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再次站在有間棋樓參與抽簽的只剩下八人,分別是甲組的桓占軒,蘇預之;乙組的慕雲直,範彥先;丙組的陳元禮,梁世安以及丁組的盧子俊,呂博仁。

抽簽的結果,慕遠的對手正是廬州盧子俊。

盧子俊看了看手中染成紅色的簽牌,又瞅了瞅慕遠手中同樣顏色的簽牌,緩緩走了過去,微微揚起眼角:“明日與慕兄的對局,我很期待。”

慕遠淡淡應道:“我也是。”

盧子俊走開後,呂博仁便湊了過來:“慕兄。”

面對呂博仁熱絡的笑臉,慕遠也微微笑了笑:“呂兄。”

呂博仁用下巴點了點已經走開的盧子俊,說道:“慕兄明日的對手便是他嗎?”

“嗯。”慕遠點點頭。

“雖然有些不甘,不過不得不承認,他的棋下得很不錯。”呂博仁感嘆了一聲,複又笑道:“不過慕兄你才真叫我刮目相看,居然連範彥先都輸給你了。你們那局棋可是相當精彩,如今整個揚州城都傳遍了,相信很快,就會傳遍江淮一帶。”

慕遠笑了笑,沒有多說什麽自謙的話。

呂博仁稍稍猶豫了一下,又道:“有件事情,還是想跟慕兄說一聲。在我與盧子俊對局的時候,我有一種感覺,似乎他還留着什麽後招。也許是我與他棋力稍有差距,他并未全力以赴。不過明日的對局至關重要,慕兄你又是贏過了範彥先的,他應該不會再留手。總之,請多加小心。”

慕遠有些意外,不過對于呂博仁的好意還是表示了感謝:“多謝呂兄提醒。”

呂博仁笑道:“不用客氣,也許還是我多慮了。”

“無論如何,都多謝了。對了,呂兄抽簽的結果如何?”慕遠問道。

呂博仁立刻沮喪起來:“我的對手是蘇預之。所以,沒什麽指望了。”

慕遠雖然想安慰一下,不過想想又算了。空言說起來都容易,呂博仁與蘇預之的棋力确實頗有差距,除非蘇預之狀态太差頻出昏招,否則的話,呂博仁的勝算實在很低。然而把勝利的希望寄托于對手的失誤終究是太過微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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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博仁很快又恢複過來,狡黠地笑笑:“若是慕兄明日能贏了盧子俊,那麽接下來的對手就是蘇預之了。當然,前提是,我輸了的話。”

按照抽簽的規則,确實是這樣。

回到客棧之後,慕遠把呂博仁的話對紀三說了一遍。

紀三問道:“慕兄以為那人說的可是真的?”

慕遠點點頭:“應當不假。有些感覺确實是要在對局的過程中才能體會到的,呂兄也沒有必要騙我。再則,觀盧子俊的棋,有些過于銳利了。可是我感覺,他并不是一個那麽莽撞的人,似乎在刻意掩飾着什麽。”

紀三沉吟了一會兒,道:“慕兄說得有理。而且,聽說盧子俊的老師乃是前棋待诏林于輔。林于輔下棋有一個特點,喜歡下一些奇招,若是一不小心中了招,很可能連一盤棋都要輸了去。盧子俊既是他的弟子,很有可能便是在這裏下的功夫。”

慕遠點頭道:“若是這樣的話,倒是不難對付。所有的奇招怪招,都必須以合理為前提。倘若着法不合理,一旦被識破,則必反傷。若是騙招的話,那就更不足為慮了。”

紀三笑道:“以慕兄的棋力,自是不懼。”

夜裏,盧子俊的居所還燃着燭火,他的對面坐着一個老者,兩人中間擺着一個棋盤,棋盤上布滿了棋子。

老者神色肅穆,沉聲道:“彥兒,看完這局棋,你有什麽感覺?”

盧子俊臉色還有些不太好看,過了一會兒才道:“兩人都是高手,棋力都不低,而黑棋尤甚。黑棋看似全盤都處于被動攻擊的位置,然而它才是真正掌握主動權的一方。黑棋對于全局的掌控能力實在讓人驚訝,而這裏的這一妙手,更是奠定了決勝的基礎。”

老者又問:“那麽,你以為,你比他如何?”

盧子俊臉上白了白,有些不服氣又有些無奈,最後還是咬了咬牙,搖頭低聲道:“學生不如。”

不錯,坐在盧子俊面前的,正是他的授業恩師,前棋待诏林于輔。而他們面前正在擺的,便是當日慕雲直與範彥先的那一局。

林于輔欣慰地點點頭:“你願意承認這一點,這很好。為師知道你一向傲氣,也向有天賦,但是你要知道,弈林浩瀚,高手輩出,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有人比你高明,這沒什麽,最重要的是,要認清自己,切不可太過驕狂。”

盧子俊心緒慢慢平複下來,低聲道:“老師教誨得是,學生受教了。”

林于輔輕輕“嗯”了一聲,又道:“你可知這慕雲直是什麽人?”

“學生慚愧,只知道他來自錢塘,但是之前卻從未聽說過此人。”盧子俊道。

“這并不怪你,此人也是近幾個月才突然聲名鵲起,而這段時間你正在進修,錢塘與廬州路遠,你沒聽過也是正常的。”林于輔道。

盧子俊有些好奇:“棋藝的提高并非一朝一夕。若是錢塘有此高手,為何我們從未聽說過?難道那青龍授棋譜的傳言還是真的不成。”

林于輔輕嘆了一聲:“此事太過匪夷所思,然而民間向有奇人異事,也難保不是真的。不過不論真與否,此人絕不簡單。彥兒你要記得,不論明天的對局勝負如何,切不可與此人交惡,若是能結交一二則更善。”

盧子俊更為奇道:“老師為何對他如此看重?慕雲直棋力再高明,他也不過是個民間棋士而已。”

林于輔搖頭道:“有些事情你現在還不明白,你只要記住為師的話就好了。”

“是。”盧子俊乖乖應道。

林于輔再度語重心長地道:“彥兒,你要知道,此次揚州論枰,對你來說,不過是一場歷練,能奪魁自然好,不能也無所謂,到時候為師會為你寫一封推薦函,舉薦你為備選棋待诏。聖上看在為師多年侍奉禦前的份上,多半不會拒絕。等入了翰林院,之後的一切就要靠你自己了。現在你不必多問,你只要記住,結交慕雲直,對你來說,利大于弊。”

“是,學生知道了。”盧子俊對自己的這位老師一向都很信服,既然老師如此交代,必有他的道理。

想了想,盧子俊又問道:“老師,那麽明日的對局,學生是否需要用到那一招?”

林于輔肯定道:“自然要用。不論輸贏,你都需要全力以赴。棋壇是個很實在的地方,只有擁有實力,才能贏得別人的尊重。何況,這一招是為師與玄度兄一起研究的,玄度兄答應過為師,在此次揚州論枰結束之前,不會在公開的棋局上使用此招,不過也僅止于此。此招雖奇,也只能唬人一時,久了自有人能想出破招,便不足為奇了。何況,慕雲直會是你值得使用此招的對手,你明日便用此招試一試身手,看看他究竟高明到什麽地步。”

林于輔口中的玄度兄,便是如今翰林院裏的首席棋待诏劉玄度,盧子俊自然也是認識的,便是叫一聲師伯也不為過。

“是,學生曉得了。”盧子俊應道。

“行了,夜深了,早點歇下吧。”林于輔說着便起了身。

盧子俊跟着站起來,躬身道:“學生送老師。”

林于輔走到門口便擺擺手:“不必送了,去休息吧。”

林于輔慢慢地踱着,他的房間在另一個院子裏。

星光正好,疏影搖曳,林于輔不由得想起前日在有間棋樓見到那人的驚訝。

當時那人身邊正站着一個俊朗的青年,兩人輕言淺笑。林于輔實在沒想到會在這裏見到那人,驚訝之餘,正想上前行禮,那人眼角的目光稍稍一瞟,似乎在看向他這裏,又似乎沒有。林于輔一個心領神會,生生止住了上前的步伐。

過後,等到那人獨自一人的時候,林于輔終于找了個機會上前行禮。

林于輔深深一躬身:“草民見過王爺。”

那人伸手虛虛一扶,低聲道:“林大人別來無恙?”

林于輔聽到自己的聲音微微有些發抖,說不出是因為激動還是其他:“不敢勞煩王爺惦記,草民一切都好。不知王爺光臨此地,有失遠迎,還望王爺恕罪。”

那人溫和道:“本王此次前來只是當個棋客而已,林大人不必多禮。”

“是,草民唐突了。”林于輔頭愈發低了下去。

“林大人自去忙吧,只當未見過本王便是。”

直到那個氣度超然的身影遠去,林于輔才慢慢直起身來,心情還難免有些難以平複。對這個年紀輕輕已位高權重的王爺,林于輔是既敬且佩的。

林于輔正感慨着居然有幸再次遇見,驀然想起了之前看到的和王爺走在一起的青年。想起當時兩人的神情,不禁更為驚訝,林于輔從未見過王爺除了聖上之外對誰有過這般親近的時候。

聖上與王爺皆好奕,對他們這些棋待诏也便多了一份敬重和垂憐,這位人稱鐵面無私的王爺在面對他們的時候倒是一般都頗和顏悅色,然而卻也從未有過親近的意思。

林于輔稍一打聽,便知道那青年叫慕雲直。

身在朝中這麽多年,雖然從未參與過政事,但是一定的政治敏銳還是有的。林于輔隐約覺得,那個慕雲直對王爺來說,是不同的,所以今晚才會刻意交代自己的愛徒要與此人交好。

事實證明,姜還是老的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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