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慕遠當下便去找關老板辭別。關老板聽慕遠說遇到了友人,可與友人同行到揚州後,便拍了拍慕遠的肩,爽朗地笑道:“這樣也好,跟朋友一路同行總比跟着我們趕路的好。那慕公子一路順風,咱們就後會有期了。”

“後會有期。”慕遠在表達了謝意之後,也拱手客套了一句。

之後慕遠便與紀三約好明日一早出發前往太湖。

一夜好眠無話。

第二日一早,紀三的馬車便已等在了雲來客棧門外。

慕老爺雇傭的馬車在到達湖州的時候便自行返回了,原本慕遠是打算出發前再從湖州另雇一輛。紀三聽說過,便說不用麻煩,他的馬車頗為寬敞,多兩個人不成問題。慕遠自是見過紀三的馬車,也知道他所言并不虛,想想那四匹健壯的馬匹,若是尋常雇一輛馬車恐怕趕不上人家的速度,沒的扯了後退。既然答應同行,便也沒有必要在小節上糾結,于是也就同意了。

湖州的下一站乃是蘇州,途中經過太湖。太湖風光自來有名,紀三便提議到太湖一游,慕遠沒有異議。

老實說,這太湖慕遠還真是第一次來。以往不是沒有路過,也不是沒有機會去游一趟,只是想着以後還有時間,下次再去,下次再下次,結果就再也沒有下次了。沒想到如今倒是有機會去游一游千百年前的太湖。

馬車清晨出發,腳程極快,剛過了午時便到了離太湖最近的小鎮。

果然裝過避震裝置的馬車就是不一樣,再加上駕車人高超的技術,一路上慕遠幾乎沒有感覺到颠簸。與前一天所乘馬車的疲憊完全不同,半日下來,依舊神清氣爽,加之一路上與紀三相談甚歡,絲毫不覺路途辛苦。

倒是天元,馬車方駕出不久便開始昏昏欲睡,與之前乘車時一樣。慕遠對天元一向多了那麽點縱容,只有二人時也并不拘着他,只不過如今畢竟算是人在屋檐下,多少有些失禮,便覺有些歉意。紀三絲毫不以為忤,微笑着搖搖頭表示不必在意,反而讓墨硯多照顧着些。慕遠不由得感覺更親近了些。

到了太湖邊上,紀三雇了一艘船,四個人上了船,依舊讓駕車的侍衛留在岸上,除了看顧馬車之外,駕了半日車也辛苦了,正好趁機休息一下。

雇的這艘船比一般的漁船大些,又比真正的客船小點。船艙裏布置得頗為舒适,既有躺卧的床榻,又有可以喝酒飲茶的桌椅;船頭有炊具,可以自行生火烹饪。這樣的船便是專門租給想要體驗一把漁家生活的游客,價錢不會太低,但是服務自然也好。

撐船的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漢子,露在外面的兩條胳膊遒勁有力,看起來就是個撐船的好手,人卻頗為腼腆,沉默不喜多言。反倒是他的妻子,姿色雖然平平,一副漁家婦的打扮,卻能言善道,且有一雙巧手,很快便做好一頓飯菜,招呼四人來吃。

四菜一湯,兩道都是魚,一道醋魚,一道魚湯。醋魚爽口入味,魚湯更是煮成奶白色,乘起一碗,撒上幾粒蔥花,清香撲鼻,入口也是極鮮美。

紀三慢慢喝了幾口湯,從嘴裏一直熨帖到心裏。出身富貴,他自小便吃慣了精致美食,山珍海味;行伍行軍時,也與軍士們同樣,吃過粗茶淡飯,甚至餓過肚子。如今嘗到這漁家小食,倒也別有一番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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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三喝完魚湯,禮貌地贊了一句:“夫人好手藝,這魚湯極為鮮美。”

婦人聞言,笑意一直延至眼角的細紋。今日這幾位客人,個個生的好樣貌,一開始便存了些好感,不成想竟還如此彬彬有禮,對自己這樣的漁家婦人,也沒有絲毫的看不起,真真難得。不由掩唇笑道:“小手藝,見笑了,幾位公子吃得慣便好。”

說着便爬了起來,嘴裏說道:“幾位慢用,小婦人去給我家那口子送點吃的去。”

擡眼望出去,便看到婦人給守在船頭的船夫遞去碗筷,船夫看向妻子的時候,眼神十分溫柔,不知說了句什麽,婦人臉上露出一絲嬌羞,原本平淡的面容倒因之平添了生動。船夫扒了幾口飯菜,許是吃得有些急了,有點噎住,婦人連忙遞上一碗湯,嘴裏大概是嗔怨了幾句,面上卻露着柔情與疼惜,從懷裏掏出手巾溫柔地替丈夫拭去嘴角的污跡。

紀三看着外面夫妻恩愛的場面,不知怎地,卻想起早逝的父母,不由發起怔來。

慕遠慢慢咽下一口魚肉,瞥見紀三有些發怔的神情,便順着他的目光看出去。看了一會兒,不動聲色地道:“這對漁家夫婦倒是鹣鲽情深。紀兄莫不是觸景生情,思念起嫂夫人來?”

紀三聞言收回目光,看向慕遠,輕輕搖了搖頭:“慕兄說笑了,在下還未成親,家中也沒有等待思念之人。只是想起父母尚在的時候,也是這般的恩愛有加。”

“哦。”慕遠應了一聲,倒不知道說些什麽才好了。

反是紀三接下去問道:“說起來,慕兄這趟出遠門,會不會放心不下家中的妻兒?”

慕遠淺笑了一下,搖頭道:“慚愧,在下也未曾婚配,也無定親。”

兩人相視皆一笑。

飯後,婦人手腳麻利地收拾好碗碟,告訴他們船上有釣具,若有興趣的話可以垂釣一番,湖裏的鳙魚正是鮮美肥厚之時。

慕遠和紀三對垂釣興趣不大,倒是天元和墨硯興致挺高。

天元毫不掩飾自己的興奮,直接開口道:“少爺,我想去釣魚。”

慕遠微笑着摸了摸他的腦袋:“那就去吧,釣上幾尾鳙魚來,晚上吃烤魚。”

“好咧。”天元開心地應道。

墨硯就要矜持得多,眼巴巴地看着天元興致勃勃地去挑魚竿,回頭望了望紀三,又拼命忍住眼裏的渴望。

紀三輕笑了笑:“墨硯,你也去吧,可要努力別讓人家拔了頭籌哦。”

“知道了,爺。”墨硯大聲地應了一句,就興奮地沖了過去。

兩人挑好漁具後,又在船夫夫婦的指點下找了個适合垂釣的位置,期間還不時争論兩句。最後兩人訂了個比賽的方式,便安安靜靜地釣起魚來。

慕遠和紀三在一邊看着,不時微笑着搖搖頭,那姿态神情,頗像兩個看着孩子争鬧的家長。

紀三感慨了一聲:“天元的性子倒是天真爛漫,連墨硯也被感染了一些。平日裏他可難得露出這樣生動的表情。”

慕遠笑了笑:“只是不如墨硯知事和穩重,也是平日裏讓我給慣的。在我眼裏,天元就像個弟弟一般。”

兩人迎風而立,撲面而來的輕風帶着湖水的濕意以及一點魚的腥味。此時天色尚好,湖光山色,美不勝收。

紀三轉首對慕遠笑道:“慕兄,如此良辰美景,不若手談一局如何?”

慕遠一笑:“正合我意。”

兩人回到艙中。

上船之前,墨硯已經把棋盤棋子搬了上來。

擺好座子後,兩人猜先。

在尚不知道對手底細,棋力的時候,猜先是最好的選擇,既不會自降身份,也避免了讓子的風險。

猜先之後,紀三執白先行。

在棋盤上坐定之後,紀三整個人的氣場都變了,原本還稱得上溫和,一下子變得淩厲而充滿壓迫感,如同他的行棋一般,相當狠厲。尤其是他的眼神,極富殺傷力,若是膽子小一點的,恐怕還會不寒而栗。

不過對于慕遠來說,這反而更能激起他的鬥志。下棋,就是要跟有強烈勝負心的對手下才有意思。

白棋起手挂角之後,慕遠的第一手選擇的是三九拆邊。這種下法在現代圍棋中是基本沒有的,但是在古譜中卻非常常見。白棋大飛守角。

接下來的開局頗有意思,雙方都不約而同地選擇了挂角,拆邊,大飛守角,最後形成了四角皆是大飛守角的局面。這即便是在古棋中也是不常見的。

古代圍棋由于座子存在的關系,開局是稍嫌單調的,這與現代圍棋中,五花八門自由自在的開局相比,是不可同日而語的。

慕遠本人當然更喜歡更為自由的現代規則,圍棋最大的魅力之一就在于無窮的變化。圍棋的大規則再簡單不過,十九路棋盤,三百六十一個交叉點,雙方交替落子。只要願意,你可以在任意一點上下子。但就是這樣簡單的規則,可以演變出無窮的變化。如同道家所說的“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又或者“道生兩極,兩極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生萬象,萬象生陰陽,陰陽生兩儀”。所謂“一生萬象,萬法歸一”。正因為“千古無同局”,千百年來,才吸引着一代又一代的棋手不斷去探索和研究,才有這樣讓人如癡如醉的魅力。

在現代圍棋理念中,相對于要建立在精深的計算和精準的判斷的基礎上的中盤和官子來說,開局應該是更為自由的,可以選擇的下法也有很多。但是古代圍棋中,由于有了座子的存在,就如同被上了一層束縛一般,無法盡情地施展。

然而規則就是規則,正所謂“入鄉随俗”,既然無法改變規則,就必須去适應規則。反而習慣了現代圍棋中自由開局的慕遠,也想看看在套上了座子這樣的束縛之後,自己可以施展道什麽樣的程度。既然圍棋的大規則是不變的,那麽便在具體的不同的規則中去探索研究不同的下法又何嘗不是一種樂趣。

另一方面來說,現代圍棋的競技規則對棋手的發揮也同樣有着束縛,由于先手方大貼目的存在,現代職業棋手普遍追求占地為先,往往表現得寸土必争,锱铢必較,反而很少有像古人這樣大開大阖的下法,如古譜中那樣激烈的生死搏殺亦是少見。

說不上來哪一種下法更優,只是古今圍棋規則的不同以及各時代棋手對于圍棋的理解稍有差別。但是不管怎麽說,都是萬變不離其宗,圍棋的包容性與其無窮的變化同樣,是它的最吸引人的地方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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