，姑且潤潤喉吧！”

王妃但笑不語，低頭飲茶。三小姐依舊笑的熱切，“我哪裏懂什麽茶。”說着淺嘗一口道：“很是清淡。”

少女似若無意地朝秋心看了一眼，清冷的笑道：“三小姐喜歡就好。”

從稱呼到态度一如她的那身妝扮，清清冷冷的，三小姐只覺無趣的緊，再說幾句，便失了興致，沒了之前的熱切。

王妃早已發覺，便主動攜着三小姐告退，“四妹好好養病，那我們不打擾了。”

少女微微點頭，客氣有禮的送二人出去，轉身換下了那身妝扮，重又穿回了那件素色衣衫，目光投向秋心，漫不經心道：“以後待客就用廬山雲霧吧，喜歡它的人倒多些。”

秋心似往常一般，淡淡應了聲是，再無他話。

敏心按捺不住好奇心，看看二人，最終還是道：“會有客人來嗎？”

少女沉思片刻，輕輕的嘆了口氣，道：“以後兩天一定會有人來的。”她的臉上流露了一絲若有若無的苦笑，不知想到了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 這個故事之前寫了一個短篇，總覺得不大滿意，于是又開了一個中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