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接下來白棋一手單關跳,黑棋應以小飛。在黑棋一個連扳之後,白棋選擇了在上邊扳,之後白棋的壓與黑棋的長交換。在黑棋又一個長之後,白棋已經把棋走到了外圍并且争得了先手。

這個時代的棋手,在開局的時候,相對于角部的控制,似乎會更偏向取勢,所以往往喜歡把棋走在高處,就像更願意用大飛而不是小飛來守角一樣。相對于小飛對角部的控制,步伐更大一點的大飛自然對邊地有更多的影響力。

既然白棋想要取勢,黑棋也樂得在實地方面多占一些便宜,飛了之後便是連扳。再之後白棋的下法,黑棋也絲毫沒有不滿意的地方。

如果此時是慕遠執白,他會在争得先手之後在五九位上對黑棋早先拆邊的那個子鎮一個,之後不論黑棋是想要做活還是出頭都會有點難受。

但是對方顯然不是這樣想的,似乎對方認為先安定一下會更重要,所以紀三沒有鎮,而是在左上夾了一手,黑棋一個單關跳。“逢夾必關”,也是古棋中一個常見的思路。

這一個多月來,慕遠下過的棋不算太少,但是大多是跟水平低下者的對局。以他如今的棋力和境界,在很久以前,他就已經不大跟這樣的對手下棋了,就連下指導棋的對手,至少也是業餘晚報杯的三甲。所以這樣的對局對他來說,無非是過過手瘾而已。到目前為止遇到的能算得上是高手的,能與慕遠有一戰之力的,也就是五湖棋樓那個擂主王子敬,靈隐寺的淨空大師,以及眼前的對手紀三這三人而已。

紀三的棋風頗為穩健有力,步步為營,下手又極為狠厲。在左上角的局部上,白棋有占角之利,處于絕對攻擊的位置,着着都下在黑棋的眼位上。黑棋稍有退讓,便被逼得氣緊。紀三亦深得古代力戰棋手的風采,殺傷力極強。

慕遠自是不懼,以他的治孤能力,要在這樣的攻擊中活下來并不是非常難,但是他還有更深遠的目的。

白棋一個小飛之後,慕遠便知機會來了。

從開局到現在,慕遠已經大致可以判斷出紀三的棋力,在具體細節的處理上是他的強項,行棋的大致方向和棋感也沒有什麽問題,然而對棋型的判斷卻稍有欠缺。

紀三顯然沒有慕遠這樣的對棋型的敏感度,如果是慕遠來下的話,這一手他會是單關跳而不是小飛,前者會讓棋型更正,後者雖然現在看不出什麽問題,但是棋型已經有些不是那麽好看了。然而不是每一個人都有慕遠這樣的能力,慕遠對棋型的敏感度,除了天賦以外,還有經年累月對各種棋譜棋型的研究作為根基。所有的大成就者,都不是僅僅是只有天賦便可以的了。

慕遠借機在這裏形成了一個劫争,之後又利用白棋劫材的不足把自己的棋連成了一片,徹底拿下了這塊實地。

到目前為止,黑棋可以數的出來的目數大致有五十五目左右,而白棋所圍成的空則大約有六十目左右。咋一看,似乎白棋的盤面更優,然而黑棋所得的是實地,而白棋要把空真正變成實地還有好幾手要補,而黑棋也絕不會讓它輕輕松松就把地坐實。

之後的盤面慕遠真正開始發力,紀三也全力以赴,兩人精準的算路使得這一場大戰打得相當精彩。黑棋在這後半盤的棋局中所體現出來的攻擊力絲毫不弱于白棋,而慕遠對勝負敏銳更是強于一般人。

在慕遠徹底封殺了白棋的一塊邊地之後,紀三便投子認負了。

紀三松開指間的白子,爽快地道,“慕兄好手段,我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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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遠淡淡一笑,回道:“紀兄棋力不凡,尤其這中盤的戰鬥力,稍有不慎,便難以招架。”

紀三朗聲一笑:“只可惜比起慕兄來,還稍遜一籌。”

慕遠沒有再說什麽過謙的話,而是笑了笑,坦然接受了對方的贊賞。想了想,便直接指着方才白棋被他抓到機會的那一手小飛:“在這裏,如果是單關跳而不是小飛的話,會不會更好一些呢。”

“哦?”紀三精神一振,從輸棋的遺憾中走出來,看向慕遠手指所指向的地方:“怎麽說?”

“這裏的棋型原本不錯,如果白棋是單關跳的話,之後黑棋就很難再将白棋分斷,而白棋則可以更好地連接上這邊的這幾個子。”慕遠一邊說着一邊拾起了棋盤上原有的黑白子,擺上了幾手變化。

紀三本身棋力就不低,慕遠一提點他立刻便明白了,恍然大悟道:“不錯,若是這樣的下法的話,白棋便可直接把黑棋斷在這裏,也不會有之後的劫争了。”

慕遠笑着點了點頭:“是的。還有這裏,”慕遠又指向了另外一塊棋:“這裏可以有更簡明的應對,如果這裏先打吃的話會比在這裏長利益更大。紀兄覺得呢?”

紀三思索了一會兒,點點頭:“對,如果白棋現在這裏打吃的話,可能整個局面都會變得不同。”

之後兩人又讨論了幾個疑問手和妙手,對于慕遠下出的幾乎可以算得上是勝負手的那一頂和之後邊角的一扳紀三更是表示出極大的興趣,這兩手棋的下法都是極為少見的,但是效果如何,這盤棋已經做了說明。慕遠也很詳盡地說明了自己的行棋思路,毫無保留。

雖然輸了棋,紀三卻覺得格外愉快。這一盤棋不僅讓他見識到慕遠的高明之處,更是從中獲益不少。

這個時代棋手下棋的時候還很少有複盤的習慣,即便是作為師父在指導弟子的時候,大多是在奉行“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所以會下棋的人很多,下得好的卻少之又少。事實上,要成為頂尖棋手,固然是可遇不可求的,那需要極高的天賦和過人的努力,但是如果培養得當,多出一些一流的高手還是大有希望的。

與比自己高明的棋手下棋自然是提高棋力的一個很好的方法,但是如果從來都不複盤的話,提高起來也是有限,甚至有些天賦差一點的在不複盤的情況下,下多少盤都沒有什麽進步。現代棋手,尤其是職業棋手中,對完局之後的複盤已經是必修的功課。

慕遠之前也只與天元複盤過,并不是他不願直接與對手讨論棋局,只是彼此的關系沒有到達那個程度的話,貿然指點只怕對手有被冒犯之感。偏偏天元棋力有限,許多更深入的內容即便說了他也聽不懂,難免有些不盡興。

如今面對紀三,慕遠卻完全沒有這些顧慮,雖然明知道對方身份尊貴,但是不知為何,卻依然有一種親近之感,能夠無話不說,暢所欲言。這還是慕遠第一次對一個認識不算多久的人有這樣的感覺。紀三的反應也确實如慕遠所料,他看得出來,對方對于圍棋的喜愛并不亞于自己,而其對圍棋的領悟力也在一般人之上。

能夠與性情相投的人一起談論喜愛的事物,無論如何都是一件讓人身心愉悅的事情。

兩人的行棋都不慢,一盤棋激烈精彩,頗耗心神,但結束時也不過一個多時辰而已。

時候尚不算晚,天色卻漸漸暗了下來。

透過艙內頂開的小窗看出去,遠處天水一片,暗沉沉地壓了下來。

“莫非,要下雨了。”慕遠低語了一聲。

紀三也停住了擺棋子的手,低應了一句:“恐怕是的。”

仿佛為了驗證他們的猜測,一陣涼風伴随着兩個少年的進入吹進船艙,帶來濃重的水意。

墨硯開口道:“爺,慕爺,孫大叔說馬上就要下雨了。”

紀三點點頭:“那你們就留在這裏,莫要讓雨淋到了。”

墨硯露出一點為難地樣子,猶豫了一下,還是繼續道:“可是,大叔說,這雨不會太大,而且雨中垂釣也別有一番趣味。小的和天元還想出去試試。”

“是啊是啊,少爺,方才我們釣了好幾條雨呢。大嬸說,等會兒下了雨,魚兒會更多。”天元連連點頭應和道。

紀三回頭想看慕遠,見對方只是笑而不語,知道他并不反對,便也不願掃了他們的興致,點頭道:“那你們多批件衣裳,下了雨該涼下來了,別受了涼。”

“知道了,爺。”墨硯高興地應了一聲,很快找好了衣裳,還給紀三送了一件披風過來:“爺,你也披上。”

天元也沒忘了伺候好自家少爺。

準備好之後,墨硯又指了指頂開的小窗:“爺,要把小窗關上嗎?等會兒雨水會飄進來。”

紀三輕輕一揮手:“不必了,不是說雨不大嗎,正好看一看這太湖雨景。若是有雨水飄來,我再關上便是。你自去吧。”

墨硯看了看紀三,又看了看慕遠,這才點點頭:“那爺有事吩咐就叫小的一聲。”

“嗯。”紀三淡淡額首。

墨硯和天元到了艙外,很快便穿上了婦人準備的蓑衣,再戴上鬥笠,倒很有一副漁家兒郎的樣子。

紀三笑了笑:“已經許久沒有看到墨硯這般孩童心性的樣子。平日裏跟着我,倒是太拘着他了。”

慕遠安慰了一句:“平日沉穩一些,也沒什麽不好。跟着紀兄所學到的,才是能受用終身的。”

不一會兒,雨便下了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章的棋局參考了施襄夏與程蘭如的其中一個對局,其中施襄夏執黑,程蘭如執白。共下了158手,黑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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