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擂臺擺在二樓雅間,觀棋的都聚在一樓。
開局之前有人高聲宣布了一下猜子結果,擂主執黑,攻擂者執白。之後每過一段時間便有小二拿着剛畫好的棋譜,把黑白棋子插在相應的點上。
因為沒有解說,觀棋的棋友便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讨論起來,有人幹脆要了棋盤對應着擺了起來,讨論着每一手棋的用意和可能的應對。
慕遠和楊朋一起也要了個棋盤擺了起來。
白棋第一手左上角小飛挂,黑棋反向小飛守角。白棋四二進角,黑棋尖頂。白棋再次小飛,黑棋右上角反挂,白棋一間低夾,開始了攻勢。
此時這顆黑棋腹背受敵,成了一個孤子。
趁着棋譜還沒有傳下來的時候,慕遠對天元道:“天元,若你是黑棋,接下來你要如何應對?”
“嗯,”天元托着下巴想了一會兒:“現在黑棋勢單力薄,又被左右夾攻,當然要逃了,不然就要被吃掉了。”
慕遠問道:“那你準備往哪裏逃?”
天元拿起棋子單關跳了一個:“這樣?”
慕遠也不說對錯與否,而是撚起白子跟着跳了一個。
天元想了想,拐了一手,繼續出逃。
慕遠依舊不說話,順勢占了邊,把白棋繼續擋在高路。
又下了幾手,天元停了下來,撓了撓頭,沮喪地道:“少爺,好像不太對呀。”
慕遠這才輕輕一笑,說道:“你看,不論你往哪裏逃,都讨不了好,白棋反倒順勢把邊角都占了。本來白棋要占這十幾目地,至少也要花幾手棋,你這一逃,他等于一手棋都不用多花就把地占了,而你自己,逃了這麽一路,非但一目都沒有,還依舊逃不出去。”
慕遠手下快速地又擺了幾個變化,繼續道:“不論你怎麽逃,結果都是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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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元點點頭,恍然道:“對哦。”
楊朋坐在一旁亦聽得津津有味,不由問道:“那應該怎麽應對呢。”
慕遠道:“所以,孤子勿逃,當棄則棄。尋求轉換的話,未必會吃虧。”慕遠眼角瞥到小二拿着新的棋譜下了樓,便止住話題:“不如先看看當局者會如何應對吧。”
黑棋的下一手棋果然如慕遠所言并未出逃,反而越過星位點角。之後的幾步正是慕遠所說的轉換,黑棋用棄掉一個子作為代價,最大限度地搶占了原本屬于白棋的角地,而白棋也在上邊擺出了一個橋梁型的棋型,高低起伏,錯落有致,甚是好看。
至此雙方均不吃虧。
天元擺完最後一個子,看了看棋盤,問道:“少爺,這局面便是兩分了麽?”
慕遠淡淡道:“表面上看來,确是如此。”
楊朋聽出他的言外之意,問道:“怎麽慕兄覺得這盤面有哪處不合理嗎?”
慕遠伸手在棋盤上比了比:“白棋這上方的棋型,看似結構完美,五個子相互呼應,乍一看去,如銅牆鐵壁一般。然則此處所占目數不到二十目,分到每一手棋不過四目,效率已然過低。且這樣的棋型并非沒有破綻。”
慕遠說着,撚起一子拍了下去:“倘若黑棋從此處打入,便擊中了白棋棋型的要害。白棋要吃這一子是吃不下的,若放它出逃的話,棋型立刻被分斷,棋子相互之間內耗,效率更低,所以白棋一定要擋。如此一來,黑棋便可在方才這個孤子上加一手,白棋必然不能讓黑棋從這裏渡過,只能自己主渡。之後黑棋可以走這一手,白棋再擋,黑棋扳,白棋擋住,黑棋連上。到這裏黑棋已經練成一片,若再讓它探出頭來,白棋便被一分為二,這是萬萬不可接受的,所以白棋必然要擋住。如此,黑棋在這邊小飛一手,便已活棋。”
慕遠每說到一處棋子也跟着擺上,嘴裏繼續道:“這樣一來,原本是白棋的勢力範圍,就此被黑棋從內部掏空。”
慕遠話音甫落,新的棋譜正好送到,棋局的發展竟與慕遠方才演示的一般無二。
楊朋滿臉訝異地看着慕遠:“慕兄,又被你言中了。”
慕遠微一點頭,面色依舊淡然,并沒有因此而顯出得色,心裏想着的卻是:不愧是曾為備選棋待诏的高手,棋力果然不弱。
要知高手觀棋時能對棋局做出預判,那必定是因為下棋的也是個高手。因為同是高手,彼此的思路才會相通,在特定的局勢上,可以尋求最合理的下法。倘若下棋者棋力不高,或者幹脆是個新手,那麽他們愛怎麽下便怎麽下,旁觀者即便有再高的棋力,也無法判斷他們下一手會下在哪裏。
三人說話的聲音不高,卻也沒有特意壓低。慕遠開始分析棋局的時候,便有一些沒有自擺棋局的棋友圍了上來,慕遠接連料對形勢,分析得又絲絲入扣,毫厘不差,更是吸引了大批的棋友。
留在這裏觀棋的棋友大部分棋力都不太高,高手們都在二樓雅間,自有人給他們單獨送去棋譜。若沒有解說的話,像這樣精彩的對局他們也只能看個大概,很多地方不解其意甚至連看都看不懂,慕遠的解說便如雪中送炭,幫助他們更好地理解棋局,于是便有越來越多的棋友圍了過來,甚至還有人參與了讨論。
棋局下到中盤,局勢愈見分明,擂主棋力高超,攻擂者也不是庸手,雙方你來我往,煞是精彩。
棋局纏鬥得激烈,觀棋者也讨論得熱烈。
在針對其中一處局勢白棋是應當侵削還是打入的時候,棋友們又展開了一番争執。
“當然應該打入。侵削那就是隔靴搔癢,不疼不痛的,有什麽意思!”
“打入要是不成功的話,豈不是送羊入虎口。還是小心為上,侵削。”
“應該侵削。”
“必須打入。”
“侵削”
“打入”
……
棋友們各執一詞,便有人來問慕遠:“這位公子,你怎麽看?”
正争執不休的衆人立刻安靜下來,紛紛看向慕遠,方才他的一番分析很叫人信服,此刻大家也想聽聽他的看法。
慕遠淡淡開口:“打入的目的,一要破空,二要成活。此處黑棋圍的空多,若讓他輕松化為實地,白棋他處目數不夠,必敗無疑,所以一定要有所行動。至于應該選擇侵削還是打入,則還要看周圍的形式。”
慕遠指了指棋盤的另一面,繼續道:“在這邊,黑棋還有幾個子遙遙相望,倘若白棋強行打入,即便讓它破空成功,自己也能活下來,那麽作為交換,勢必讓黑棋占了外勢,再與這幾個子一呼應……白棋即便打入成功了,也是大虧。”
接下來仿佛是是為了驗證慕遠的判斷,黑棋還是選擇了深度打入,也确實成功做活,然而正如慕遠所預料的,黑棋占得了強厚的外勢,白棋已顯敗象。
在看到黑棋一子打入的時候,慕遠便輕輕搖了搖頭,問道:“楊兄,你方才是否押了秦九爺?”
楊朋愣了一下才回道:“是。”
“壓了多少?”
“壓了一百文。”
慕遠嘆息一聲:“楊兄這一百文,今日恐怕是有去無回了
楊朋苦笑了一聲,沒有說話。若是沒有聽到慕遠方才那一番宛如語言的分析,他絕對不會把這句話放在心上,恐怕還要罵一句妄言。然而慕遠那精準的判斷早已讓他信服,他相信此刻慕遠說白棋會輸,白棋就一定會輸。
他看着一直淡定從容地分析棋局的慕遠,只覺得好像從來沒有認識過這個人一樣。所謂相由心生,他這樣的感覺其實也不為過。
這邊的一番動靜早就引起了棋樓管事的注意。此刻棋局即将終了,一個一臉精悍的男子撥開人群走了過來。
被推動的那些個棋友起初很是不滿,待看清來人後立刻變了态度,主動讓開,有人還低聲打了招呼:“宋管事好。”
宋管事徑直走到慕遠面前,一抱拳道:“在下乃棋樓管事,姓宋。方才聽公子一番高論,必然也是位奕林高手,未請教尊姓大名?”
慕遠站起身,拱了拱手:“不敢。在下姓慕,名遠,字雲直。”
“原來是慕公子。”宋管事又道:“今日咱們棋樓以棋會友,不知慕公子可願下場一試?”
慕遠還未回答,楊朋已經激動地叫了一聲:“慕兄,上吧。”
圍觀的棋友也是一片起哄聲。
慕遠本就有心會一會那位高手,此刻盛情難卻,更是不會推辭,拱手道:“那在下便試一試。”
“請!”宋管事伸手道。
交了五兩□□,填好字據之後,正看到秦九爺垂頭喪氣地從二樓走下來。
棋局已經結束,勝負亦如慕遠所料。
宋管事上前拱了拱手,秦九爺有氣無力地揮了揮手,連話都懶得再說一句,慢慢向外走去。
宋管事這才帶着慕遠走上樓梯,對衆人道:“接下來要攻擂的便是這位慕公子。慕公子方才對棋局精妙的分析想必大部分朋友也聽到了,他的棋力如何大家也有個數。接下來大家可以重新下注,慕公子的賠率與秦九爺一致。”
慕遠沖宋管事微一點頭,徑直走上二樓,樓下已經重新吵成了一鍋粥。
“陳兄,這一局你準備押誰?”
“當然是那位慕公子,擂主的賠率太低,贏了也沒意思。何況看剛才那情形,這位慕公子應當是有點能耐的,說不定真能打下這擂呢。”
“我看懸,樓上那位可是已經贏了十一局了。只怕整個錢塘都沒人是他的對手。”
……
這時,角落裏一個棋友才剛剛看到慕遠,不由得低呼一聲:“怎麽是他?”
旁邊一人好奇道:“怎麽,你認識那位公子?”
認出慕遠的棋客低聲道,“我之前在青雲棋社常看見他,他連我都下不過,怎麽竟有膽量去攻擂?聽說他行冠禮那天摔到了頭,躺了幾個月,不會是摔壞了腦子吧。”
有一個方才圍觀過慕遠分析棋局的棋友聽到了,便接口道:“你不會是吹牛吧。人家剛才可是把棋局講解得極妙,連別人要怎麽下都預料到了。就這能耐,能連你都下不過?”
那棋客有些吃驚:“有這等事?!”随後又撇了撇嘴:“說得好未必下得好,花架子有的是,不會是碰巧說對了吧。”
“你這麽一說,好像也有點道理。”
“那我到底該押誰啊?”
……
不管別人怎麽決定,楊朋已經把身上所有的銅板都掏出來,押了慕遠勝。他有一種強烈的預感,今日攻下這擂臺者,必是慕遠無疑。
作者有話要說: 不知怎麽回事,這一章寫得特別痛快,自己感覺挺燃的。你們覺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