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二天主仆二人剛走近青雲棋社,便看到有棋友三三兩兩往外走,棋社裏也冷清得很,與平日裏的情形大相徑庭。青雲棋社雖然不是什麽很有名氣的大棋社,但也是附近的棋友最喜歡來的地方,何況此刻時辰尚早,應是進人而不是出人的時候。

慕遠以眼神示意了一下,天元便心領神會地上前打聽去了。

過了一會兒,天元跑回來,臉上的神情頗為興奮:“少爺,聽說五湖棋樓有人打擂,已經連勝十局了,今日去攻擂的是久揚棋樓的秦九爺。大夥兒都到那兒看棋了,不如咱們也去吧。”

擂臺賽?這倒有點意思。

慕遠也起了興致,點頭道:“好,那便去看看。”

五湖棋樓位于東街的盡頭,整條街只有這一家棋樓,門面頗大,一樓擺了十幾張的棋桌,二樓還有不少雅間。一樓的十幾張桌子時常都是滿的,下棋的,看棋的人都有。茶博士穿梭其中,給需要的客人上茶添茶。另外還有一個穿着長衫一臉嚴肅的中年男子領着兩個一看就是打手模樣的年輕人巡邏其間,遇到有搗亂或者不守規則者,便按規矩處置。

慕遠和天元到的時候,恰好看到一個輸了棋卻付不出□□的棋客脫光了衣服跪在門口頭上頂着個棋盤,旁邊一群看客一邊哄笑着一邊往棋盤上扔棋子。

慕遠淡淡地看了兩眼。

在圍棋已經成為正式競技體育項目的現代社會裏,各大城市裏并不缺乏以圍棋為主營項目的棋樓棋社。尤其在網絡圍棋盛行之前,這些棋樓棋社更是業餘圍棋愛好者主要的交流和下棋場所。

王征從學棋開始,就不缺乏能與之對弈的人。所以即便在他成為職業棋手之前,諸如這樣的棋樓棋社從來不是他的活動場所。偶爾因為好奇去過的那麽幾次也因為沒有遇到能夠與之匹敵的對手而興致不高。

但是在古代社會裏,圍棋在大部分時候都還只是一種娛樂,也沒有所謂的職業棋手。一定要說的話,只有朝廷設立的翰林棋待诏勉強能夠搭得上邊,但是數量亦是少之又少。

在這樣的時代背景裏,下棋的人想要找到棋友,基本上就只能到這樣的棋樓棋社去。

現代社會裏的棋樓棋社,在法律法規的制約下,僅僅是在經營一個圍棋場所,想要發財是不可能的。所以一般會開圍棋棋社的,都是真心喜愛圍棋甚至大部分都是在業餘棋界有一定段位的。

但在古代社會裏,棋樓可以承載的功能則要多得多。

為棋迷提供一個下棋的場所是基本功能。

有的棋樓還兼具賭場的功能,古時候賭棋的風氣很盛,在沒有職業聯賽和各種比賽的獎金為棋手們提供生活保障的時代裏,賭棋的收入往往是很多棋士的生活來源,所以民間往往有為數不少的職業彩棋手。客人之間私下賭棋的,棋樓會收取一定比例的管理費。有的棋樓還養着幾個高手,想要向高手挑戰就需要下□□,不同等級的高手□□的數量也不等。另外若有引人注目的棋局,棋樓還會開莊下注,賭輸贏或者賭子,五花八門。

Advertisement

偶爾有些有實力的棋樓為了擴大影響力,還會開擂臺賽,挑戰者需交□□,最後的擂主能獲得高額獎金。當然,在這個過程中,棋樓是絕對不會忘記開莊下注以及賺取其他各種費用的。

這一次五湖棋樓開設的便是擂臺賽。

慕遠剛進門,便看到了一個熟人。說是熟人,對他來說,也不過剛認識了一日而已,只是昨日楊朋的相幫還是給他留下了極好的印象。

楊朋顯然也看到了慕遠,從人群中擠過來,打着招呼:“慕兄,你也來了。”

慕遠回了一聲:“楊兄。”

楊朋是個藏不住話的人,見到熟人更是很快打開了話匣子,“慕兄,你久未出府,大概還不知道這擂臺賽的擂主是誰吧。”

慕遠點點頭:“還請楊兄解惑。”

楊朋壓低了聲音,意欲營造出一點兒神秘的氣氛,“這個擂主可是大有來頭,據說他曾是京中的備選棋待诏,第三年的時候,差點兒就挑戰成功了,最後因為一字之差落敗。這才心灰意冷,離開京師回到家鄉。”

前段時間慕遠遍讀史書和地理志,倒也知道這備選棋待诏是什麽。

從前朝開始,朝廷便設有翰林棋待诏。本朝自開國高祖以來,幾代帝王都對黑白之事情有獨鐘,是以棋待诏這一職銜便逐漸得到了重視。

本朝棋待诏只設在職者二十名,另有一定名額的備選棋待诏。所謂備選棋待诏,由各地推薦或者舉薦棋力高明者充之,無品無級,只享受棋待诏俸祿一半的津貼。作為備選棋待诏,每年有一次機會,可以指名一位棋待诏挑戰之,三局兩勝。勝者為棋待诏,敗者繼續備選。備選棋待诏以三年為限,若三次挑戰皆落敗則除名。

正因為有着這樣嚴苛的選撥制度,不論是備選棋待诏還是棋待诏,其棋力都不容小觑。而能夠維持棋待诏者,更絕對是當代國手。

楊朋又接下去道:“這一次也不知道五湖棋樓許下了什麽樣的好處才請到這位爺,這擂臺擺下還只有七天,已經連斬十位高手,那幾位在咱們錢塘可都是赫赫有名的。這幾日但凡會下個棋的盡往這兒湊着熱鬧,昨兒個正逢這邊擂臺歇一天,青雲棋社那兒才能有幾個人。本想知會慕兄你一聲,不成想你方下完棋就走了。”

慕遠聽完這一番話,心裏道了聲難怪。

楊朋又道:“今兒個來攻擂的是久揚棋樓的秦九爺,這秦九爺可是咱們這兒數一數二的高手。若連他也打不下這擂,整個錢塘恐怕再無人能勝,那咱們錢塘棋壇的顏面可真的就要丢盡了。”

這時天元指着前頭低呼了一聲:“少爺你看,好大的棋盤。”

慕遠順勢看去,只見一樓正中的堂壁上挂着個老大的木制棋盤,每一個交叉點上都有一根短木刺豎起,棋子也是木制而成,大大圓圓的中間挖了個小洞,正好容木刺穿過,這樣棋子便能豎在棋盤上而不會掉下來。棋盤極大,棋子也黑白分明,即便最遠的角落也能把盤面看得清清楚楚。

慕遠不由會心一笑,這大概就是最原始的大盤了吧。這時候雖然沒有磁石可以被普遍使用,但是古人的智慧真叫人嘆為觀止。

慕遠随口問道:“不知棋局由何人解說?”

楊朋道:“并無人解說。”

“哦?”慕遠有些不解,有大盤卻無解說,這倒少見。

楊朋解釋道:“棋樓立這棋盤的目的,除了方便棋友觀看棋局之外,棋局下到一半的時候,還能允人再次下注,只不過,加注的金額有限,并且賠率減半。你看那兒,那是棋樓自己設置的賭局。守擂的那位已經連下十場,現在的賠率已經低得很,壓他即便勝了也沒多少錢。倒是秦九爺,雖說因為名頭甚響,賠率也不高,好歹有個一賠一。我看,今個兒大部分人都壓了秦九爺。”

慕遠默默點點頭,這其中的道道他也能想明白幾分。恐怕大多數人壓秦九爺,除了那高一些賠率之外,更多了一份鄉土之情。大概大夥兒都盼着秦九爺能攻下這擂,為錢塘棋壇扳回一些顏面。

“怎麽樣,慕兄要不要也壓一點試試?”楊朋問道。

慕遠輕笑着搖了搖頭,他只是來看棋的,對這樣的賭彩并沒有興趣。

慕遠突然想到什麽,便又問道:“按說有這樣的高手來擺擂,想要一試身手的人應當不少,怎麽攻擂的人卻這般少?”

“嘿,這個也不難明白,只因為要想攻擂不是有那個膽量不怕丢人便行了的,還得有這個,”楊朋一邊說,一邊伸出一個手掌比了比,“攻一次擂,五兩銀子。”

“哦,難怪。”慕遠心中一動,五兩銀子可不是個小數目。

慕遠并不很重錢財,以前随便一場重要的比賽,冠軍獎金都是千萬計的,雖然要繳納各種費用最後到手的遠沒有那麽多,但也不是個小數目,所以從來也不缺錢。但是并不是說,他對錢就沒有概念。

初來乍到,在這個陌生的時代裏,了解一下經濟還是很必要的。

這時候的銀的價值遠不是現代的白銀所能比的,現在的一兩金只能換十兩銀,不像現代,金子的價格遠遠高出銀的價格。一兩銀可換一貫錢也就是一千文,一貫錢可買一石米,購買力還是相當強悍的。

像慕家這樣的大戶人家,最上等的丫鬟仆人一個月的月錢也只有一兩銀子,少爺小姐的月錢是五兩。不過慕遠現在已經成年,除了月錢之外,慕老爺還允許他額外支取一定數額的銀錢,再加上原來的慕遠并沒有亂花錢的習慣,這些年來攢的錢就有幾百兩,所以慕遠并不缺錢。

但是對于普通人來說,這已經是一大筆錢了。普通棋友之間即便想要添點彩頭增加對局的刺激性和積極性,也不過是幾文十幾文的來。即使是那些以賭彩為生的職業棋客偶爾碰到幾只肥羊,也少有超過一貫的。所以,五兩銀子,确實已經是很多了。

“不過,”楊朋見慕遠沉默,又接下去道:“若能攻下這擂,卻有一百兩銀子的賞金。”

慕遠心道,五湖棋樓這一手筆,不可謂不大啊,難怪能引來如此之衆。

兩人正說着話,那邊棋局已經準備開始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