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揚州的繁華在江南一帶是首屈一指的,還未進入揚州城內,慕遠便感受到了這一點。通往城門的官道上,行人和馬車都比之前慕遠所到過的州城多得多,時不時還有驿臣騎着快馬飛奔而過。

因為人多,進城的時候耽誤了一些時間,等到了客棧,已是傍晚時分。

馬車停在一家門面光鮮的客棧門前,慕遠下了馬車,擡頭便看到高高的屋檐下垂下四個大紅的燈籠,每個燈籠上刻有一個字,合起來便是“悅來客棧”。

紀三在他身後下了車,站在他身旁說道:“今年的揚州論枰在‘有間棋樓’舉行,從這條街拐出去便能看到。這間悅來客棧是離有間棋樓最近的客棧,住在這裏,免得來回奔波勞累。”

慕遠回身點頭致意:“紀兄有心了。”

說話間,已經有小二熱情地迎了出來:“幾位客官,裏邊請。”

進門便是一個寬大的院子,西面是專門安置馬車與馬匹的地方。幾人方踏入院子,便有人過來牽引馬車。駕車的侍衛擡頭看向紀三,紀三微微額首,他便牽着馬跟随來人過去了。

剩下的四人依舊跟着小二往客店內走去。

小二嘴快,一邊走一邊道:“幾位客官此時遠道而來,也是來看這揚州論枰的吧?”

紀三淡淡一笑,應道:“哦,如何說來?”

小二“嘿”了一聲:“三年一度的揚州論枰,可是淮南道至江南道的一大盛事。這兩日來咱們客棧的大都是來自各地的棋手,不是來下棋的就是來看棋的。不瞞幾位,要是再晚來一會兒,指不定還有沒有房間呢。便是現在,”小二探頭往櫃臺方向看了一下,“幾位還是快到掌櫃的那兒看看還有沒有房間吧。”

不待紀三示意,墨硯已經快步向櫃臺走去。

櫃臺那邊正有兩個書生打扮的青年在與掌櫃說話,聽起來是嫌房價太貴,想讓掌櫃的給降一降。掌櫃的自是不肯,如今正是客似雲來,根本不愁客源,沒有提價已是厚道,哪裏還肯降價。

墨硯直接往櫃臺上扔去一錠銀子,開口道:“掌櫃的,給開兩間上房,三間普通的。”

掌櫃的看到白花花的銀子眼睛頓時一亮,拿到手裏颠了颠,原本有些不耐煩的神色立刻變得殷勤:“小哥見諒,今日客多,上房只剩下一間了,普通房倒是恰好還有三間。”

墨硯眉頭微蹙,卻還是立刻道:“那我都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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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邊還想讨價還價的兩個青年一聽立刻急了:“那我們怎麽辦?”

掌櫃的斜着眼道:“兩位不是嫌貴嗎?正巧,這房間也沒有了,兩位還是趕緊另投他處吧。別說我沒提醒,今日這附近的客棧大多客滿,便是我這裏條件好價格高,這才留了幾間,別處還有沒有就不好說了。”

兩個青年咬咬牙,拿出一小塊銀子:“那給我們開一間普通房吧。”

“對不住了您讷,最後四間房這位小哥都要了,已經沒有了。”掌櫃的說道。

兩個青年臉色變了一變,見掌櫃的說不通,便跟墨硯打着商量:“這位小哥,你看這天色已晚,再尋不到住處我們就要露宿街頭了,小哥能不能勻一間房給我們。”

墨硯面露為難之色:“這個我也做不了主,我去問問我家主人吧。”

墨硯走到紀三面前說明了情況,紀三聽完之後便道:“這有什麽,勻一間給他們便是。我與慕兄一間,你和天元一間,淩軒住剩下那間。慕兄以為呢?”紀三說着看向慕遠。

慕遠點頭道:“如此安排便好。”

墨硯便過去回了掌櫃,可以勻一間房出來。兩個青年松了口氣,連忙道過謝遞上銀子開了房,再不敢讨價還價。

掌櫃的方才雖被兩人糾纏得有些煩了,之前也刺了他們幾句,但是打開門做生意,終歸是和氣生財,兩人已然服軟,也不再多說什麽,利索地給了他們鑰匙。

等兩人走後,掌櫃的便另叫了一個小二過來領墨硯他們上樓。

回房安頓好之後,幾人便到樓下大堂用飯。

方才還略有空閑的大堂已經幾乎坐得滿滿當當,在小二的張羅下,幾人終于尋到位置。此處人多眼雜,紀三便讓墨硯與天元不必拘禮,一起坐下。

小二很快送上茶水,此時客多,飯菜還得多等一會兒。

墨硯不動聲色地擦拭好茶具,試過沒問題之後,便為大家斟上。

大堂客滿人多,雖大多是知禮之人,交談的聲音都不大,但抵不過說話的人多,人一句,也足以形成紛擾之聲。

這樣的環境下,慕遠和紀三爺無心說些什麽,墨硯和天元自然也是沉默着。

于是隔壁桌上的聲音便清晰地傳了過來。

“益謙兄可是咱們永州棋壇第一人,連刺史大人都對益謙兄的棋藝稱贊有加。此次揚州論枰,益謙兄必能大放異彩,拔得頭籌。”

“哪裏哪裏,江南與淮南兩道奕林高手如雲,個個不容小觑。小弟也只能盡力而為,但求不辜負刺史大人一番厚愛而已。”

墨硯正面對着說話的那桌人,正好看到那被稱為益謙兄的男子雖然嘴裏說得謙虛,面上卻滿是得意之色,不由在心裏就把人看低了幾分。

墨硯不方便也不會說些什麽,不代表別人也會有此涵養。

那一桌子人吹捧得過了,便有人聽不下去開了口:“永州不過山野之地,也敢口出狂言。真是螢火之光,敢與日月争輝。”

方才大肆吹捧的男子面上有些挂不住,一拍桌子站了起來,怒道:“豎子何人?膽敢報上名來。”

說話的青年年紀看起來頗輕,俊秀的臉上滿是清傲,桃花眼微微一揚,語氣依然是不冷不淡:“豎子言誰?”

男子大聲應了一句:“豎子言你!”

青年一勾唇角,冷笑一聲,不再搭話。

男子感覺有些不對,卻又不明白錯在哪裏,被青年的一聲冷笑笑得發毛,色厲內荏地又吼了一句:“你笑什麽?怎麽不敢報上名來。”

青年看也不看他一眼,自顧端起桌上的茶杯優雅地飲了一口,這才仿佛自語一般說了一句:“我不與自稱豎子的人說話。”

聲音不輕不重,恰好能落在默然靜聽的衆人耳中。

原本還有些不明白的人立時也明白了過來,頓時一片哄堂大笑。

男子被笑得面紅耳赤,還想再說些什麽,那個被益謙兄的男子輕輕按住了他的手,站了起來,面對青年拱手道:“在下永州楊益謙,請教兄臺高姓大名。”

青年便也站了起來,随意一擡手,下颌微揚:“廬州,盧子俊。”

楊益謙顏色微厲:“看樣子,盧兄也是此次參與論枰之人,希望到時候有機會在紋枰上一決高下。”

盧子俊眉峰一揚:“正有此意。”

楊益謙再一拱手:“告辭。”便帶着友人離開。

盧子俊看着他們的背影輕輕哼了一聲,重又坐下。

戲看完了,看戲的人重又讨論開來,這次倒有了些共同的話題。

“他就是廬州盧子俊啊,聽說他十六歲上就打敗了前棋待诏林于輔林老大人,是個圍棋天才呢。”

“這麽厲害啊?能贏棋待诏大人,那還用來參加這論枰嗎?”

“哪兒那麽神呢,那是人林老大人讓了二子。再說,林老大人年事已高,棋力早就大不如前了。”

“讓二子能贏前棋待诏,也算是真有本事了。”

“那是,讓你九子你只怕也贏不了。”

“兄弟我自然是有自知之明的,所以這次只是來看棋,而不是來下棋的。”

“不過說起來,此番揚州論枰,盧子俊并非最有希望奪魁的。聽說蘇州的蘇預之,岳州的範彥先,還有咱們揚州的那一位,都有參加呢。”

“真的?這麽些大人物都來了,那麽此次論枰還真是好一番龍争虎鬥,大有看頭了。”

“還不止呢,據說今年這一回,連淨空大師也推薦了人來。”

“什麽?淨空大師?是靈隐寺的那一位淨空大師嗎?”

“正是。除了靈隐寺那一位,天下哪裏還有其他的淨空大師呢。”

“淨空大師可是曾為太子師,德高望重,棋力也高明。往年他從未推薦過任何人參與論枰,這一遭竟然……”

“能得淨空大師青睐的人,棋力必定不凡。真是好期待今次的論枰啊。”

“岑兄莫不是期待這一回又能讓你押對勝負,贏去大把銀子。”

“哈哈,好說好說,這自然也是值得期待之事。”

……

聽到這裏,天元忍不住扯了扯慕遠的袖子,低聲問道:“少爺,他們說的淨空大師,就是跟你下過棋的那位淨空大師嗎?”

“應該是的。”慕遠道。

紀三聽了,不由問道:“慕兄曾與淨空大師對弈過?”

“嗯。”慕遠點點頭。

“勝負如何?”紀三直接問道。

“當然是我們家少爺贏了。”不待慕遠回答,天元便驕傲地答道。

紀三看起來也不是太過驚訝,只是感嘆了一句:“我年少時,也曾得淨空大師指導過棋藝。若早知道,慕兄連淨空大師也勝過了……”

紀三停頓了一下,慕遠見他沒有說下去,便道:“若早知道又如何?會有不同嗎?”

紀三想了想道:“即便早知道,也并無不同。”

說着自己便笑了起來,慕遠也跟着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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