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2)

王瞧不上我瞧得上啊,我是衛國第一美男,她是晉國第一美人,我們兩個才是絕配呢。”

演戲就要演得逼真一些,當所有人都覺得她是真的不務正業,好色又貪財,就算有那麽一兩個懷疑的大概也會随大流地以為她本性就是如此。

果然,內侍聽了宋緋的話,心裏有些不以為然,待送走宋緋後,跑到晉王面前将宋緋的原話轉述了一遍。末了啧啧嘆道:“衛世子實在是太自不量力了。”

晉王不置可否。

他十三歲入秦為質,八年的質子生涯,他學會的最大的本事就是僞裝,裝溫和無害,降低對手的防心。衛世子是真的在裝還是本性如此,試試就知道了。

***

晉王發了話,太叔棋再也不敢輕舉妄動,宋緋每次在玉人館和他巧遇時,他眼神憤憤地看着她,一副想拿她怎麽樣卻不能付之行動的憋屈模樣。

宋緋心情好,還給他倒茶:“太叔公子消消氣,這大熱的天氣,小心急火攻心。”

太叔棋更加憤怒了:“你以為你能得意多久?”

太叔氏祖祖輩輩都在衛國做官,到了他祖父這一輩被昏庸的衛侯所殺,事情發生時,他和父親在友人家,在友人的掩護下,父親連夜帶着他逃亡宋國,家族其他人全都沒能幸免。

父親帶着他輾轉于各國之間,颠沛流離,最後才在晉國安定下來,一步一步往上爬才到達今天這個位置。

若不是衛國,祖父叔父娘親怎麽會死?他小時候又怎麽會過那麽多苦日子,如今風水輪流轉,衛世子落到晉國,他想報仇,可是眼看着衛世子在他眼皮子底下晃,卻不能掐死他,他心裏恨得牙癢。

可是父親一直勸他稍安勿躁,說自有妙計。

他攥着拳頭,忍了又忍,拂袖離去。

沒了太叔棋的刁難,宋緋過了一段平靜日子,這期間,她去玉人館沒往常那麽頻繁了,适當避開一些,也許對她和青青都好。

算算來衛國也有三個多月了,初來晉國時還是春末夏初,轉眼天氣已經轉涼,又該裁制秋衣了,王宗印遣人過來給宋緋量衣長,宋緋可不敢讓他們給自己量,一量量出性別怎麽辦?她不會也不能自己給自己量,田業和韓雲起兩個大男人自然更不會了。

Advertisement

宋緋胡亂找了個借口:“不用這麽麻煩,我閑着無事自己去成衣店逛逛得了。那些用來給我裁衣的費用直接給我就行。”

這下王宗印到沒有疑心,反倒以為宋緋是變着法子要錢花,心裏小小地鄙視了一把,還是應下了。

打定主意,便前往東市,東市的北頭有不少成衣店,宋緋挑了一家看起來比較上檔次的,衣服上的花紋和做工都非常精美。她是來買男人衣服的,可是眼光不由自主地移向那一排精美的女子衣飾,衣上的雲織暗紋,華麗的裙擺配上長長的繡色衣帶,腰間若是再配上一組玉佩,簡直漂亮極了。

以前做公主時,她老想着穿男裝出去混跡江湖,現在她又懷念女裝,人真是矛盾的動物。

不知這輩子還有有機會穿。

她盯着女裝直看,店主心裏犯嘀咕,疑惑地看着宋緋。

田業機靈,悄悄拽了拽宋緋的衣袖,笑道:“我家公子疼妻子,看到好看的衣服忍不住想給夫人買。”

店主一副原來如此的表情。

田業這樣一說,宋緋買衣服的時候就不得不買女裝了,店主笑容滿面地打包好,田業順手接過來。

宋緋背着手往門口走去,心想這女裝太良家婦女了,青青肯定穿不上,可她自己也不能留着,回頭吩咐田業扔了即可。

大街上熙熙攘攘,宋緋邊走邊想,眼風掃見一道婀娜的綠衣身影,她直覺側身讓開,眼神不經意地望過去,頓時愣了一下,是阿纓姑娘。她猛然想起自己買的女裝,忙叫住她。

阿纓疑惑地回頭,怔了下,方認出宋緋,拘束的模樣,沖她淺淺一笑。

宋緋笑吟吟道:“阿纓姑娘,怎麽沒見長平君?”

阿纓愣了下,搖了搖頭。

她不說話,宋緋也不知道她搖頭是什麽意思。她從田業手中拿過來用布帛包好的女裝,轉手遞到阿纓面前:“這是我新買的。”打量了下她的身形,“你應該能穿,送給你吧。”

阿纓又搖了搖頭。

宋緋往她懷裏推,笑道:“客氣什麽。來,拿着。”

阿纓燙手似地躲開,往後退了一步。宋緋又跨前一步,“真的不要?”

阿纓見他逼近,更加用力地搖頭,眼裏漸漸浮上一層水霧。

宋緋見她如此,吓了一跳。這才醒悟過來自己的行為确實有些唐突了。阿纓姑娘已有心上人,她現在的身份是男子,又是卿季宣的朋友,她此刻送衣服給她,阿纓肯定誤會了,生怕因為自己的緣故使卿季宣失去好朋友。

真是善良的姑娘。

“好,你不要就算了。別哭別哭,我沒別的意思啊。”宋緋反手把衣服扔給田業,又低下頭來安慰阿纓,“你別哭啊……”

阿纓眼圈仍是紅紅的,周圍行人見狀都停下來,漸漸地聚攏了一圈人,紛紛對宋緋指指點點的。

宋緋俨然成了路人眼中調戲良家婦女的惡霸。

“長得人模人樣的,竟然欺負小姑娘!”

“就是,身後還帶了兩個打手,一個個面相兇惡!”

無辜受冤的田業和韓雲起黑了臉。

宋緋撫額,晉國的百姓實在是太單純了。她本想直接走人,但阿纓姑娘這樣怕生,又孤身一人,長得又漂亮,萬一碰到惡人怎麽辦?她不忍心,便道:“阿纓姑娘,你一個人麽?我帶你去見長平君?”

阿纓聞言睜大眼,那雙翦水秋瞳裏盛滿了驚恐。

搬出卿季宣都不管用?宋緋有些無奈,轉頭低聲吩咐田業:“你去把長平君叫過來!”

田業前腳剛走,人群中陡然傳來一聲斥喝:“放肆!”

宋緋本以為是哪家豪俠看不下去出來打抱不平,可是用詞不對,放肆這個詞一般是長者用于晚輩,尊者用于卑者,如果不是打抱不平的,那來人是……

她轉頭望去,只見兩個武士模樣的高大男子排開衆人,急沖沖跑過來。一人迅速地将阿纓護在身後,另一個則拔出劍來,面容肅殺,嚴陣以待。

看樣子阿纓姑娘的出身不簡單。

韓雲起也不甘示弱,拔劍相向。

宋緋瞟了韓雲起一眼,“不要動手。”她往前跨了一步對那兩個武士道,“兩位有話好好說,在下對這位姑娘沒有惡意,只是看她獨身一人想送她回去而已,兩位既然是這位姑娘家的護衛,那就不用我多事了,兩位送她回去吧。”

那兩位武士呆呆地看着宋緋,不說話。

半晌,其中一個開口,聲音壓得極低:“你可是衛世子?”

宋緋心頭一凜:“你們是誰?怎麽會認識我?”

那武士繼續壓低了聲音道:“我們是宮裏的侍衛,陛下設宴或者上朝議事事,我們就執戟羅列在丹陛之下護駕,世子參加過幾次宮宴,我們自然認得你。”

宋緋聽到這裏,腦中嗡嗡一響。

對方繼續道:“世子随我們走一趟吧,否則陛下面前不好交差。”

宋緋好半天才反應過來他們口中的陛下正是晉王,要說殿前的那些侍衛都穿一樣的衣服,臉上一個表情,她哪認得出誰是誰,早知如此,她就先一步開溜。

阿纓姑娘又跟晉王什麽關系?

她有些頭大,晉王問起,這要怎麽解釋?

解釋她送阿纓姑娘衣服,阿纓姑娘不肯要,所以哭了?

晉王肯定會問送什麽衣服?

證據就在眼前,她無從狡辯:“女裝。”

然後晉王肯定會很疑惑:“世子竟然買女人的衣服?”

她該怎麽回答?

☆、随機應變

能讓晉王派出宮廷侍衛保護的人,有兩種可能,一是至親,二是喜歡的女人。

阿纓姑娘跟卿季宣很親密,所以第二種不太可能,那就是至親了。瞧年齡,應該是妹妹。

宋緋試探地道:“我真的沒有冒犯公主。”

那侍衛只道:“世子跟在下說這些也沒用,還是到陛下面前解釋吧。”

衛世子出了名的好色,他竊以為,衛世子肯定是見色起意,想調戲公主,否則公主怎麽會吓成這樣?

宋緋簡直有口難言。

現在最棘手的是她該怎麽應對晉王的質問。她不禁長嘆一聲:“侍衛大哥,晉王只有這一個妹妹麽?”

侍衛嗯了聲:“當然,陛下唯一的親妹妹。”

宋緋斟酌片刻道:“公主看起來如此美麗纖弱又惹人憐愛,晉王想必相當寵愛吧?”

“那當然。”另一個心直口快的侍衛說,“所以世子你今天倒大黴了,誰不惹偏要惹公主!陛下早年在秦國做質子,王後又去得早,公主那時還年幼,自己一個人孤零零地呆在深宮裏,無人庇佑,受了不少苦難。陛下回來後,心疼得跟什麽似的。”

宋緋突然有些能明白晉王的感受了,他十三歲就入秦為質,阿纓姑娘那時候更小。晉王在秦國無依無靠,嘗盡了人情冷暖的滋味,回到晉國後身邊只有這麽一個親妹妹,兄妹兩都受盡了苦難,他必然加倍珍惜和寵愛妹妹。

宋緋想自己跟阿纓的境遇倒有些相似,不同的是她比阿纓幸運得多,想了想,覺得現在最好的辦法是動之以情。

昨天剛進了晉宮,今天又要進真是有緣分。得到消息的晉王早已端坐在殿中等候,見到阿纓被帶回來,箭步踱至阿纓面前。

阿纓委屈靠在他肩上,并不說話,一雙眼圈紅紅的。

晉王摸摸她的長發,柔聲:“誰欺負你了?嗯?”

宋緋安安靜靜地站在一旁,聽着那樣溫柔綿軟的話自晉王嘴裏吐出來,真是說不出的違和。她唇角動了動,眼裏都染上淺淺的笑意,晉王在她心目中深不可測的形象一下子變得明朗了,原來他也是有弱點的。

那頭桓纓眨巴着眼睛不說話,桓止轉頭向宋緋這邊望過來。

宋緋見狀挺起腰,勇敢地直視他。怕什麽,她行得正坐得端。

桓止低下頭來,說:“是他欺負你麽?”

桓纓搖搖頭。

“那你為什麽哭?”

桓纓揉着衣角,斜手指了指韓雲起抱懷裏的衣物。

桓止忙命人打開,內侍裏裏外外仔細翻看了下,并無異常,肅然回禀道:“陛下,只是幾套男裝和一套女裝。”

桓止有些明白了,又問桓纓:“是他要送你東西?”

桓纓還是點頭。

桓止心裏頭有些疑惑。妹妹自小長在深宮,鮮少出去,即使出宮也是去找卿季宣,幾乎沒有太大的機會接觸外人,照理說不該認識衛世子,可既然不認識,衛世子為什麽要送她東西?而且還是女孩家的衣物?縱然晉國民風開放了些,但也沒開放到這等地步。

他心思數轉,笑道:“阿纓,你認識衛世子是麽?”

宋緋聽到這裏,心頭猛然一跳,阿纓若是說了實話,拔出蘿蔔帶出泥,她和卿季宣的關系也會暴露出來。到時候晉王若在卿季宣跟前問起,卿季宣實話實說,她上回編造的受刺客襲擊豈不是露了餡?

宋緋緊張得手心冒汗,面上卻極力鎮定,晉王的目光有意無意地自她身上掠過。殿裏的氣氛瞬間有些凝滞。

桓纓看看兄長,又看看宋緋,半晌,搖了搖頭。

宋緋重重地松了口氣。

“不認識?”桓止略頓了下,轉念一想,妹妹的心思跟別人不一樣,不該這麽問,私下再問好了。他想了想,轉頭吩咐侍女,“公主累了,扶她回寝宮休息。”

桓纓輕聲應下,又觑了眼垂手站在一側的宋緋,怯怯地扯了扯兄長的衣袖,無聲地搖了搖頭。

這麽多年的手足不是白當的,她一個眼神桓止就知道是什麽意思。他輕聲道:“你是要我不要為難他?”

桓纓用力點了點頭。

桓止沉吟片刻道:“好,你先回去休息。”

桓纓一步三回頭地去了。殿內氣氛只餘凝重。

桓止負手踱了幾步,手指挑了挑那件女裝,笑道:“世子,你來為寡人說說,這是怎麽回事。”

他雖然在笑,可是令人感覺不到絲毫的笑意。

宋緋低下頭:“不瞞陛下,在下也有位妹妹,但因是在五月五出生,所以不受父王寵愛,連帶着其他的姐妹也不待見她,阖宮上下只有我是真心待她,她自小喜歡黏我,我也寵她,有什麽好吃的好玩的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她。”說到這裏,偷觑了眼晉王一眼,他臉色已然緩和,想來也是感同身受,對自家妹妹也有這種憐惜的感覺。

她頓了頓,續道:“宮裏沒人陪她玩耍,她很孤單。我有時候出宮辦事,便會讓她扮成侍衛帶着她一塊出去,她一聽說要出宮,就高興得不得了,那樣容易滿足,我曾允諾要帶她走遍王城的大街小巷,吃遍王城裏的美食。可是現今是做不到了。此番我來晉國,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

宋緋說的都是實話,只不過身份和兄長調換了一下而已,想到往事,心裏有些悵惘,“方才在東市逛,恍惚還以為自己身在衛國,小妹就在身邊,便順手買了件女裝給她,可一扭頭才發現人根本就不在身邊。”越說越想起兄長的好,可是他現在生死未蔔,她抹了把淚,“讓陛下見笑了。”

晉王走到宋緋面前,看着他沒有說話。宋緋心頭愈發惴惴,半晌,沉穩的聲音在頭頂響起:“哦?就因為令妹是五月初五出生?民間雖然有傳說五月五生子,長于戶齊,将不利其父母。但也是信則有,不信則無。衛侯實在是糊塗。”

宋緋勉強應道:“父王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晉王語氣也變得溫和許多,顯然這步棋是走對了,她暗暗舒了口氣。

“倒看不出來世子還是位好兄長。”

“彼此彼此,陛下對公主也是愛護有加。”

一碼歸一碼,有些話,晉王還是要問清楚的,“世子買了女裝,那接下來呢?”

宋緋道:“小妹不在身邊,我拿着女人的衣服也沒用啊,剛好碰上公主,就說轉手送給她,誰知公主那樣怕生。”

“你認識公主?”

宋緋忙搖頭:“不認識,不過青城別柳不是有位趙琴師麽?我前陣子去聽他撫琴,巧遇了公主和長平君,當時就驚為天人,忍不住多看了幾眼。我一直記着公主的模樣,後來今日巧遇,便想把衣服送給公主,順便借機跟公主說上幾句話。我發誓,我連公主的一根頭發也沒碰到,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我自覺也沒做錯什麽,陛下說是也不是?”

這話半真半假,虛虛實實。最令人摸不透。

桓止從宋緋話裏也确實挑不出什麽矛盾來,他說沒對桓纓做什麽他是相信的,否則桓纓也不會替他求情。

他點點頭:“原來是這樣,寡人還以為你調戲了公主。”

宋緋忙道:“在下不敢。”

“倒是寡人錯怪世子了。”桓止瞄了眼日頭,天色已近日中,他擺手吩咐傳膳,又對宋緋道,“世子也別回去了。今日就留在宮裏用膳吧。”

宋緋:“……”對着這張臉,她會很難以下咽的。但

是也不好駁晉王的面子,只好硬着頭皮答應下來。

用膳的只有三個人,晉王,桓纓,宋緋。

宋緋本以為晉王的膳食會很豐富,今日一見,卻并不怎麽豐富,至少比起她在衛王宮裏的膳食簡單多了。

她聽說魏氏一族十分奢侈,魏凝之每回用膳時,常常是十幾個婢女手捧托盤,托盤上是各色珍馐美味,魏凝之想吃什麽,一張嘴,哪個婢女就捧着他想吃的菜上前。

這只是傳聞,宋緋也不知道真假,不過總不會是空穴來風,臣子做到這份上,不怕你的陛下惦記你麽?

而晉王真是勤儉又勤政又深沉,晉國不強大簡直太沒有天理了。

宋緋乖乖尊奉着聖人的名言“食不言,寝不語”,專注于膳食上。

晉王真是位好兄長,不停地為桓纓布菜,自己都沒怎麽吃。

宋緋默默地夾菜,看到這麽溫情的一幕,再想想無依無靠的自己,心中酸楚難言,垂眸掩去眼中的羨慕。心情不好,自然食之無味,而且她食量很小,根本吃不了多少。晉王眼皮子底下,田業也不能代她吃,她只能勉強自己撐着吃。

結果弄巧成拙,晉王見他那麽能吃,又吩咐左右添了一些菜。

宋緋握緊了銀箸,快要吐血。最後的下場是撐到想吐。

☆、僞裝暴露

宋緋走後,桓止帶着妹妹來到樂室。他日理萬機,能陪在妹妹身邊的時候并不多。只得用罷午膳這一小會兒的時間陪她去一趟樂室。手把手教她編鐘。

這日照常如此。面前排着一架大小不同,各種精美花紋的編鐘,鎏金的青銅器。桓止先給她簡單地演示了一遍,轉手将木槌遞給她。

桓纓接過來,垂頭撫着光滑的木槌不說話。

“怎麽又不說話了?這裏又沒旁人。”桓止瞧着她,嘆息一聲,“阿纓,你腳踩的這片土地都是我說了算,沒人敢再欺負你的,你有什麽話想說便說,有我在,沒人敢對你怎麽樣的。”

确實,沒人敢對她怎樣,他付出了很多代價才讓自己站在今天這個位置底氣十足地說出這句話。

桓纓是他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至于宗室族人,在他眼裏只是有血緣關系的一般人罷了。衛世子剛才的一番話确實觸到他的心坎裏了,他很理解那種心情,那種親妹妹受了委屈,恨不得掏心掏肺對她好的心情。

“有話就說,嗯?”

桓纓頓了好一會兒,才期期艾艾開口,聲音綿軟:“王兄,衛世子真的沒對我做什麽,我只是害怕。”她揉着衣角,怯怯地,“我是不是很沒用……”

誠如卿季宣所言,桓纓并不是不會說話,她只是不願意說,她自小也是被嬌寵着的,可是自景公,也就是桓纓的父親。他娶了齊姬以後,便冷落王後,隔年,齊姬生了兒子,便想讓自己的兒子當世子,于是撺掇着景公廢長立幼。

景公年輕時很英明很有作為的,可越老越糊塗,被齊姬的枕畔風一吹,确實動了心思,可是底下大臣強烈反對,景公無奈,加上那時和秦國戰事膠着,外患未平,實在不宜廢立世子,此事便擱下了。

景公夜夜沉醉在溫柔鄉裏,國事也不怎麽過問,兩個月後,秦國大敗晉國,損傷很嚴重。

景公派使臣議和,秦王不同意,說晉國是在使詐。

景公很無奈,齊姬這時趁機對景公說:“陛下,我們不如和秦議和,把世子送到秦國做質子如何?試想有其他諸侯國之間交換質子,交換的都是不受寵的兒子,我們若是把世子送過去,正好可以表達我們議和的誠意。”其實就是想送走桓止,好立自己的兒子為世子。

景公是個愛屋及烏的人,他寵愛齊姬,連帶着也更加喜歡齊姬為他生的兒子,王後天天在耳邊叮囑他不能這樣不能那樣,他早就厭煩透頂,于是怎麽看世子也看不順眼。

沒怎麽猶豫便答應了。

人走茶涼,去敵國做質子的有幾個還能回來繼承王位呢?而且王後也憂郁而死。景公便适時提出立小兒子做世子,底下大臣這回反對的聲音小了。于是順順當當地成了。

桓纓小時候是被寵着長大的,脾氣很有些嬌縱,母後死了,兄長也回不來了,當年僅十歲的她橫沖直撞地跑到齊姬的寝室,把她寝室裏的東西摔了個稀巴爛。

景公聞訊趕來,盛怒之下給了她一巴掌。倒是齊姬假惺惺地說:“公主還小,大概是受左右宮人撺掇,誤會了臣妾。陛下不必生氣。”

景公瞬間覺得自己的愛妃真是寬宏大量,回頭下令把服侍桓纓的宮人侍衛都處死了。

桓纓傷心得哭了三天三夜,身邊連個能信任的人也沒有。齊姬繼續裝大度,還對桓纓噓寒問暖,裝得連景公都認為女兒太過分了。桓纓一度以為自己是真的錯怪了繼母。

後來齊姬送她新衣服,她歡天喜地地穿上,結果第二天全身起了紅疹子,也不知道她在衣服上做了什麽手腳。

她跑去景公面前告狀,可景公不信,還罵她白眼狼。

諸如此類的事不勝枚舉。

事情的爆發點是在齊姬的兒子子義欺負桓纓,桓纓反擊,錯手把子義推下了湖裏。那時是臘月寒冬。子義被救上來後高燒不退。

景公怒不可遏,任憑桓纓怎麽解釋景公也聽不進去。齊姬假惺惺地求了幾句情,可景公還是把女兒關在寝宮裏整整七天,她那時還小,平日睡都有乳母陪着,可這七天裏就自己一個人,寬闊到都能聽見回音的寝宮裏黑漆漆的,她哭她叫都沒人理會,叫破了喉嚨也沒人理,不愛說話的毛病就是那時候養成的。

她在宮裏無依無靠,天天盼着兄長能回來,一年又一年。可齊姬說,兄長永遠也不會回來了。

她不相信,這個惡毒的女人。一定會有報應的!

因為幼年的遭遇,她總是充滿了強烈的不安全感,對陌生人的防心更是嚴重到匪夷所思的地步,她雖見過宋緋一面,但在她的意識裏宋緋仍是陌生人,對她來說,天底下只有兩個人可以讓她放心地依靠。一位是兄長,一位是卿季宣。

桓止微微笑道:“為什麽覺得自己沒用?有我護着你,你只負責開心就好。”

桓纓眼角微微濕潤,背過身去,“當”一聲木槌擊在青銅鐘聲,緊接着是一串連綿起伏的清脆聲響,依舊是毫無節奏和章法。

桓止在一旁含笑望着,即使入耳的鐘聲并不動人。他問:“阿纓,你以前見過衛世子麽?”

桓纓頓了下,輕輕地嗯了一聲:“那天我跟季宣去青城別柳,巧遇了衛世子,季宣說衛世子是他的朋友。”

朋友?桓止笑了:“真的朋友?”

桓纓嗯一聲,臉微微紅了紅:“季宣不會騙我的。”

桓止沉吟,如果衛世子真如表現出來的那般浪蕩不羁,像卿季宣這樣清風朗月般的人物會跟他做朋友?

答案是不會。

他了解卿季宣的為人,否則也不會放心把妹妹交給他。本來還想試探一下衛世子的,這下連試探都不用了。

次日下朝時,桓止特地把卿季宣留了下來,也不跟他繞彎子,單刀直入。

卿季宣知道衛世子不願意讓他透露出去,晉王不問的話他也不會說,但晉王既然問了,食君之祿,他也不好欺瞞:“衛世子的為人臣不太清楚,不過他救過臣一命。”

“哦?什麽時候的事?”

卿季宣微微一笑:“就是大概一個多月前吧,臣和公主約在青城別柳相見,臣到得早一些,結果遇上刺客,衛世子帶着侍衛當時也在場,他見義勇為地幫了臣一把,而且還受了傷。”

事情牽扯到桓纓,桓止印象就比較深刻了,他還記得那日妹妹因要出宮見卿季宣,本以為她要玩一整天的,結果晌午就回來了,還淋了一身濕。

隔了一會兒,王宗印又派人禀報說衛世子遇到刺客襲擊。

他将事情串聯起來,原來竟然是這樣,衛世子是怎麽騙他來着?

哦,他說懷疑是太叔丞相所為。

他還真是懂得物盡其用呢。

桓止負手道:“季宣,衛世子會救你說不定就是想讓你欠他恩情?他可有讓你幫什麽忙?”

“沒有。”卿季宣頓了頓又道,“陛下,衛世子确實有這個意思,他還很坦誠地告訴臣,雖然是有目的救我,但是這份坦誠也很難得。”

桓止點點頭:“是很難得。”他心想是先按兵不動呢還是?

☆、無意窺見

同類推薦