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天色微明,少女已坐在大花廳內的黑漆款彩人物屏風後的一張短榻上,半舊的黃花梨旁依舊是兩盆佛手,紫檀多寶格內疏疏落落擺着幾只青玉梅花碗,養着雨花石和芙蓉石。
牆上挂着一幅《聽琴圖》,下面的嵌螺钿香幾上置着的碧玉香爐內燃着檀香,少女着一身湖水碧羅衣裙,隐在屏風後,一手執書,一手拿着一粒黑子遲遲未見落下。
“昨晚見過姑娘後便離開了,還賞了門房幾兩銀子。”敏心侍立一旁,一五一十道。
少女将棋子放到棋盤上,手撥着剩下的棋子,面無表情:“張小姐呢?”
敏心回道:“還在客房內歇息,張公子昨晚走前去了一趟,便再沒派人過來。”
少女不由皺眉,緩緩道:“她是個不讓人清靜的。将二嫂給的那支金鑲寶石蝴蝶簪命人給她送去。就說我身體不适需要靜養,她如果再遣人說要見我,就将那只嵌寶石花蝴蝶金飾件也找出來送她,她終會明白的。”
敏心應了一聲,自去房間取首飾,秋心從外面進來,手裏提着食盒。
少女恹恹道:“先擱下吧!我想喝杯茶。”
秋心忙沏了一杯君山銀針過來,少女接過白玉茶杯,徐徐飲了幾口,方提起一絲精神,淡淡道:“案上有封信,你照着信上說的去做,別讓其他人知曉。”
秋心的臉上浮現了一種凄苦的表情,她輕輕嘆了口氣道:“是,姑娘。”
少女以一種從未有過的目光打量了她一眼,輕輕道:“你應該知道我要你離開的緣由。”
秋心苦笑一聲道:“知道,姑娘的心思,我知道。”
少女平靜的說道:“你如果像敏心一樣就好了,可惜你太聰明。我不能留你了,你辦好這件事後,我會派人送你回紫晖軒,看在我的面上,二哥一定會好好安置你的。”
秋心抖動了一下蒼白的嘴唇,半響吐出一個字道:“好。”
少女擺擺手命她退下,秋心便喚來水心侍候她用飯。
水心将早飯擺在榻前的黃花梨小幾上,規規矩矩捧了一碗甜藕粥遞與少女,秋心回頭看着少女的右手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不禁在心中嘆道:“只有能幹而不心思剔透的丫鬟才能在她身邊久留,自己盡管再掩飾,也終究還是落到這樣被遣走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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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就着一道白玉苦瓜好容易用了半碗飯,便命水心将飯撤下。敏心适時的進來,少女輕啜一口微涼的茶水,臉上透着淡淡的疑惑,将茶杯遞給她,問道:“怎麽,有事?”
敏心接過茶杯,去換了熱茶,方道:“門房回話說,有位叫小蝶的姑娘要見您。”
少女沉默了一會兒,忽而不耐煩道:“讓秋心去接待她,若有要事再回我。”
少頃,敏心淺笑着來回話:“原來那位小蝶姑娘就是姑娘那日游湖時撐船的那個漁家女,她送了幾尾金鯉,說過幾天洞庭湖上會舉行一個詩會,如果姑娘要去的話......”
少女只平靜的問道:“秋心是怎麽回的?”
敏心忙正色道:“秋心替您婉拒了,送了她一盒點心做回禮。”
少女便嗯了一聲,叮囑道:“讓下面的人別将詩會的事傳到張小姐那裏,她正在養病,疏忽不得。”末了又道:“将那幾尾金鯉放到湖裏,添些生氣。”
敏心笑着應下,看少女臉上已透出倦意,便侍候她歪在榻上,靜悄悄的退出去了。
一路穿廊度院,敏心到得前廳時,便聞得一陣笑語。
進到廳裏,敏心轉過屏風,便見秋心依舊站在原來的地方客氣而冷淡的應酬着。
下首坐着一位穿着半新的月藍衣裙的少女,舉止略顯局促,但言談卻活潑開朗,見敏心自外走進,笑嘻嘻的站起來道:“這位姐姐去了半日,不知你家小姐可否有意去游湖嗎?”
敏心淺淺笑道:“勞小蝶姑娘等了這半日真是不好意思。我家姑娘因為有客要招待,所以詩會只能錯過了。”她捧過一只提盒,道:“這是我家姑娘的一點心意。”
小蝶推辭一番後收下,敏心和秋心一直将她送到大門才歸。
別過有事要辦的秋心,敏心過了橋便見少女站在月臺上,遠遠的看見只有水心一個人跟着她。望見敏心過來,少女沖她淡淡笑道:“上來吧!陪我坐會兒。”
敏心上去便見白玉石桌上擺着棋案,她有些詫異的說道:“姑娘素日不是最不耐煩這個嗎?”
少女心不在焉的在桌前坐下,用淺淡的笑容掩住內心的無奈,淡淡道:“消遣而已。”說完舉起桌邊的白玉茶杯,深深的吸了口氣,才淺嘗了幾口。
敏心雖對茶沒有講究,但也知道不是少女素日飲用的茶,香氣特別鮮雅,因此頓了頓,才道:“雖然作為消遣,但姑娘也不要太過勞神。依我看,還是少費那個思慮的好。”
少女難得的沒有說她多嘴,只輕柔笑道:“此一時彼一時。”
敏心不再多言,在她身後侍立,不時的端茶遞水,少女一手執書,一手執棋子,足足消耗了半天時間,直到中飯時分才停下來。
飯就擺在白玉石桌旁的一張烏漆木幾上,水心從食盒裏依次取出碧玉筍條、雞茸菜心、翡翠豆腐、珍珠丸子幾樣小菜,并一碗魚頭木耳湯。
秋心揮退水心,親自盛了一小碗米飯,少女每樣菜都嘗了幾口,又就着湯用了半碗飯,接過敏心遞過來的熱茶飲了一口,方吩咐道:“你先下去吧!讓我一個人待會兒。”
敏心便将紗簾放下,将食盒收好退了出去。少女靠在白玉桌前,有一下沒一下的撥弄着手中的黑棋子,想的煩了,便抓起幾粒棋子在手中把玩。
一種淡雅的甜香透過重重院落飄了過來,少女将棋子放回棋盤,站起身走到月臺欄杆前,不遠處西院的木香軒幾棵桂花開的正盛,将香氣遠遠的送了過來。
天空飄着幾朵淡雲,薄薄的随風來去,日影忽明忽暗,那香氣随着風的助力也忽濃忽淡,少女在這交錯的日影和香氣裏,神情也忽愁忽喜,一時怔住了。
良久,一陣腳步聲輕輕傳來,有人在簾外站定,小心翼翼的說道:“姑娘。”卻是水心的聲音。
“進來吧!”少女忽而換上了倦極的神情,懶懶的靠在欄杆上,不耐道:“怎麽了?”
水心回道:“秋心姐姐說,琴師已經找到了,不知姑娘怎麽安置?”
少女微微動容,想了想才道:“将先生安置在前院的玉蘭軒,臨着的芙蓉榭就是以後授課的地方。你讓敏心取一套文房四寶做見面禮,再派兩個丫鬟去玉蘭軒侍候。”
水心答應着去了,須臾一個青色人影來到少女身畔。
少女擡頭,不解道:“你怎麽來了?”
秋心淡淡道:“還是想告訴姑娘一聲,我這次請的琴師,姑娘見過,就是那日游湖時彈琴的那位商人之子。”
少女不置可否,只心不在焉道:“你請他,自然有你的道理。”
秋心便松了口氣:“實是這岳陽,唯他的琴技最好。”
少女淡漠道:“我只要在半年之內學好那首曲子,旁的沒有要緊的事,我不會在意。”
秋心歉然道:“是我多慮了。”
少女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末了道:“我已吩咐敏心将那支銀質四蝶步搖取出來給你留個念想,你若真的執意終生不嫁,回府以後便去紫晖軒吧!二哥不會虧待你的。”
秋心已知少女的決心已定,便鄭重的叩了首,語氣帶着些顫音:“姑娘請多保重。”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